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紫岚停住了腳步,心中五味雜陳,卻仍嘴硬道:“我沒有怕。”
“好,我怕了。”紅泰的視線落在方紫岚血肉模糊的肩上,“去吧,别讓你朋友擔心。”
方紫岚低低嗯了一聲,轉身走了回去,任由甄蜜兒爲她處理了傷口,之後和萬俊一起,帶着茗香和阿是從小路下山了。
紅泰安排好手下人之後,便見方紫岚和紅荷等在他身後不遠處,“好了,我們下山。”
方紫岚無動于衷,隻是伸出了手,“把手給我。”
紅泰勾唇笑得暧昧,捉住方紫岚的手腕,“怎麽,小美人就這般離不得我?”
“另一隻手。”方紫岚說着,不管不顧地拽過紅泰試圖藏到身後的手,“既是我傷了你,自然要負責。”
她三兩下就把紅泰手上的傷口處理好了,“這兩日盡量不要沾水。”
“多謝小美人。”紅泰反手握住方紫岚的手腕,她掙脫了一下,然而顧及他手上的傷,終是沒有甩開。
“蘇大人若肯說實話,說不定我能幫你。”方紫岚試探着開口道:“我曾在林家村内,見過一位姓蘇的女子……”
蘇昀的瞳孔倏然放大又縮小,脫口而出道:“方大人此言當真?”
方紫岚沒有回答,隻是定定地看着他,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正欲說些什麽辯解一番,就聽她道:“當真。”
蘇昀輕聲道:“我自請爲東南特使,确是存了私心,想要趁機尋人。那姓蘇的女子,都和方大人說了些什麽?”
“她說,先甯順帝即位之初,蘇家的蘇徹大人借告老還鄉之名……”方紫岚故意拖腔拉調道:“行出海尋長生不老藥之事,蘇大人是否知曉?”
“我知曉此事。”蘇昀忙不疊地應聲道:“方大人見到的,可是我月兮堂姐?”
“蘇大人自請爲東南特使,是爲了尋找你月兮堂姐一家?”雖是疑問句,但方紫岚說得笃定無比,她不待蘇昀開口,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在林家村内見過一位爲蘇月兮小姐所救的女子,她說蘇月兮小姐臨行前,自知此生無望回故土,于是将貼身玉墜交予她,望她有朝一日能将其埋在京城蘇氏祠堂旁邊。然而那女子染上瘟疫命不久矣,便把玉墜托付給了我。”
她說罷從懷中拿出玉墜,蘇昀緊緊盯着她手中的玉墜,“月兮姐姐在東海蓬萊之地,想來必是翩然若仙……”
“我原本是想這麽告訴你的。”方紫岚猛地打斷了他的話,聲音沉了幾分,“但我思前想後,還是覺得這樣對蘇月兮小姐和你,都不公平。”
“什麽意思?”蘇昀怔愣道:“方大人你适才所說,皆不是真的?”
“我在林家村内見到的女子,就是蘇月兮小姐本人。”方紫岚把玉墜放在桌案上,深吸一口氣道:“我接下來說的每一句,都是真話。”
她将林家村内的所見所聞和蘇月兮告訴她的話一一講給了蘇昀聽,其中她刻意隐去了夏侯嫣的死因和那被送入林家村的漁民,剩下的所有一切都不加矯飾地讓蘇昀知道了。
“事實真相就是如此,蘇月兮小姐大仇得報,便去了。”方紫岚看着茶盞上逸出的袅袅茶煙,唯餘一聲歎息。
蘇昀低垂着頭,紅了雙眼,肩膀抖動間整個人似是要縮成一團。
“此事除了我,還有與我一同進村的镖頭林建知曉。蘇大人若是不信,我可陪你再去問林建……”方紫岚話剛出口,便被蘇昀冷聲打斷了,“不必,我信得過方大人。這枚玉墜,從前月兮姐姐從不肯讓旁人觸碰。即便是蘇家人,也不行。若非身死,她不會……”他聲音哽咽,沒有再說下去。
方紫岚抿了抿唇,“蘇大人請放心,爲了蘇月兮小姐最後的體面和蘇家的聲名,我定會守口如瓶,不會讓更多的人知曉此事。”
蘇昀沒有絲毫反應,方紫岚後面說的話他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他不明白,爲什麽月兮姐姐那般好的人,竟會受盡苦楚,最終落得個自焚于世的下場,爲什麽?
“蘇大人?”方紫岚喊了他一聲,隻聽他突然低吟道:“蘇氏有女如滿月兮,皎皎流光,顧盼生輝。七歲通音律,十歲曉詩書,及笄之年便已是詩詞歌賦無一不好。月有陰晴圓缺,可縱然滿月無法永懸不墜,也不該……堕入泥沼……”
他一字一句聲聲泣血,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已是淚流滿面。
方紫岚眼尾泛紅,不忍再看,别過頭去,語言蒼白道:“蘇大人,還請節哀順變。”
“月兮姐姐她……”蘇昀顫抖着聲音,問道:“可有什麽……遺願?”
“她說,她想回家了。”方紫岚盡力壓制自己的情緒,然而她的聲音還是染上了一絲澀意,“她還說,讓我替她把玉墜埋在京城蘇氏祠堂旁邊。其實,她怕這世上,再無人記得蘇月兮了。”
“怎麽會……”蘇昀伸出手,緩緩地靠近桌案上的玉墜,“大伯父一家離京後,祖母和幾房伯母嬸嬸逢年過節便會念叨月兮姐姐,每每提起都說若是月丫頭在就好了。直到前年祖母逝世之時,都喊着月兮姐姐的名字不肯閉眼……”
他說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撫上那抹玉色,長歎道:“人間如寄,雲海仙蓬怎及斯人如舊?”
“蘇大人……”方紫岚不知該如何安慰他,隻覺說什麽都是枉然。物是人非,其中辛酸曲折,又豈是言語能說得清道得明?
過了許久,蘇昀平複了些許,才再次開口道:“方大人,我有個不情之請,請你把這枚玉墜交予我,我必會好好将其帶回京城,送入我蘇氏祠堂。權當是,留個念想,可好?”
“好。”方紫岚微微颔首,蘇昀如珍似寶般地捧過玉墜,“月兮姐姐,待東南事了,我便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