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宛鼻子發酸,下意識地伸手去扯旁邊的人,這才發現叢蓉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叢姐姐人呢?”
叢蓉背對廳堂倚靠在廊柱下,臉色發白,雙手緊緊地絞在一起,摳出了道道紅痕。
同爲歡氏女,她不僅認識歡顔,而且對她仰慕不已,尤其在聽說她創立慶朝班安身立命之時,更是十分豔羨。
歡顔便是她憧憬的一切,可是她永遠也不可能成爲歡顔。爲了所謂的救命賜名之恩,便什麽都顧不得了嗎?
沒有名字,渾渾噩噩,至少能活得下去。既然歡氏女原就是取悅人的玩物,那前朝今朝,慶哪一朝又有什麽要緊?
爲什麽,一定要是今朝呢?
“你不去送她嗎?”溫崖的聲音驟然響起,一如既往的溫潤,卻莫名惹了叢蓉煩心,“道不同不相爲謀,我既已見了她最後一面,便沒什麽好送的了。”
聞言溫崖猶豫了片刻,才低聲道:“她臨死前說,要你爲自己而活。”
“爲自己而活?”叢蓉輕哼一聲似是不屑,“這種騙人的話,什麽時候也能騙到我們這些孤魂野鬼了?”
她轉過頭緊緊地盯着溫崖的眼睛,“溫崖,你扪心自問,這種話你信嗎?我們……”她說着猛地咬了咬唇,止住了後面的話。
“爲自己而活,我此生是不敢想了。不過……”溫崖頓了頓,臉上神情忽的柔和了許多,“我便是賭上一切,也要讓阿宛爲自己而活。”
“真是師徒情深啊。”叢蓉面露譏诮之色,“可惜了。”她說罷長舒一口氣,“我該回去了,耽擱太久方紫岚和你那好徒弟要起疑心了。”
溫崖看着叢蓉緩步而去,像是要逃避什麽。然而她最終沒能逃過去,看着戲台上被染成血人的歡顔,她捂住嘴哭了出來,眼淚止不住地掉落,模糊了視線。
她曾經的憧憬,如今了無生息。或許,從一開始就不該有什麽妄念。活下去,便已經很好了。
“我不願。”
铿锵有力的三個字,好似打破昏暗的一束光。
她回憶中的方紫岚,筆挺地跪在方氏祠堂之前,一字一句理直氣壯,看起來不過是個小姑娘的模樣,卻有說不出的力量。
“我阿娘今日入不得方氏祠堂,他日我必要你們把她請進去。你們所有人都當我不過是相府庶女,但我方紫岚此生,絕不會認命。有朝一日,定要你們都跪在我的腳下。”
原來是這樣嗎?她一直以爲方紫岚的拼命不過是爲了紀甯天,可是如今想起這一段,她才知道初心竟是她自己。
古代女子本就不易,方紫岚娘親出身不好,自是被方家衆人瞧不起,可是出身誰人能選擇?
方紫岚四處與人求說,卻還是不能讓爲救她而喪命的娘親入方氏祠堂,最終不過一口薄皮棺材,葬到了不知何處的亂葬崗。
她苦苦掙紮,卻沒有任何人搭理她。
方崇正的沉默,方紫沁的勸誡,方紫桐的嘲諷,所有人不過是希望她好自爲之。
相府庶女而已,以後嫁個高門大戶便是了不得了。
可她不認命,方氏祠堂前親口拒了方崇正爲她選定的親事,甚至說出了此生不嫁的話。
這樣想來,紀甯天也并非薄情寡義,以他的身份本該娶妩青那樣的前朝郡主,可他偏偏沒有。
他沒有娶,她不願嫁,從一開始宿命就已偏離了本來的軌道,走向了誰也無法預知的未來。
她穿越而來,從一個渾渾噩噩的意外變成了拼死一搏的必然。
多少次茫然無措,午夜夢回盡皆不安,然而直至此時此刻,夢境中昏昏沉沉的她終于找到那個真正的理由。
不管是哪一個她,縱使萬般虛妄千夫所指,哪怕隻不過是一個借口,她都會自己堅持走下去,這才是她存在的意義。
“方紫岚!”阿宛一聲又一聲堅持不懈地喚着,整整一個時辰連自己都不知道這個法子究竟能不能行,甚至曹副将來說替她喊她都沒有答應。
距離方紫岚昏迷,她給她施針配藥已經過去了整整七日,她掐着時間若是今日她還沒有醒,隻怕是再也醒不過來了。
阿宛還記着當年師父用過這個法子,半開玩笑地說這個時候就隻能盡人事聽天命,看能不能把人從鬼門關叫回來了。
那時她還嫌棄師父身爲醫者竟也信這種說法,然而當日師父确實把方紫岚的命撿回來了。
如今時過境遷,她自知沒有師父那一身本事,卻也當真做到了盡人事,現在隻能聽天命了。
“方紫岚!”阿宛隻覺得喉嚨發澀,嗓子也已經啞了幾分,卻連喝水都顧不上,生怕自己少喊了一聲,方紫岚就醒不過來了。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床榻上的人,聲音沒有之前的清脆爽利,透着一股說不出的忐忑難平。
“小阿宛……”氣若遊絲的聲音,讓阿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紫岚!”
她伸手搭上了方紫岚的手腕,摸到脈象的那一刻,七上八下的心才算是放到了肚子裏,“你醒了?”
“你叫了這麽久,我怎麽……舍得不醒?”方紫岚說的斷斷續續,隻覺眼皮沉重無比,費了許多氣力才勉強睜開了雙眼。
迷蒙中逆着光她隻能看到一個輪廓,但她知道是阿宛,把她從鬼門關帶了回來。
“你能醒過來,說明這毒沒有你體内的蠱毒霸道,已經被它吞噬了。但這幾日你身體極爲虛弱,必須格外小心。”阿宛輕輕握住方紫岚的手腕,湊到她近前小聲說道:“你昏迷了七日,方家和歐陽家的人昨日就到了,我暫且安排他們住在驿館,但我攔不住他們來見你,也不能攔。我隻能爲你保證,有我在一日,便會醫你周全一日,讓你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