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手傷有所恢複之後,歐陽梓柔便開始練習寫字,然而難得寫這麽多字,手不由自主地發抖,卻仍竭力掙紮。
方紫岚生怕她再次受傷,趕忙松開了,“我知道,歐陽家主與夫人已逝,歐陽宗瑞便是你在世間最親之人,可是……”
“沒有可是”,歪歪扭扭宛如蟲爬的四個字,卻透着不容置喙的決然。
方紫岚沉默不語,卻見歐陽梓柔繼續寫道:“請你幫我勸皇甫将軍回北境。”
她的手抖得厲害,一筆比一筆無力,卻仍強撐着寫完了一句話。
“梓柔,你不願随皇甫鑫去北境?”方紫岚微微皺眉,正欲再說些什麽,就見喬念走了進來,接口道:“方大人,我師父志不在北境,去了也無用。”
“師父?”方紫岚看了看喬念,又看了一眼歐陽梓柔,“你們什麽時候……”
她沒有說下去,喬念解釋道:“前兩日師父問我願不願做她的徒弟,此後跟着她打造兵器做軍備,我同意了。”
方紫岚眉頭皺得更緊,喬念以爲她不相信自己,補充道:“方大人,雖然我沒讀過什麽書,大字也不識多少,但我會手語能明白師父的意思,而且我力氣可大了,打鐵什麽肯定不成問題,師父不能做的我都能替她……”
她說了一半似是意識到什麽,轉了話音道:“就當是在師父傷好之前,多了個端茶倒水,照顧人的丫鬟也好啊……”
方紫岚無奈地看着喬念,她的聲音越來越弱,直到閉口不言,讪讪地絞着手指。
“既然不願去北境,那留在京城也好。”方紫岚斂了神色,卻見喬念擺了擺手,“師父和我不留在京城,我們要去江南。”
“江南?”方紫岚眼中閃過一抹訝然之色,喬念點頭道:“師父想去找一位什麽大師的後人請教。”
魯大師的後人,方紫岚心中暗念,嘴上卻并未說出來,隻是了然道:“也好,梓柔志在四方,留在京城未免可惜,趁此機會四處走走,興許會有不一樣的際遇。”
她說着看向喬念,将她随身帶着的一朵金梅花遞了過去,“喬姑娘,還請你照顧好梓柔和自己。一路上若有爲難之處,便将這金梅花拿去當鋪當了。”
“這是……”喬念遲疑了片刻,沒有接過那朵金梅花,“自從徐大哥和他娘親去世後,我便沒什麽花錢的地方了。方大人放心,我有錢,能照顧好師父。”
方紫岚勾起唇角笑了笑,卻并未把手收回,反倒是歐陽梓柔欠身一禮,伸手取過了她掌中的金梅花。
然而許是方才寫了太多字,歐陽梓柔剛一拿起金梅花,便像是脫力一般。叮铛聲響,金梅花滾落在地。
喬念趕忙撿了起來,畢恭畢敬地呈在歐陽梓柔面前,見狀方紫岚心中稍安。
如今歐陽梓柔孑然一身,若是就此離開京城,實難讓人安心。不過有喬念在她身邊就不同了,喬念也是孤身一人無牽無挂,心思單純行事魯莽,卻有一股拼命勁兒,若是真心實意跟在她身邊,想來會把她照顧得很好。
最重要的是,喬念既不曾牽涉朝局,又見過險惡人心。歐陽梓柔面對她,會比面對其他任何人都更輕松。
思及此,方紫岚長舒了一口氣,“梓柔,皇甫鑫那邊我去說,爲歐陽宗瑞求情之事,我也會替你上書陛下。你且安心住下,待新年過後,我親自送你和喬姑娘出京。”
阿宛帶着她走到裝草藥的車旁邊,從草藥堆中拿出了一方木盒,“我方才分揀草藥時發現的,你看看。”
“這不是我們之前準備的,是有人趁我們不注意偷偷放進來的。”方紫岚一邊說一邊打開了木盒,映入眼簾的信箋上寫着:方紫岚大人親啓。
她皺眉不語,隻是從盒中拿出信箋,木盒随手給了阿宛。
“是誰偷偷放進來的?”阿宛看向放在信箋下的藥材,撥弄了半晌後,歎了一聲,“不得不說,這人還挺貼心,說句雪中送炭不爲過。”
“是蘇昀偷偷放的。”方紫岚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箋上的内容,“他說自己職責所在,不能和我們一同前來,隻能準備些藥材聊表心意。”
“蘇大人着實有心了。”阿宛把木盒捧到方紫岚面前,她的眉頭反而皺得更緊了,“你這麽誇蘇昀,難道他懂藥嗎?還是說,他放的這些藥材有什麽特殊的功效?”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阿宛一本正經地解釋道:“蘇家祖上都是煉丹的,能至今日公卿之位,就是因爲前朝有位皇帝醉心于長生不老之術,重用了蘇家。加之他們家祖上心思活絡,知道煉丹之術不長久,後代走的多是正兒八經的爲官之路。故而到了本朝,基本沒什麽人知道蘇家這段過去了。”
方紫岚好奇追問道:“那你爲何會知道?”
“當然是我師父告訴我的了。”阿宛一副看她少見多怪的模樣,“你是不知道,我之前所做浸泡絲帕的藥,就是我師父按照蘇家的一個秘方改的。如今有了蘇大人放的這些藥材,我就能多做些絲帕以備不時之需了。”
“如此說來,是該好好感謝蘇昀。”方紫岚若有所思,展眉勾唇道:“等我們回去以後,我再當面謝過他。”
阿宛如視珍寶般把藥材收好,“還有一事我要和你說,輕寒姑娘父親的症狀比較輕,暫時隻用藥觀察即可。但王伯,隻用藥恐怕不行。”
她頓了一頓,低聲道:“除了用藥之外,我想再試試爲王伯施針。但此法是否可行,結果究竟如何,我也不敢保證。”
“盡人事,聽天命。”方紫岚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溫聲安撫道:“阿宛,你盡管放手去做。哪怕結果并不如人意,也總比留有遺憾的好。”
“好。”阿宛像是下定決心一般,笃定道:“我必當盡力而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