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朕再與你談一個新的交易如何?”李晟軒的神情認真了些許,方紫岚沉默了片刻,“若是以前的紫秀,或許會同意。但陛下面前的方紫岚,不會同意。”
李晟軒眸光沉沉,“你都不問朕說的是什麽交易,便要拒絕朕嗎?”
“沒必要問。”方紫岚神情笃定,“以前的紫秀,從來不把性命當回事,無論是别人的,還是自己的。所以隻要條件談好,她會不惜一切代價完成任務。但陛下面前的方紫岚,不僅看重自己的性命,而且還有比性命更看重的東西。這樣的我,無法再與陛下談交易。”
“罷了。”李晟軒輕歎一聲,松了神色,“時候不早了,你退下吧。”
“是。”方紫岚應聲退下,李晟軒看着她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想,她所謂比性命更看重的東西,是什麽呢?
起初是年幼的她跟着娘親在廟裏點長明燈,一旁有位老僧問娘親道:“秦夫人,燃燈可有願?”
娘親沒有答話,隻是從荷包中拿出一張泛黃的紙,珍而重之地遞給了老僧,“這是他此生唯一的心願,便也是我的心願,煩請大師。”
她踮腳湊上前去,看老僧打開了紙,上面的字她隻認得前兩個,便猶豫地念了出來,“山河?”
“永固。”娘親摸了摸她的頭,輕聲道:“岚兒,好生讀書,莫要碰刀劍,免生災殃。”
忽然夢境轉換,昏暗的燭火下,一個女人握着她的手,她怯生生地問道:“珍姨,這是哪兒?”
被她喚作珍姨的女人定定地望着她,直看得她發怵,不知過了多久,才開口道:“小岚喜歡我家天兒嗎?”
她沒有答話,女人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小岚,天兒是你唯一的宿命。天兒的皇後,隻能是你,你知道嗎?你這一生,隻能愛他護他,明白嗎?”
女人說着話,面上的神情近乎瘋魔,她似是害怕想要甩開女人的手,奈何人太小力氣不夠,反而被女人拽得更緊了,她高聲喊着“不要”,卻沒有任何人理會她。
随後夢境又是一轉,杏花煙雨江南,她撐一柄油紙傘對身邊一衆哆哆嗦嗦抱成團的孩子道:“即今日起,我紫秀護着你們,若有人傷你們一毫,我必還十分。”
“秀姐姐!”小孩的哭鬧聲不絕,卻已是另一個場景。
她皺着眉頭從懷中取出一包金梅花,随手丢了過去,“自己拿着玩,别煩我。”
另一道懶洋洋的聲音響起,“哪有你這麽哄小孩的?”
“當初救你們不過一時好心,若哪天倦了煩了,把你們全殺了也說不定。”她挑了挑眉,神情散漫淡漠。
“殺就殺吧,反正命是你救的,這幾年多活的每一天,都是賺的。”那人似是拿了個藥瓶過來,不由分說地解開了她的衣帶,“上藥了。”
她擡起頭,無論如何都看不清說話人的臉,隻聽那聲音碎碎念叨,“這夏侯家養的小崽子下手怎麽這麽狠?差一點就見骨頭了。”
“下手狠又如何,還不是都被我宰了?”她說着神情中多了一絲遺憾,“可惜夏侯彥沒來,我原本還想見識一下夏侯家最利的刀,究竟是何模樣。”
“來了也得死在你的劍下,不如不來。”說話人沒什麽好氣,她追問了一句,“爲何死的人,一定是他?”
“殺人不就拼個狠字?”說話人聲音低了幾分,“紫秀,我從未見過比你更不要命的人,你是想把自己毀了嗎?”
她沒有接話,而是轉了話音,“替我再做三朵金梅花。等我殺了那三人,便來取。”
“紫秀,那是夏侯家,你犯到他們手上,得不了好。”說話人似是急了,她卻是滿不在乎,“公子下令,我便去做,這是規矩。”
“那若是你的公子有朝一日要你性命,你待如何?”說話人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讓她笑出了聲。
末了,她輕描淡寫道:“若是他真想要,那就給他吧。”
夢境轉了又轉,她指着一個牌位定定地看着紀甯天,“你當着珍姨的面,還要說謊嗎?”
“岚兒,我從未騙過你,你何苦……”紀甯天争辯的話剛一出口,就被她打斷了,“你要娶榮安王郡主,便殺了我。”
“岚兒,除了你,我還能娶誰?”紀甯天上前一步,拔出她的梅劍架在頸側,情真意切,“你若不信我,不如殺了我。”
……
她穿梭在一個個夢境中,冷眼看了一遍又一遍,終于察覺出了不對。
江南之事,夏侯家的人,她竟是沒有一點印象,而與娘親生活的點滴,還有相府的過往,居然也隻有一個模糊的輪廓。
她原以爲是她落水換了個皮下所緻,可這一場夢告訴她似乎不是這麽回事。她來此已久,根深蒂固的記憶全是與鬼門有關,那裏的一切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但她轉念一想還是不對,即便是鬼門,她也不完全記得,最清晰的隻有這幾年的記憶。在此之前,就仿佛籠着霧罩着雪,白茫茫一片看不清楚。
若不是蠱毒的副作用,便是有人給她下了抹除記憶的藥。這個突兀的想法一旦冒出個頭就再按不回去,她按時間線捋了捋,把自己所有用過的藥想了一遍。
假設是後者,以她身有蠱毒的情況,鬼門中人就是要抹除她的記憶,怕也不敢用什麽猛藥,必是要經年累月不知不覺。
能夠做到這一點,不是溫崖便是阿宛。但阿宛近兩年才跟在她身邊,此前她用的藥,都是溫崖給的。
溫崖最後給她的藥,便是那青瓷瓶裏的保命藥。她這個刀尖上撿命的殺手,可沒少用那保命藥。
抹除記憶的藥,會是它嗎?
方紫岚渾渾噩噩地想着,幾乎快要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直到她聽到有聲音道:“我不管你和曹副将他們說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