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可知,那越國公方紫岚殺害榮安郡主之後,萬人唾罵死罪難逃,爲何她府上之人卻都撿回了一條性命?還有行刑當日,榮安王義憤難平,意欲親自動手,爲何卻被京中富貴閑人玉甯王所阻?”
說書先生一拍醒木,拔高了聲調,“欲知其中有何隐秘,且聽下回分解。”
聞言茶樓中的看客哄笑一堂,有的拊掌叫好,有的高談闊論,吸引了又一輪目光。
然而沒有人注意到,二樓角落裏有一漢子神色陰沉,捏得手中酒杯咯吱作響,吓得一旁小二戰戰兢兢,忙不疊地賠笑道:“林镖頭,這也不是第一次……”
“滾!”漢子低吼了一句,小二一溜煙地跑不見了,隻餘他一人長歎了一口氣。
不消說,漢子便是當年東南瘟疫之時,爲方紫岚與雲家所救,留下性命的林建。災難過去之後,他重整旗鼓,拉了班子一邊走镖,一邊與王慎雲輕寒夫婦做善事,在地方上也算是有幾分薄名。
直到京中傳來消息,越國公方紫岚殺害榮安郡主,被處以斬刑,他仿佛五雷轟頂。彼時求方紫岚爲兄弟們報仇之言猶在耳,可沒想到竟是這麽一個報法。
但無論旁人說什麽,他始終不相信方紫岚會殺害榮安郡主,王慎雲輕寒夫婦亦然,隻是他們相信并不夠,哪怕莫涵的父母家人——暮山關守将莫斌一家相信,也沒有用。
在遠離京城的東南之地,他們位卑言輕,根本無法上達天聽不說,還因當年瘟疫之事不得不避嫌。
時移事易,世人随之而變。過去是救世主,萬人追捧,今日便是修羅鬼,十惡不赦。
造神,毀神,不過彈指一揮間。
最終他們這些小人物也不得不妥協,等到的隻有方紫岚被處斬的消息。
沒有人知道,處斬當日,正午的太陽高懸,近乎刺眼的陽光下,榮安王盛氣淩人,要親自行刑,卻被不請自來的玉甯王紀甯天攔下,那時真正的方紫岚就站在人群中。
她冷眼看着跪在台上與她模樣相同的女子,心道她受蠱蟲折磨,在天牢中的數日早已瘦得脫了相,加之溫崖易容術之高超,别說是榮安王,便是方崇正,也很難辨别出台上的人不是她。
可即便如此,李晟軒和百官,甚至紀甯天,他們還是都來了。所有人各懷鬼胎,其中也不是沒有想過換囚替死的可能,卻被李晟軒壓了下去,讓紀甯天擋了回去。
這樣冠冕堂皇的話,從紀甯天口中說出的時候,方紫岚隻覺莫名諷刺。
然而無論如何,榮安王都沒有親自行刑,百官也無任何異議,隻是在周遭或義憤填膺或惋惜哀歎的百姓聲中,結束了整個行刑過程。
之後方紫岚随着人群散開,狀似不經意地路過了越國公府,匾額已摘,滿庭蕭瑟,不複昔日光景。
直到剩下方紫岚與李晟軒兩人,她才聽他沉聲道:“朕可以力排衆議,保住越國公府上下,讓榮安郡主之死到你爲止,絕不株連。”
方紫岚沉默了片刻,出聲問道:“代價是什麽?”
代價嗎?李晟軒暗自重複了一遍這個詞,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道:“從此之後你做回方家三小姐,再不涉朝堂。”
方紫岚十指緊握成拳,面上仍是不動聲色,“看來陛下已經召見過宰相大人了。”
“不錯。”李晟軒微微颔首,“他将一切都告訴了朕。”包括你的身不由己。
後半句他并未說出來,隻因不想再勾起方紫岚的傷心事,爲母報仇而入鬼門,這等事便是憶起千萬次,也不會是什麽好的回憶,不如永遠塵封起來。
“宰相大人什麽都說了?”方紫岚皺起了眉頭,“包括我是誰?”
李晟軒以爲她不信,索性重複了一遍,“是,你沒有聽錯,方家三小姐,方紫岚。”
方紫岚松了一口氣,前朝鎮北将軍平南王與琴姬夫人之女,這樣的身份是她不願承認與背負的,若是能讓李晟軒認爲她隻是相府的三小姐,倒也沒什麽不好。
然而她隻松了一口氣的功夫,随即反應過來李晟軒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神經再次緊繃,“陛下的意思是……要找人替我死?”
她小心翼翼問得直白,李晟軒亦直截了當地回了一個是字。
得到肯定答複後,方紫岚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氣,若說她完全沒動過李代桃僵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但此番事發突然,且其中緣由曲折,倘若隻犧牲她一人,便能保全其他人,已然很值得了。
可如今,全大京生殺予奪的帝王李晟軒就站在她的面前,告訴她可以不用死,隻要她開口,便會找人來替她死。
大好的機會,錯過恐怕就沒有第二回,但她還是猶豫了。
“同樣的話,朕不會再問一遍。”李晟軒神情認真,“方紫岚,你想好了,若是拒絕了朕,莫涵是否能活尚未可知,越國公府上下、乃至遠在外的曹洪等人,又會如何?”
方紫岚張了張口,好一會兒才躊躇道:“其他人……陛下當真能保住他們嗎?”
“雖無法做到全身而退,但保住性命并非難事。”李晟軒一邊斟酌一邊道:“待抄家後,将你府上其他人貶做奴仆,暫時安插在朕信任的各府之中,等過兩年避開風頭,便可恢複自由了。”
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原來李晟軒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就把後面的退路都想好了,令她毫無拒絕的理由,可是……
她不明白,李晟軒不惜找人替死,也要她活的原因。
要知道換囚替死的風險,不亞于她冒天下之大不韪殺害榮安郡主,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朝暴露,不僅朝臣群起而攻之,天下百姓也會質疑律法的公正,彼時李晟軒帝位不保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