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紫岚的聲音止不住地發抖,但還是問了下去,“後來發生了什麽?”
“後來襄王殿下攔住了尋死的我,提出了一樁交易。”方紫沁輕輕握住了方紫岚端着茶盞的手,“我替你嫁與他,他保方家百年不倒。”
“爲什麽……”方紫岚眼尾泛紅,方紫沁卻笑了,“或許他是阿鈞最好的朋友,或許父親已是獨木難支,或許你與我多少有姐妹之情,我終是舍不得。隻不過……”
她頓了一頓,“我以爲交易總比感情牢固,卻不曾想,最終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盛極必衰,長姐不必憂懷……”方紫岚勸慰的話甫一出口,就被方紫沁截住了,“岚兒,你扪心自問,此言你自己信嗎?若是信,爲何還要以身犯險?不惜性命,也要阻止陛下繼續查下去?”
聞言方紫岚另一隻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長姐,方家并不清白,世家也經不住查。陛下若是……若是執迷不悟,遲早要與天下爲敵,大京……”
“執迷不悟?”方紫沁不置可否截斷了方紫岚後面的話,“陛下都不怕,你怕了?”
“我……”方紫岚垂眸道:“我不是怕,隻是……”
她沒有說下去,方紫沁心中了然,她是擔心世家群起而攻之,改朝換代,亂局重現,大京内憂外患,四境烽火連綿……
征戰之人,會比一般人擁有更爲敏銳的直覺,她的不安,總能應驗。
這一點,方紫沁毫不懷疑,但若是長此以往,表面的太平,又能維持多少年?
“方家不懼鼎故革新。”方紫沁握着方紫岚的手緊了幾分,似是安撫,更似是宣告,“一朝一代,若要前行不殆,變革勢在必行,方家可以身先士卒,亦不怕成爲棄子。”
“可是長姐,方家商賈出身,夾在陛下和世家之間,注定是馬前卒……”方紫岚張了張口,“若棄子隻能是棄子,方家便永世不能翻身了。”
“可是岚兒,以你性命換取陛下恻隐之心,能得幾時長久?”方紫沁的神情晦暗不明,“他是大京的帝王……”
“我知道。”方紫岚抿了抿唇,輕聲道:“我問過他了,也知道了答案。幸好當初沒有嫁與他,否則,如今便隻有相看兩厭了。”
方紫沁忍不住軟了語氣,“岚兒,他選了你一回,便給了方家喘息之機,你……”
“我明白,他不可能一直選我。”方紫岚一字一句涼薄道:“兒女情長,不過錦上添花。有,固然好。沒有,也不必強求。”
方紫沁松開手,長舒了一口氣,“現在,你知道我的答案了。”
她木然地擡起頭,“我手上的生意,不是陸唐大人你爲了脫罪,轉給方大人的嗎?”
“三娘,你……你竟然幫着她誣陷我!”陸唐滿臉震驚,霍三娘卻是不屑地笑了,“我與方大人非親非故,何苦幫着她誣陷你?事到如今人證物證俱在,由不得我們不認。還是說,陸唐大人你打算都推到我身上,要我幫你頂罪?”
“三娘,你知道我不會……”陸唐慌忙辯解,霍三娘冷聲打斷了他,“你不會,你是不會陪我一起認罪吧?”
方紫岚冷眼看着公堂中你來我往的兩個人,對着堂上的鍾堯道:“鍾大人,他們二人相互攀扯,我無話可說,還請鍾大人裁決。”
“陸唐大人,縱使你名門之後,有官職在身,公堂之上也不得放肆。”鍾堯沉沉開口,自有一股威嚴氣派,“鐵證如山,你可知罪?”
陸唐沒有理會鍾堯的話,隻是呆呆地看着霍三娘,似是不明白她爲何如此。
霍三娘跪坐着直起身,深深磕了一個頭。
之後她昂首挺胸揚聲道:“今日既有鍾大人主持公道,又有方大人這位北境之主在旁,我也沒什麽好隐瞞的。燕州名門世家,多少人牽涉其中,又害了多少性命,我一紙供詞都已寫得明明白白。若是仍有人不願承認,妄圖以錢勢把此事遮掩過去,雖說我一小女子是無法動他們分毫,但天道公理自在人心,在場諸位和堂下百姓皆可作個見證,我霍三娘今日就是把命賠在公堂上,也不要放過他們!”
她話音剛落,就直直撞向了公堂側面的梁柱。
她身側的衙役和陸唐都根本來不及阻攔,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撞在梁柱上,血濺公堂命懸一線。
“三娘!”陸唐踉踉跄跄地奔到她身旁,卻被她拼盡最後一絲力氣甩開了,“方大人,求你……”
聽到聲音,方紫岚蹲在她身邊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且安心。”
“三娘!”陸唐跪坐在她身邊,淚如雨下聲嘶力竭,“你究竟是爲什麽?”
“陸唐,我死了,便不再欠你什麽了……”霍三娘氣若遊絲,眼神卻是從未有過的明亮,“你欠我的,這輩子都别想還清……”
她說完最後一個字就咽了氣,眼眶含淚唇角卻是彎起的,用最極端的方式死在了衆人面前。
公堂上下登時靜默無比,然而不過須臾時間,堂下的百姓無比沸騰,高喊着讓有罪之人伏法。
群聲鼎沸仿佛炸開了鍋,好似下一刻就會蜂擁而上沖入公堂。
方紫岚伸手阖上了霍三娘的雙眼,緩緩地站起身,深吸一口氣,肅穆的聲音蓋過了所有的嘈雜喧嚣,傳到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
“今日霍三娘以命狀告以陸唐爲首的燕州權貴,我方紫岚現以北境之主的身份保證,定會讓有罪之人伏法,給她一個交代,要她死也瞑目。”
她一字一句,似有千斤分量,壓得滿堂人生生安靜了下來,目光都聚集到了這位面沉如水的北境之主身上。
她說完,便轉向公堂之上端坐如松的鍾堯,沉聲道:“鍾大人,宣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