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一襲青衫,長發用一隻白玉簪松松垮垮地束在腦後,兩縷發絲垂在耳邊,顯得五官愈發精緻如畫,整個人身上透着一股慵懶自得的氣度,正是溫崖。
方紫岚的視線掃過溫崖身後跟着的内官,都是李晟軒身邊說得上話的,她心下有數便側頭剜了一眼阿宛。
阿宛反應過來強行自圓其說道:“我師父都說了,你這個身體情況,不好好吃飯怎麽能行?”
見狀溫崖忍俊不禁,施施然一禮道:“太醫令溫崖,見過方大人。”
方紫岚站在門邊,神情冷然道:“溫大人登門到訪,不知有何貴幹?”
溫崖臉上挂着淡淡的笑,“陛下命我來爲方大人請脈,還請方大人配合。”
方紫岚仍站在原地,望向溫崖身後的内官,溫崖心領神會轉身對他們道:“請脈需靜,勞煩各位大人在外稍等片刻。”
内官颔首示意後,方紫岚也沒推辭,領着溫崖和阿宛進了屋,把曹副将一并支到了外面。
待鎖好屋門,阿宛扯着溫崖走到内室,壓低了聲音問道:“師父,你怎麽來了?”
溫崖唇角噙着笑,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他們身後跟着的方紫岚,“公子放心不下,要我親自來看過才能安心。”
“說白了就是信不過我呗。”阿宛像是洩了氣的皮球,甩開了溫崖的衣袖,蹭到了方紫岚的身邊,悻悻然道:“師父若是覺得我醫術粗淺不堪用,不妨自己留在這,換我回鬼門呆着好了。”
方紫岚揉了揉阿宛的頭,調笑道:“我倒是想要你師父留在這,可惜不行。”
“方紫岚!”阿宛氣鼓鼓地扯着方紫岚的衣袖,她安撫似的握住阿宛的手,斂了笑望向溫崖,聲音也冷了幾分,“溫大人果然手段了得,我不過去了一趟北境,你就已是太醫令,掌管整個太醫院了。”
末了,她眼角微挑,淡聲道:“真是恭喜溫大人了。”
“彼此彼此,方姑娘又何必來酸我?”溫崖無辜地笑了笑,“此行費了我不少功夫,方姑娘可要念着我的好。”
“你是陛下面前的紅人,說動陛下爲我請脈不過費個嘴皮子的功夫,也好意思讓我念着?”方紫岚皮笑肉不笑,“你若非要人念着,不妨去公子面前說道一番,我想他必會記着的。”
溫崖趕忙擺了擺手,“罷了,公子待你如何,旁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我還不嫌命長。”
他說着上前一步伸出了手,方紫岚配合地掀開衣袖,擡起手臂把手腕露了出來。
溫崖搭上了她的脈搏,神情漸漸變得嚴肅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溫崖收回了手,方紫岚也放下了手臂,不溫不涼地問了一句如何。
“不好。”溫崖神情凝重地搖了搖頭,方紫岚面無表情道:“你好歹是阿宛的師父,說些我不知道的聽聽。”
溫崖長歎一口氣,“你近年來傷痛纏身,加之體内蠱毒肆虐,兩方拉扯身體損耗過大,隻怕很難恢複了。”
方紫岚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還有呢?”
“長此以往,命不久矣。”溫崖緩緩垂下了頭,方紫岚卻勾起了唇角,笑道:“溫崖,你變了。”
聞言溫崖猛地擡起頭,卻見方紫岚笑得散漫而悠然,“從前無論我如何亂來,即便命懸一線,你都不會說命不久矣這種話。看來,不是你變得軟弱了,就是阿宛變得強大了,足以取代你了。”
溫崖心下一驚變了臉色,看向阿宛沉聲道:“你與她說了什麽?”
阿宛難得見師父神色陰沉,急忙擺手道:“沒什麽。我就說有我在,定是要她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天下這麽大,必能找出一個讓她活下去的法子。”
她每說一句,溫崖的臉色就白了一分。
方紫岚說得不錯,阿宛是變得強大了,而他也确實變得軟弱了。
昔日的他,自恃醫術絕頂也曾戲耍人間,從不把任何疑難雜症放在心上,這才會教出阿宛這麽個樂天得近乎自負的性子。
當年就連種蠱毒這樣劍走偏鋒孤注一擲的法子他都敢一試,可事到如今蠱毒已越來越不受他控制,無能爲力的恐懼讓他患得患失,生怕有朝一日方紫岚毒發身亡,他就是難辭其咎的始作俑者,更怕紀甯天受了牽連,那他就是愧對紀氏先主的千古罪人。
“溫崖,當初種蠱一事是你提出來的不假,但心甘情願甘之如饴的人是我,你又何必不安?”方紫岚坐在桌案旁斟了一杯茶,把茶盞遞到了溫崖面前。
溫崖遲疑着沒有接過,“你這番話,倒是與公子說的有幾分相似。”
方紫岚挑了挑眉,溫崖神色郁郁似是發愁更多的是擔憂,他垂眸輕聲道:“我原先爲你做的那個替你試藥的藥偶,死了。”
方紫岚神色一震,脫口而出道:“什麽時候?”
“三個月前。”溫崖答得利落,語氣輕若鵝毛,卻偏偏壓得方紫岚透不過氣。
“怎麽死的?”方紫岚握着茶盞的手緊了幾分,盞中澄澈的茶面輕微晃了晃。
溫崖側過頭不去看她,低聲道:“氣血兩虧,生生被蠱毒折磨死的。方姑娘……”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阿宛打斷了,“藥偶會死,但方紫岚不會。”
阿宛的神情是說不出的堅定不移,“藥偶本就體虛,不可與普通人相提并論,更何況藥偶一旦制成便是混混沌沌的行屍走肉,毫無意志可言。方紫岚從小身體底子就很好,意志力更是超乎常人的強大,不會輕易死的。”
溫崖怔怔地看着阿宛,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隻是少了些許不可一世,多了一絲從容自若。
半晌,溫崖對着方紫岚拱手一禮,“方姑娘說得不錯,阿宛如今足以取代我了。從今往後,我就把阿宛托付給方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