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春會最後兩日,壓軸大寶出現的前一夜,尹泉章終于露面了。
夜雨闌珊,方紫岚如往常一般靠在窗邊欄杆上,遠遠便見一輛金燦燦的馬車由遠及近,駛向了醉月樓。
“真是好大的排場。”方紫岚輕哼一聲,正巧被回房的茗香聽到,她好奇地走了過來,“主人在說誰?”
方紫岚沒有回答,隻是揚了揚下巴,示意茗香看向窗外。
茗香探頭看去,附和道:“寶馬香車,夜雨都遮不住的榮華,果然是好大的排場。”
“蘇州府富庶,醉月樓豪奢。”方紫岚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江南之地,果然……”
“尹泉章來了。”李晟軒的聲音打斷了方紫岚的話,她并未回頭,隻是招了招手,“我知道了,你也來瞧瞧熱鬧。”
“你這間客房,視野不錯。”李晟軒走到方紫岚身邊,見她勾唇笑了笑,“千金坊甄氏,自是什麽都要配最好的。”
“你值得。”李晟軒說着,解下了自己的披風,披在了方紫岚肩上,溫聲道:“小心着涼。”
方紫岚擡手攏了攏披風,順勢握住了李晟軒的手,“你的手爲何這麽涼?”
“我出去了一趟。”李晟軒言簡意赅,方紫岚沒有追問,雙手覆在了他的手上,“這樣就暖和了。”
一旁茗香輕咳一聲,正欲告退,卻聽方紫岚吩咐道:“茗香,今夜我誰都不見,包括方立輝。”
茗香神情一凜,颔首應了一聲是,便悄然退下了。
李晟軒坐在方紫岚的身邊,與她十指緊扣,“你這是在爲方立輝避免麻煩?”
“我不喜麻煩,能免則免。”方紫岚看着一道身影下了馬車,被方立輝迎入了醉月樓,應是尹泉章無疑。
“說起來……”方紫岚漫不經心地問道:“你了解尹泉章其人嗎?”
“你的問題,比我預想的要晚。”李晟軒勾了勾唇角,方紫岚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各州府的大人你未必都見過,多數是靠政績認人,故而我便是問了,也沒期待有答案。既然如此,或遲或早,有什麽幹系?”
“倒是有幹系。”李晟軒面上笑意更盛,“我與尹泉章不僅見過面,還打過交道。”
“你說什麽?”原本斜倚在欄杆上的方紫岚猛地坐直了身體,“那你爲何……”
李晟軒安撫似的攬住了方紫岚的肩,“事已至此,沒有回旋的餘地。隻要在春會結束之前,尹泉章都不曾見過我,就無妨。”
方紫岚無可奈何地重又靠回了欄杆上,問道:“你上次見尹泉章,是什麽時候?”
“彼時我是襄王,尹泉章是沣嶼縣縣令。”李晟軒說着,想起什麽似的補充道:“之前東南瘟疫時,你所去林家村,便屬沣嶼縣。”
聞言方紫岚怔了片刻,随即脫口而出道:“你說與尹泉章打過交道,可是爲夏侯家之事?”
“你怎麽會知道?”李晟軒眼中閃過一抹訝異之色,方紫岚抿了抿唇,“我在府衙時,曾看過東南各地大小官員的調任記錄,其中便有尹泉章,那個時候……”
她沒有說下去,李晟軒接口道:“那個時候林家村出了一樁大案,保長勾結匪寇欺男霸女,害了多條性命。此案由夏侯家揭露,後來查到了榮安王手下的小吏身上……”
“此案與你和尹泉章有何幹系?”方紫岚近乎急切地打斷了李晟軒的話,聲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李晟軒感受到了方紫岚情緒的驟然起伏,卻沒有細究,隻是解釋道:“夏侯家與榮安王,勢力皆在東南之地,爲免此案成爲雙方權利的角逐,朝廷需要有一持身公正且了解情況的官員來審理此案,尹泉章便是最爲合适的人選。”
他頓了一頓,扣着方紫岚的手緊了幾分,“至于我,當時本就在東南之地剿匪,昭姨不願插手此案,便讓我代爲旁聽。”
方紫岚忍不住問道:“那樁案子,尹泉章審理的如何?”
“尚可。”李晟軒中肯道:“尹泉章身爲縣令,官職有限,但能挖出的人都挖出來了。”
“是嗎?”方紫岚不置可否,李晟軒若有所思道:“你這般反應,應是知道此案。既然如此,你該知道貪腐是此案症結所在,若說榮安王毫不知情,定是不可能。但若是想用一樁案子,就把榮安王拉下馬,别說尹泉章沒這個本事,縱是夏侯家也做不到。”
“你的意思是……”方紫岚涼薄道:“尹泉章算得上是持身公正了?”
“不好說。”李晟軒搖了搖頭,“此案過後,尹泉章便青雲直上,不到三年即升至蘇州知府。”
“即使此案辦得圓滿,尹泉章能力出衆……”方紫岚的神色冷了幾分,“可他未免升的太快了些。”
“的确。”李晟軒點了點頭,“如今回想起來,此案是榮安王抛了棄子出來,捧尹泉章這枚新子也未可知。”
“榮安王已逝,當年他究竟是什麽想法,如今沒有人能知道了。”方紫岚斂了神色,“往事不可追,我們隻能盯着今日的尹泉章。”
“話雖如此,但我總覺得,你在隐瞞什麽。”李晟軒定定地看着眼前人,一字一句道:“你在林家村時,到底發生了何事?放火燒村,确是因瘟疫不得已而爲之嗎?”
方紫岚愣了愣,她沒有想到李晟軒洞察人心的本事會這般厲害。在他面前,似乎無論是什麽事,她都難以完全瞞過去。
可那是害嫣兒姑娘枉死,蘇月兮臨死才大仇得報的林家村,她費力篡改了所有真相,難道要因爲一個尹泉章,就說出一切嗎?
一時之間,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房内靜得落針可聞。
方紫岚猶豫了許久,欲言又止,“我……”
恰在此時,門外傳來了陣陣敲門聲,“甄姑娘,請問你睡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