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本家那邊傳了消息過來,說是年後會有一位密使大人前往江南暗訪。”方紫沁攏了攏衣袖,“于我而言,此事不難推測。”
“我倒是忘了,方氏一族的本家就在江南。”方紫岚眸色沉沉,“你希望我去嗎?”
“我希望與否,都攔不住你。”方紫沁自嘲似的笑了笑,方紫岚别過了頭,“抱歉。”
“無妨。”方紫沁搖了搖頭,“隻要你記得,方家始終都在,隻要你開口,便會傾盡全力。”
“好,我記着了。”方紫岚點了點頭,方紫沁沒有再多說什麽,正欲離開卻再次聽到了她的聲音,“長姐,原來我總想擁有屬于自己的一席之地,以爲那樣便能爲自己而活,可如今我覺得,不過是奢望。”
方紫沁定定地看着眼前人,許久才道:“至少你争取過,也曾爲自己活過,已經很好了。人生在世,多的是身不由己。世家之女,必要擔負家族榮耀,然那又如何?你不願,便無人能強求。”
“世事變幻如流水。”方紫岚輕聲道:“如何能不強求?”
“岚兒,你便是就此抽身而去,我乃至方家都能保你全身而退。”方紫沁伸手扶住了方紫岚的肩膀,“我願爲你,留一條後路。”
後路嗎?方紫岚擡頭望着方紫沁,心中五味雜陳。貴爲皇後之尊,也意味着所有的後路都被截斷了,像是折了翅膀關在牢籠中的金絲雀,隻要羽毛好看,鮮血與痛苦都不重要。
然而,就是這樣的方紫沁,卻偏偏願爲她留後路。相較于之前李晟軒對她說過的後路,不知爲何她更願相信方紫沁。
或許是因爲她們都是這偌大王朝下如履薄冰的女子,抑或是因爲她們都曾奮力掙紮,卻逃不脫所謂的命運,可縱然如此,仍敢與之頑抗……
不論何種緣由,此時此刻方紫岚忽然就釋懷了,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一字一句堅定道:“長姐,此番我若能平安歸來,往後,我便是你和方家的後路。”
“你說什麽,太皇太後娘娘要回宮了?”方紫岚驚得險些端不住藥碗,好在阿宛眼疾手快,及時地托了一下,這才使藥碗不至于掉在地上。
“這藥金貴着呢,你小心些!”阿宛甩了甩被燙得發紅的手指,“千真萬确,宮人們都炸開了鍋,外面也有些風言風語,都在說……”
她說着壓低了聲音,湊到方紫岚耳邊,“陛下此番親下江南,恐怕就不會回來了。”
方紫岚倏然冷了神色,“陛下不回來,難道要讓位玉成王嗎?”
三人很快就到了知州府,通報過後一個管事模樣的男子出來請三人進去,“方大人今日倒是來得巧。”
“哦,此話怎講?”方紫岚挑了挑眉,一臉興緻盎然,管事一面帶路一面回話,“正巧皇甫将軍也來看望我家大人,此刻正在前廳與我家大人說話。”
“這還真是巧。”方紫岚輕笑一聲,她正想着見過鍾堯就去見皇甫霖,沒想到竟都碰到一起了。
方紫岚還沒走到前廳,便聽見皇甫霖的聲音傳了出來,“鍾大人身體抱恙,不妨好好休養一段時間,這燕州十八城近日太平,想來也不會耽誤什麽事。”
管事剛想請方紫岚進前廳,就被她拉到了一旁,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跟在她身後的曹副将和阿宛心領神會,也是一聲不響地站在了廳外窗下。
“皇甫将軍此言差矣。”鍾堯說着咳嗽了兩聲,方紫岚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難道他是真的病了?
“燕州十八城表面雖是太平無事,但畢竟邊陲之地,稍有不慎便會出岔子,下官實在不敢不殚精竭慮。”鍾堯的聲音有幾分沙啞,皇甫霖的語氣中帶着笑意,“鍾大人鞠躬盡瘁,實在是令人佩服。”
皇甫霖說着話鋒一轉,“但長此以往,鍾大人的病拖着也不是辦法。我侄兒皇甫晨聰敏能幹,不如就讓他留在鍾大人身邊,聽鍾大人差遣。”
方紫岚撇着嘴搖了搖頭,就知道皇甫霖這隻老狐狸沒事不會來,果不其然是來安插耳目的。
她整了整衣袖正準備進去,忽的聽到鍾堯的聲音,帶着一絲隐忍的怒意,“皇甫将軍這是作甚?難不成不相信下官?”
“鍾大人這說的是哪裏話。”皇甫霖連忙否認,“隻是這上官家才倒台不久,方大人新官上任,難免不會爲難上官舊人。鍾大人布衣出身,正是她适合拿捏的對象,我這也是擔心……”
好一個皇甫霖,方紫岚氣得雙拳緊握,竟然跑到鍾堯面前來挑撥離間。
她早就說過若是上官舊人安分守己,她自是蕭規曹随,現今被皇甫霖這一攪和,她和上官舊人這水火之勢隻會愈演愈烈。
她雖說心裏氣急,但面上仍是不動聲色,耐着性子聽鍾堯如何應對。
“皇甫大人此言差矣。”鍾堯又猛地咳嗽了幾聲,“上官家對下官有知遇之恩,爲了還恩縱使是粉身碎骨,鍾堯亦是在所不辭。”
“僅是爲了還恩,何至于把身家性命都搭進去?”皇甫霖長歎一口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鍾大人還是明哲保身的好。”
“下官身爲燕州知州,怎可貪生怕死?不論她方紫岚做什麽,下官都不會怕她一個女人。”鍾堯後半句說得大義凜然,卻又帶着幾分不屑。
方紫岚隻覺得胸中一股無名火燒得愈發旺,她幾乎是不受控制地闖進了前廳,廳中的皇甫霖和鍾堯根本沒有料到她會突然沖進來,皆是連行禮都來不及,怔怔地愣在了原地。
“鍾大人好一個知恩不忘報。那你可知上官家的恩應當如何還?”方紫岚唇角上揚,透着說不出的譏诮,鍾堯被她問得又是一怔,下意識地問出了口,“方大人認爲,下官該如何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