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禦史台爲首的百官,終于逮到了機會,一連幾日都上書參方紫岚,不僅要求嚴懲,還提出了株連的說法。
衆所周知,方紫岚唯一承認的親人便是莫涵,而莫涵身後便是暮山關守将莫斌一家,便是将莫氏一族都鏟除,對朝局的影響也不過投石入海,掀不起太大的波瀾。
朝臣索性将注意力放在了方紫岚身邊的人身上,從鎮守北境的李将軍、祁都護,到東南大營的主事周朗,甚至于剛剛離京不久的曹洪,都成了他們攻擊的對象。
仿佛嗅到了葷腥的瘋狗,隻顧着沖上前去亂咬一氣,能夠得到什麽,反而顯得沒有那麽重要了。重要的是,原先的既得利益者,必須被撕碎。
李晟軒身爲大京之主,自小生活在京城中宮城裏,對于這樣的場景早已司空見慣。
世人都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故而斬草除根,方能一勞永逸。
可事實的确如此嗎?有人墜落深淵,便有人立于山巅,站得越高,便越容易成爲衆人觊觎的目标。皇室這般,朝臣亦然。
一旦方紫岚倒台,她手下成長起來的将領不可避免地會遭受冷遇,都是四境戍疆的将軍,不管是哪一位出了事,都會危及大京的安穩。
然而身居繁華京城的朝臣,隻見眼前的權勢,看不見邊關的刀劍。在他們眼中,四境之将是誰都沒有關系,隻要京城無烽煙,便是高枕無憂。
隻有曾真正上過戰場,守過邊境的人,才知道戰争并非是居高位者手中的一步棋,而是千萬人性命所系,生死攸關。
“清水莊頭欺男霸女也不是一兩天了,衛大人的親兵盯了許久,差不多是三四年前,就已經開始了。”曹副将說着,拍了拍旁邊兵士的肩膀,道:“這是衛巍,上次幫我報信的人,老大你還記得嗎?他原來有個青梅竹馬,就是被清水莊莊頭糟蹋了。那小姑娘後來投湖自盡了,衛巍就是那個時候開始盯上清水莊莊頭的。”
方紫岚心下了然,原來清水莊莊頭早就被衛昴的人盯上了,難怪他會這麽好說話,直接借兵給曹副将。想必這回清水莊莊頭是逃不掉了,但叢蓉之事……
她看了一眼方立輝,在他的臉上看出了隐隐的擔憂之色,方家怕是要受牽連了。
“這位姑娘……”衛巍看着叢蓉,猶豫地問道:“你可也是被清水莊莊頭欺負了?”
還不待叢蓉答話,曹副将便道:“不是,這位姑娘是來找方立輝公子的。”
早些時候他在門外看得分明,把周遭圍觀人群的話也聽在了耳中,自然以爲叢蓉是來逼方立輝給她一個名分的。
誰知衛巍聽了他的話,反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道:“姑娘可是受了清水莊莊頭脅迫,才來的?”
方紫岚奇道:“你爲何知道?”
“回方大人的話,我和弟兄們盯着清水莊莊頭很久了,他自恃有些背景,一直和方家不對付。”衛巍神色憤然,“我也是查了很久才知道的。大概六七年前,方公子的父親拿他實在沒辦法,就不再管清水莊了。所以清水莊名義上是方家的莊子,但實際上都是莊頭一人說了算。”
方紫岚若有所思,問道:“既然方家都不管清水莊了,他爲何還要脅迫叢姑娘來污蔑方公子?”
衛巍道:“清水莊莊頭作威作福慣了,莊裏的人多有怨言。去年有一個逃出莊子的農戶把他告上了府衙,他花了大價錢擺平。加之去年清水莊收成不好,他手頭缺錢自然就想起了方家,方公子纨绔名聲在外,他正好借機敲一筆錢。”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了下去,“但他沒有想到方公子手段了得,之前來方府鬧事的女子都被方公子一一打發了,半點好處都沒撈到。想來他是被逼急了,才出了這麽個昏招,讓這位懷有身孕的姑娘上門哭鬧。”
方紫岚看了一眼叢蓉,不動聲色地把手中玉佩藏到了袖中,“衛巍,你盯了清水莊莊頭這麽久,爲何到今日才發作?”
“清水莊莊頭背景深厚,若非人命關天證據确鑿,實在不能奈何他。”衛巍垂下頭,聲音低沉,“衛大人說了,若是不能給他緻命一擊,我就隻能忍。”
方立輝忍不住問道:“這個清水莊莊頭,到底是什麽背景?”
“清水莊莊頭姓陸,祖上是前朝平南王部下,後來前朝覆滅,京城附近的莊子都被朝廷收了回去重新分賞,清水莊幾經輾轉就落在了方家手裏。”衛巍說着,想起什麽似的補充道:“燕州陸知章,和清水莊莊頭是同宗同族人。若非這次北境之案是衛大人主審,我們還找不到這麽多清水莊莊頭作惡的證據。”
一旁管家忽的感慨道:“陸氏在前朝也算是世家大族了,文有陸韬在朝爲言官,武有陸輕侯随平南王征戰南北。誰曾想一朝改朝換代,竟淪落到了如此境地。”
“陸家行至此路,并非改朝換代所緻。”方立輝神色冷了幾分,“泰安帝登基之初,并未對前朝舊人趕盡殺絕,反而諸多禮遇,若不然我方家的生意也做不到今日。”
方紫岚定定地看向方立輝,神色複雜,卻聽他繼續道:“陸氏在北境之盛,絲毫不亞于前朝之時。然陸氏一武一文的兩人,一個受上官氏牽連丢官罷爵,一個不甘野心妄圖複仇,劍走偏鋒終究是害了整個家族。更不用說不肖子弟陸唐,和清水莊莊頭這樣仗勢欺人的族人。陸家覆滅,是遲早的事。”
“方公子?”衛巍怔怔地看向方立輝,隻見他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方大人适才有一句話說得不錯——正本清源,走得夠遠,才有榮辱可言。如今方家至我手中,不過逾百年,我斷不會讓方家如陸氏那般,一錯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