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岚姐姐提醒,我記下了。”諸葛钰客氣一禮,方紫岚擺手道:“閑聊而已,阿钰你何必如此認真?”
諸葛钰沒有說話,方紫岚雙手枕在腦後重新躺了回去,幽幽道:“算起來,春狩至今已是第七日,再有三日便要回程了吧?”
“是。”諸葛钰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問道:“溫先生前兩日爲岚姐姐複診,結果如何?”
“挺好的。”方紫岚敷衍道:“溫先生說我的病已經好了七七八八,但還是要注意休養,不能過于勞累什麽的。”
諸葛钰長舒一口氣,“那就好。之前路遇岚姐姐,你的樣子着實有些駭人。如今你已大好,我便放心了。”
“有勞阿钰挂念。”方紫岚一邊和他客套,一邊心道溫崖說是爲她複診,其實是被阿宛拖來商量藥方的。要不是溫崖堅持,阿宛怕是連她的脈都不會讓他把。
一提起阿宛那個小丫頭,方紫岚就是一臉無的可奈何。不過托阿宛的福,如今全世界都知道她身體欠安,春狩進行了大半,幾乎沒什麽人找她,她這才有機會偷閑。加之有鄭琰跟在她身邊,即便她出現在衆人面前,也沒人主動往她旁邊湊,讓她清淨了許多。
“現下雖是春日,但天氣多變,岚姐姐還是要多加注意。”諸葛钰關切道:“我見岚姐姐衣衫單薄,莫要着涼受寒了。”
“我看今天天氣不錯,就把鬥篷扔在馬鞍袋裏了。”方紫岚左右看了一圈,滿不在乎道:“我的馬玩心重,這會兒不知道跑哪撒野去了,等會兒應該就回來了。”
“師父……”上官敏看着方紫岚,期期艾艾地低聲道:“你說我爹他……會不會後悔?”
方紫岚沉默了許久,就在上官敏以爲她不會回答自己的時候,聽到了她的聲音,“我不知道。”
意料之中的答案,上官敏悶悶地哦了一聲,卻聽她補充道:“不過若說後悔,你爹他一定很後悔沒有一早就殺了我。”
“不會的。”上官敏脫口而出,“你救過我的命,也救過我爹的命,我爹他不會……”
他說着聲音愈發微弱,直到最後什麽都說不出來。
方紫岚看着他慌亂無措的模樣,不由地輕笑出聲,“所以啊,人就是這般矛盾。”
上官敏隻覺心底莫名難過,“師父,若是你和薛大人易地而處,你也會這麽做嗎?”
“可能會吧。”方紫岚面上的神情很淡,“不過若是我,應該會做得比他更好一些。隻是好不好的,誰又能說得清呢?”
上官敏聽得似懂非懂,隻見她唇角逸出一抹笑,眼底卻是說不出的悲凄之色。
“師父……”上官敏欲言又止,方紫岚大步流星地走下了大牢門前的台階,心中仿佛一塊巨石落了地——終是有了結果,但也砸碎了她所有的退路。
上官敏走快兩步,擋在了她面前,“師父,我知道你不好過,可我力有未逮,不知道該如何幫你。我……”
“你覺得薛昊宇的話會成真嗎?”方紫岚的聲音極輕,像是一陣風吹過上官敏的耳畔,卻涼飕飕地讓他一個激靈。
見狀方紫岚笑了笑,“薛昊宇都能想清楚,你都能聽明白,我又怎會不知?”
“師父!”上官敏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低聲道:“可世家與寒門真的會走到那一步嗎?”
“即便保住薛昊宇的性命,世家也會借此大做文章打壓寒門。”方紫岚湊得離他近了些,耳語道:“上行下效,如若局面愈演愈烈,長此以往天下人便會落入尊世家鄙寒門的怪圈之中。出身即是罪過,那我身爲寒門中站得最高的人……”
她話音還未落下,上官敏便猛地松開手,後退了兩步才站穩,臉上滿是驚疑神色。
“上官敏,既然你開口問我了,那我也問你一句。”方紫岚面容平靜,眼中卻多了一抹決絕。
上官敏下意識地想要捂住耳朵,卻還是晚了一步。
“你有沒有想過,爲何上官家一擊即潰,爲何毫無根基的我會這般輕易地接任越國公?”
上官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雙唇緊咬,直到齒間滿是甜腥之氣,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方紫岚看着他的背影,面上幾無血色。她終于問出了這句話,在自己完全想清楚之後。
過去她是最好的劍,現在她是最好的旗。然而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她都是衆矢之的,活生生的靶子。
不過她倒是想看看,究竟是怎樣的箭,什麽樣的人,才能毀了她?
方紫岚坐起身回頭看去,隻見皇甫鑫跳下馬,快步走了過來,匆匆一禮後,如釋重負般地松了一口氣,“方大人,我總算找到你了。”
“皇甫将軍找我有何事?”方紫岚站了起來,理了理衣袖。
皇甫鑫神情嚴峻,道:“衛常泰趁陛下離京,矯制兵符,私調京郊大營兵馬,意圖謀反。據探子來報,上官敏攪入其中,情況未明。”
“你說什麽?”方紫岚和諸葛钰異口同聲,眼中皆是懷疑神色。
皇甫鑫凝重道:“現下衛國公奉旨擒拿衛常泰,重整京郊大營,已先行回京。陛下命所有随行武将前去行宮,請方大人盡快過去。”
方紫岚點頭應下,“好,我這就過去。”
“岚姐姐,你的馬……”諸葛钰話剛出口,就聽方紫岚吹了一聲口哨,一匹駿馬随之出現,停在了她的身前。
方紫岚利落地翻身上馬,喊了一聲,“鄭琰,去行宮。”随即頭也不回地朝行宮的方向奔去。
她騎出沒多遠,鄭琰便騎馬跟了上來。諸葛钰看着兩人的背影,沉默不語。
皇甫鑫行了一禮,“諸葛大人,告辭了。”随即也騎馬追了上去。
“方大人,上官敏……”皇甫鑫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方紫岚沒有回頭,一字一句道:“我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