“盧塞娅的性命都是我奪的,更何況這麽一個小物件。”她說着把骨哨握在手中,漫不經心地抛向空中。
匪首目不轉睛地盯着,直到骨哨再次落回她的掌心,才松了一口氣,嗫嚅道:“你把骨哨與我陪葬,我就什麽都告訴你。”
“一言爲定。”方紫岚把骨哨戴到了匪首的脖子上,“說吧。呼延可汗的殘部還有多少,藏在了哪裏?”
“可汗的部下,除了我都已經死了。”匪首聲音很低,痛苦的模樣不似作僞。
“兩金之亂時,李晟軒殺了我們不少人,剩下的人死的死逃的逃,不足幾百人。我想帶着盧塞娅到西域來避避風頭,以後再回去。可盧塞娅說她答應了她姐姐,一定要把上官敏那個孩子帶回來,堅決不肯和我走。”
“幾百人就這樣一分爲二,願意走的就跟着我來了西域藏身,不願意的就陪盧塞娅留在了大漠。鎏金城一役後,盧塞娅給我寫信說上官家落馬,她的機會來了。還說大京朝廷在鎏金城外建了三元村,他們扮作落難的蠻族貧民在那裏安頓下來,要我去與她會合,助她一臂之力。誰知我還未來得及召集兄弟們過去,就聽說了你屠盡三元村的消息……”
匪首悲痛欲絕,聲音也愈發沉重,“我隻恨我自己,不能趕到盧塞娅身邊,與她同生共死。如今也不能爲她報仇,實在是沒用……”
“半月之期已過。”諸葛钰拿過桌案上的茶盞,淺淺抿了一口,“你我守得了一時,守不了一世。終究,沒有多久了。”
“你什麽意思?”蘇昀薄唇抿成一條直線,諸葛钰看向他,忽然笑了,“原先蘇大人執意要頂替我前來這東南之地,我還道蘇大人是個有本事的,怎的如此沉不住氣?”
蘇昀冷哼一聲,“諸葛公子,你莫不是記了我頂替你的仇?”
“我不是小氣之人。”諸葛钰把茶盞放回去,手指輕敲桌案,“蘇大人爲何非來不可?”
“諸葛公子,你究竟想說什麽?”蘇昀神情冷冽,諸葛钰仍隻是笑,“榮安王有私心,夏侯将軍有私心,就連蘇大人,你也有私心。我說的可對?”
蘇昀把十指緊握成拳,“諸葛公子不也是一樣?你敢說你對方大人,沒有私心?”
“對方大人有私心?”諸葛钰笑得無可奈何,所謂私心并非他所有,而是乾坤宮中的李晟軒獨藏,不能爲人所知的——私心。
李晟軒明知東南亂局背後有鬼,莫斌即便不是罪魁禍首也難辭其咎,可卻在聽說方紫岚孤身前往疫區之時,壓下所有聲音不管不顧遣了他來,命令隻有一個,務必将她好好帶回京城。
什麽莫斌叛亂,榮安王管教無方,方紫岚暗中包庇私放莫家,夏侯家假借清海寇之名意欲奪兵權……李晟軒全然不在乎,或者說除了方紫岚之外,都無所謂。
他不知道,李晟軒此舉是怕自己押上大京江山卻賭輸了的自欺欺人,還是孤注一擲甯願偏聽偏信的固執專寵。
然而不論是哪一種,他都不想知道。前者不過是逃避,後者是情字作祟,李晟軒作爲大京的帝王,他諸葛家誓死效忠之主,哪一種都不該有,也不會有,更不能有。
事到如今,他所能做的,隻有冒領這份私心,以打消所有人的疑慮。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溫潤清亮,“是,我便是對方大人存了私心,又如何?畢竟我行至今日,全拜方大人提攜,若我對她毫無私心,豈非成了神仙?”
阿宛低頭不語,方紫岚好似自言自語道:“無論是什麽滔天大罪,我都擔得起。反正死後要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我怕什麽?”
蘇昀沒有想到諸葛钰會這般坦蕩地承認,怔怔地聽他道:“我的私心我敢承認。蘇大人,你的私心,敢宣之于口嗎?”
“有何不敢?”蘇昀自嘲似的笑了笑,“若說私心,加官進爵,封侯拜相,官場人畢生所求,我也不能免俗。”
“是嗎?”諸葛钰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若是如此,蘇大人這差辦的可不夠漂亮,離平步青雲怕是遠得很。”
“我就不勞諸葛公子費心了。”蘇昀神情冷了幾分,“諸葛公子若有心,不如先替方大人想想法子。榮安王,夏侯将軍,快要壓制不住了。”
“多謝蘇大人提醒。”諸葛钰的神色晦暗不明,“我心中有數。”
“你能想出用華納斯來換我,也算是有些謀略。”方紫岚輕歎一口氣,“可惜,你本事不夠,留不住我。”
“留不住?”劫匪好似聽到什麽好笑的話一般大笑出聲,“若不是我想用你來祭奠我族亡靈,那日又怎會妄圖留你活口,誰曾想卻被你反殺一招?”
“用我做祭品,倒是很有野心。”方紫岚挑了挑眉,“然而,你的本事撐不起你的野心,結果隻能是淪爲階下囚。一路走好吧。”
她說完轉過身看向獨孤信,“獨孤将軍,該問的我都問完了。我答應留他一個全屍,還請獨孤将軍成全。”
“方大人請便。”獨孤信沒有什麽異議,方紫岚袖中匕首一閃而過,匪首的胸前已多了一道血洞,登時斃命。
方紫岚沒有回頭,隻是輕輕擦幹了匕首上的血漬。
她看着光亮如新的匕首,定了定心神,然後開口道:“我還有一事想要拜托獨孤大人。”
“方大人但說無妨。”獨孤信看向方紫岚,她蒼白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請獨孤大人派人把這匪首的屍體送到北境三元村舊址,與盧塞娅葬在一起吧。”
“方大人……”諸葛钰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就被方紫岚打斷了,“都是亂世中的可憐人。要怪隻能怪他們生錯了年代,長錯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