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你。”輕輕柔柔的三個字,被馬車吱呀的輪軸聲碾了又碾,聽得并不真切。
方紫岚怔了怔,下意識地問道:“你說什麽?”
慕容清抿了抿唇,“莫涵逝去後,你有見過他嗎?”
“慕容清……”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神情漸漸淩厲,“你少在我面前提莫涵。”
“汨羅宮中那日,是我利用了你……”慕容清欲言又止,“對不住……”
方紫岚毫不領情,哂笑一聲,道:“怎麽,世子又想利用我了?”
“我并非此意。”慕容清連忙否認,方紫岚打量了他一眼,“那世子是何意?”
“我……”慕容清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道:“我母妃去世之時,你爲我撐着,我甚是感激。這一回,換我爲你撐着。”
他話音還未落,就聽方紫岚揚聲道:“停車。”
駕車的孟庭揚勒住了馬,“世子,夫人,可是有何吩咐?”
方紫岚站起身,掀開車簾,跳下了馬車。孟庭揚本來想攙扶一把,卻被她推開了,隻得眼睜睜地看着她踉跄了兩步,勉強穩住了身形。
“世子夫人,你這是……”孟庭揚不待說什麽,就被方紫岚打斷了,不過她的話并非對他說,而是對馬車上的慕容清,“我用不着誰爲我撐着。”
她一字一句,倨傲冷冽,似是要把旁人的話全都堵死。
跟在後面馬車上的阿宛聽見了,也跳下了馬車,蹙眉問道:“你這是鬧的什麽脾氣?”
方紫岚沒有回應阿宛的話,自顧自道:“若我能争一個公道,便是對莫涵最好的祭奠。”
聞言,阿宛猛地反應了過來,像是心中的猜測得到了印證,不由地長舒了一口氣。
當初她聽說要去暮山關之時,心中便有了模糊的猜測,如今終是确認無疑。果然她們這趟去暮山關,就是爲了祭奠莫涵。
隻是,莫涵身死以後,被當作了許攸同家的公子許毅,葬在了許家的祖墳中,而非暮山關的莫家祖墳,此行真能見到嗎?
“姐姐,你到底是爲了莫涵,要争一個公道,還是以此爲借口,遲遲不敢去見莫涵?”慕容清的聲音自馬車上傳來,隔着車簾依然擲地有聲,砸得方紫岚久久無言。
“誰說我不敢去見莫涵?”良久,方紫岚才聽到自己的聲音,一字一句沉重無比,直壓得她自己都喘不過氣來。
“衛大人,你的隐私與衛氏的家事,我都沒有興趣。”方紫岚面無表情地望向衛昴,一字一句道:“我會出現在此處,隻爲确認一件事。歐陽梓柔改良的弓弩在京郊大營推行之時,是否出了差錯,造成諸多兵士損傷?”
衛昴挑了挑眉,眼中閃過一抹不可思議之色,似是全然沒有想到她的來意,更像是從未聽過此事。
方紫岚緊緊盯着衛昴,試圖從他的表情中找出破綻,然而他的反應過于真實,根本不是僞裝的故作姿态。倏然之間,她便明白了過來。
“今日是我冒昧了,多有打擾,抱歉。”方紫岚說罷轉身欲走,衛昴喊住了她,“方大人,京郊大營的兵士若非活膩了,絕不敢把軍備之事當作兒戲,遑論弄虛作假?”
“倘若衛氏有人暗中布局,打點好了一切。”方紫岚停住腳步,“衛大人覺得有可能嗎?”
“方大人是說歐陽衛氏?”衛昴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她即便有那個膽子,也不會這般行事。衛氏中人,縱是瘋癫,也知曉輕重。更何況,歐陽梓柔是她的親女兒。”
方紫岚冷哼一聲,近乎挑釁地掃了一眼衛昴,“依衛大人言下之意,歐陽宗瑞竟都能指使京郊大營的兵士了?看來衛大人的管束之法,不過如此。”
衛昴面沉如水,方紫岚火上澆油,“衛大人,不怕前院點燈,就怕後院起火。過猶不及,小心反噬。待到有朝一日歐陽家踩在衛氏之上了,你才要收拾……”
“方大人。”衛昴寒聲打斷了她的話,“你有這挑撥離間的工夫,不妨去想想歐陽宗瑞究竟意欲何爲。”
“這就不勞衛大人費心了。”方紫岚垂眸睇了一眼衛星兒,她的臉上滿是劫後餘生的恐懼,眼底卻沒有半分退意。
“方大人,下不爲例。”衛昴的聲音驟然響起,“這不是你應留之處。”
不是應留之處嗎?方紫岚暗自苦笑一聲,出自鬼門之人,目之所及多是龃龉,此情此景早已屢見不鮮了。
她沒有再說什麽,大步流星地走到門前,對立在門邊的阿是道:“我們走。”
阿是朝衛昴行了一禮,随即追着方紫岚而去,“方大人,我送你回府。”
“不必了。”方紫岚走到院中,長舒了一口氣,仿佛要将地下所見所聞的一切都随這口氣一并吐出去。
見狀阿是輕笑出聲,“方大人今日,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你以爲我會做什麽?”方紫岚沒有看他,而是擡頭仰望着空中的一輪明月。天寒地凍,呼出的熱氣模糊了視線,連月亮都好似一個虛影。
“畢竟是一條人命。”阿是側過頭,細細描摹着她的輪廓,“我以爲方大人會當場發作。”
“我若是當場發作,除了與衛大人鬧僵之外,什麽都得不到。”方紫岚低聲道:“我無法替她讨公道,也不願拖累你。”
“我處理的人命不止一兩條了。”阿是輕描淡寫道:“于我而言,這不是什麽拖累。”
“阿是,視人命如蝼蟻的日子過久了,是會麻木的。”方紫岚的聲音很輕,然而阿是還是聽得清清楚楚,“方大人,你麻木了嗎?”
方紫岚沒有答話,徑直離開了。宵禁時辰已過,空蕩蕩的街道上隻有她一人,漫無目的地遊蕩在這座全天下最繁華的城市中,卻是遍體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