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鑫深吸一口氣,道:“陛下容禀,上官敏雖由我帶入京城,但他身份特殊,故而我派人暗中留意他的一舉一動,這才知道他去了京郊大營,進去之後便再沒有出來。”
他說着看了一眼方紫岚,然後繼續道:“想來不是與衛常泰沆瀣一氣,就是已經丢了性命。不過上官敏是方大人徒弟,即便功夫再不濟,衛常泰看在方大人的面子上,也不會輕易殺了他。”
方紫岚壓着情緒,反問了一句,“衛常泰爲何要看我的面子?”
“衛國公素來孤傲冷清,都對方大人諸多禮遇,更遑論其他人?京中武将,怕是沒人敢不看方大人的面子吧?”皇甫鑫故作好奇道:“難道方大人不知?”
方紫岚雙拳緊握,她算是聽出來了,皇甫鑫這是毫無實據的誅心之言,非要拖自己下水不可。然而隻憑她的徒弟上官敏在京郊大營這一點,她就很難取信于人。
李晟軒聽到此處,雖然面上沒什麽表情,但心中卻起了波瀾。
皇甫鑫這話乍一聽是針對方紫岚,然實則是說與他聽。
方紫岚雖未有滔天權柄,但卻有誰都無法企及的威勢。她做過的事,樁樁件件皆傳之四海,萬人稱頌。何止在京城?便是放到邊陲之地,怕是也很少有人不賣她的面子。
功高蓋主,德盛壓君,曆來都爲帝王所不容。縱然他容得下,可旁人也難容。
隻是……
李晟軒看向皇甫鑫,在绮羅城之時,他曾見過這位小将軍排兵布陣沖鋒殺敵,不會是這等用心險惡的嚼舌之人。
并非他自負托大,而是他深知沙場最能看清人的本性——生死之間,人的選擇才是最真實的,勝過千言萬語,這也是他信任方紫岚的原因。
如今這個局面,很難不讓人懷疑,皇甫鑫乃至皇甫家,在這次叛亂中究竟扮演了什麽角色?
比起方紫岚和李晟軒的心思百轉,在場衆人雖思慮不深,但也是一驚。
一樁謀反,竟扯出了衛國公、越國公,還有目的不明的皇甫鑫。九大公卿世家,三家牽涉其中,想來無論如何也不算小事了。
這潭水,并非勢單力薄的小門小戶能涉,衆人當即噤若寒蟬,一時之間行宮内落針可聞。
不知過了多久,方紫岚的聲音沉沉響起,“既然皇甫将軍已借上官敏将我扯入此事,那想來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我随意開脫了。”
“方大人,我……”皇甫鑫剛要開口,就被方紫岚堵了回去,“也罷,上官敏是我的徒弟,管教不嚴,緻使其爲人所利用,确是我之過,我也不想開脫。”
她說罷上前一步,恭恭敬敬一禮道:“陛下,我自請回京,助衛國公一臂之力。”
她話音未落,衆人一片嘩然。
這次謀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衛昴回京平叛說是将功補過也好,清理門戶也罷,總歸是名正言順。
至于方紫岚,雖然看起來像是被拖下水的那個,但究竟是她指使了上官敏,如今又把他當作了棄子,還是當真一無所知,都不好說。隻是這主動請纓,怎麽聽怎麽有要在聖駕回京前抹平痕迹,保下上官敏之嫌。
方紫岚當然知道衆人在想什麽,因此她一字一句說得極重,“待此次平叛結束之後,我府上若有人牽涉其中,無論是誰,我必親自提着他的腦袋來見陛下。之後我革職查辦,任憑陛下處置。”
皇甫鑫定定地看着方紫岚,滿臉不可思議之色,“方大人,你……”
他話還出口,便聽李晟軒不怒自威道:“朕準了。皇甫将軍,以及在場諸位,你們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簡單的一句話,卻仿佛千鈞之力壓了下來,壓得衆人直不起腰,皆是不敢擡頭,邊行禮邊高呼“陛下英明”。
方紫岚領命而去,走之前深深看了一眼皇甫鑫。然而出乎她意料,皇甫鑫的臉上是說不出的灰敗之色。
拖她下水,卻又不想她回京攪入其中?這位皇甫家的少将軍,有點意思。
就是不知,這是他的心思,還是皇甫霖那隻老狐狸的籌謀?
就算上官敏視皇甫鑫爲友,她也不會相信,狐狸窩能養出一隻小白兔,不過是披着白兔皮的狐狸罷了。
隻是可惜了上官敏那個傻孩子,若是知道自己被朋友欺騙利用,會是什麽反應?
方紫岚這樣想着,人已習慣性地牽過了馬缰繩,上馬之後才發現不太對勁兒——馬不聽話了。
正當她疑惑之際,身後傳來鄭琰的聲音,“方大人,那是我的馬。”
聞聲方紫岚哭笑不得,利落地翻身下馬,看向鄭琰道:“你爲何不提醒我?”
“沒必要。”鄭琰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赅,方紫岚抿了抿唇,沒有再理會他,徑直走向了自己的馬。
然而在她上馬的那一刻,忽然再次聽到了鄭琰的聲音,“我相信上官敏,他不會。”
依然是清冷的嗓音,毫無起伏的語調,可在方紫岚聽來,卻很有煙火氣了。她沒有回頭,駕馬而去。
鄭琰騎馬跟在方紫岚身後不遠處,突然聽到她說:“等回京把上官敏那個臭小子撈出來之後,就讓他拜你做二師父吧。”
鄭琰愣了愣,并未回答。方紫岚也沒有催促他的意思,隻是歎了一口氣,“臭小子什麽都好,就是太好騙了。”
“難得。”鄭琰近乎突兀地冒出來這麽兩個字,方紫岚起初怔了片刻,随即反應了過來。
确實,很難得。
上官敏少時便得知曲折身世,經曆家族覆滅之災,後來又經曆了三元村一事,眼睜睜地看着姨母慘死,族中上下爲上官霂所利用,死傷大半,而他卻成了上官家唯一活下來的男丁。
受世人冷眼,被朝廷提防,還有數不清的流言蜚語,妄圖中傷于他。
即便如此,他也沒有背負仇恨,活成陰暗扭曲之人。相反,他有一顆難得的赤子之心,活得無比敞亮。
思及此,方紫岚不由地勾起嘴角,其實她早該想到,上官敏并不會是什麽好騙之人,而是願不願被騙罷了。
若是有人能把他騙到京郊大營……
她恍然想起皇甫鑫的話,是了,八成是與她有關。
這樣想來,皇甫鑫的話或許不止是拖她下水這麽簡單,也有可能是提醒,提醒她衛常泰或其幕後之人,是沖着她來的。
她的主動請纓,很有可能正中幕後之人下懷。所以皇甫鑫才會是那副神情嗎?震驚,還摻雜了些許擔憂?
上官敏:我真不是好騙的傻徒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