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紫岚猛地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打落了直沖襄王而來的羽箭,大喝一聲道:“哪個不長眼的東西,竟敢把箭射向襄王殿下?”
“襄王殿下?”爲首的上官雲上前一步,玩味地看向不遠處的兩個人,“襄王殿下爲了保護我們不惜與金人同歸于盡,爾等宵小竟敢來冒充襄王殿下,我看爾等才是不長眼的那個吧?”
上官雲說得大義凜然,方紫岚卻隻覺得自己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果然是被她和襄王猜對了。
上官雲沒有派人進山搜尋,而是直接放出了襄王在混戰中已死的消息,還把襄王的部下一并殺了滅口。
如今她和襄王回來無異于自投羅網,上官雲自是可以翻臉不認人,說他們冒認襄王名諱,直接殺了了事。如此心機手段,她之前倒是小瞧了上官雲。
方紫岚擋在襄王身前左思右想始終沒有想到一個萬全之策,隻想先保住襄王性命再說,然而她卻分明感覺到身後人的氣場冷了幾分,襄王這是生氣了?
可是現在生氣也沒用,關鍵是怎麽證明襄王的身份?思及此她自己都不由地覺得好笑,襄王要怎麽證明自己是襄王?這叫個什麽事,她果然是選擇了困難模式吧。
“上官雲你給本殿看清楚了,眼前的人究竟是誰?”襄王神色沉沉,聲音中不容置疑的氣勢讓方紫岚不由地一愣,本殿?她倒是第一次聽到襄王如此自稱,看來襄王是動真格的了,隻是空口無憑,上官雲大可不認賬,爲今之計……
她眉頭微皺,一句隻有活着的人才有資格說話近乎突兀地浮現在她的腦海中,隐隐約約記得是之前自家表弟和她探讨曆史時說的,成者王侯敗者賊,曆史從來是由勝利者書寫的。
既然如此,她索性心一橫,轉瞬之間人已在上官雲身旁,匕首在太陽的映照下明晃晃得近乎刺眼,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更是冰冷刺耳,“聽聞皇帝陛下病重,而玉成王又觊觎皇位已久,上官将軍莫不是打算推波助瀾?”
“混賬!你竟敢誣陷本将軍!”聞言上官雲怒極,然而看到頸邊不過毫厘的匕首,聲音又弱了幾分,明顯的底氣不足。
沒人看清方紫岚的動作,反應過來的時候匕首已經架在了上官雲的脖子上,一時之間上官雲的手下都亂了陣腳。
“誣陷?那你爲何陣前宣稱本殿戰死,不是爲了玉成王又是爲了誰?”襄王冷冷地看着不遠處的人,一步步緩慢而堅定地走了過去。
“天下人皆知本殿是這大京帝位的繼承人,如今你上官雲竟敢私自造謠本殿的死訊,不是謀逆又是什麽?”襄王一字一句擲地有聲,一旁上官雲的手下竟沒有一個敢上前阻攔,眼睜睜看着他走到了離上官雲幾步之遙的地方。
“襄王已死,這是本将軍親眼所見,你們還愣着做什麽?”上官雲高喝一聲,額上卻是冷汗直冒,機會隻有一次,若是此時不能置襄王于死地,待他回京之後,千萬雙眼睛看着,再動手可就難了。
“你再說一遍試試?”上官雲話音剛落,就聽到方紫岚的聲音響在耳邊,不由地抖了一抖,“本将軍就是再說十遍二十遍又有何妨?冒名頂替的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
誰料上官雲之字還沒有說出口,就覺得眼前一黑,最後模糊的意識中隻見一道血柱噴湧而出。
方紫岚随手一松,他就直直地栽了過去,全然沒了氣息。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這可是你說的。”方紫岚面無表情地看着地上的人,拿着匕首的手卻是止不住地抖,她竟然就這樣在大庭廣衆之下殺了一個将軍。
四周圍着的上官雲的一衆手下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弄得手足無措,直到不知誰喊了一句“殺了他們給将軍報仇”,才有人仿佛醒悟了一般揮舞着刀劍沖方紫岚和襄王砍去。
方紫岚一邊應付着眼前的人,一邊暗自觀察着身旁不遠處襄王的反應,卻見他一臉氣定神閑,視線落在遠方,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現在的處境。
遠處馬蹄卷起漫天煙塵,看樣子又有人來了,而且來人不少,也不知是敵是友,方紫岚的心不由地沉了幾分。
混亂中方紫岚聽到有人喊“皇甫将軍到了”,叫喊聲中眼前的士兵們都紛紛停了手,她也順勢站到了襄王身前,把襄王擋在了身後,定定地看着越來越近的騎隊,爲首的大旗上赫然是皇甫二字,正是皇甫霖。
“皇甫霖救駕來遲,還望襄王殿下恕罪。”皇甫霖連滾帶爬地從馬上翻了下來,直挺挺地跪在襄王面前。
還真是一點沒有點兵時見過的威嚴,方紫岚有幾分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後感覺到身後的襄王拍了拍她的肩,她識趣地站到了一邊,一副看戲的放松神态。
“皇甫将軍一路辛苦了。”襄王說着上前兩步把皇甫霖扶了起來,皇甫霖如蒙大赦趕緊謝恩,順勢看了一眼旁邊上官雲的副将,“你們怎麽回事,竟然和殿下的人動起手來了?”
“皇甫将軍,就是這個人,她殺了上官将軍!”上官雲的副将一臉悲憤,皇甫霖也是一愣,忙看向襄王,“殿下這是怎麽回事?”
“上官雲殘害同袍,意圖謀逆,所以軍法處置了。”開口的是方紫岚,她站在襄王身旁神色淡然,“就是這麽回事。”
“我在和殿下說話,哪有下人插嘴的份。”皇甫霖不滿地瞪了一眼方紫岚,她仍無動于衷,“殿下仁慈,不忍告訴你這樣的事實,自然隻有我這個下人說了。”
她說着上前一步,筆直地站到了皇甫霖面前,“更何況人是我殺的,皇甫将軍若想興師問罪,盡管沖着我來。”
皇甫霖見襄王一直沒有發話護内,便也不再客氣,冷哼一聲道:“好一個沖着你來,你可知謀殺朝廷重臣是何罪?”
“按律當誅。”方紫岚接的毫不猶豫,“不過我敢問皇甫将軍一句,謀逆又是何罪?”
“誅連九族。”皇甫霖順着她的話接了一句,卻猛地發現不對。按照這樣說下去,但凡襄王接一句上官雲謀逆,坐實了罪名,他這不是把上官家推進火坑,平白遭人怨恨嗎?
然而正當皇甫霖考慮如何措辭時,聽到了襄王的聲音,“上官雲的事到此爲止了,手下的人不懂事,皇甫将軍不要和她一般見識。”
皇甫霖混迹官場戰場多年,自是精明無比,三言兩語之間就聽出了襄王既不想上官雲的事鬧大又不想自家手下當替罪羊的意思,既然如此隻能算上官雲倒黴。
隻是他上官雲也不仔細想想,襄王殿下如此特殊的身份還在外征戰多年,至今都沒有出事怎麽可能胸無城府毫無手段?
思及此皇甫霖斟酌着開口道:“襄王殿下這說的是什麽話,上官将軍能夠戰死沙場,是他作爲軍人的榮耀。”
聞言方紫岚不由地怔住了,皇甫霖反應如此之快,既給了襄王台階下又保全了上官雲的面子,果然老奸巨猾,看來她以後要謹言慎行了。
“皇甫将軍?”一旁上官雲的副将還沒有反應過來,不滿地剛想說些什麽,就被皇甫霖一個眼神制止了。
方紫岚眼看大局已定,也沒自己什麽事正準備退到一邊,就又聽到了皇甫霖的聲音,隻聽他說:“襄王殿下的手下護衛不力,罪有應得,你們還不趕緊把屍體收拾了,免得在這裏礙襄王殿下的眼。”
護衛不力,罪有應得?方紫岚愣了一瞬,看向一旁的襄王,本以爲他會說些什麽,誰料他竟是神色平靜一言不發,這些人不是陪他出生入死的人嗎?竟然任由旁人抹黑連辯駁都不說一句嗎?可憐他們沒有死在沙場之上,反而是死在了自己人手裏。
見狀方紫岚不由地握緊了拳,剛想上前阻攔卻被人拉住了衣袖,她側頭正是襄王,“由他們去吧。”
他的聲音很輕,卻透着說不出的疲憊,似乎還有一絲哀傷?
襄王都這麽說了,方紫岚隻能作罷,又聽得一旁皇甫霖上前說自家有幾個侍衛着實不錯,若是襄王殿下看得上眼就送到殿下身邊,也算是各盡其才……
襄王和皇甫霖邊說着邊走進了主帳,而方紫岚仍站在原地,看着身邊來來去去搬屍體的士兵,隻覺得頭腦發昏,忽略掉不遠處各式各樣的目光和竊竊私語,獨自一人走向了營地外。
說不上來的難受,是因爲殺了上官雲嗎?似乎不是,來到這裏之後她已經殺了很多人,不在乎多上官雲一個,是因爲看到襄王手下死的不明不白嗎?似乎也不是。
人命關天,她以前一直覺得命最重要。然而在這裏一條人命仿若一隻螞蟻的命,死一個人根本沒有人在意,身邊的人都麻木冷漠得讓人可怕,隻要不是自己的命,似乎都可以成爲前進路上的墊腳石,可是這樣真的是對的嗎?
方紫岚隻覺得全身發冷,卻找不到任何可以溫暖自己的火光。
既然如此,不如由她自己來點那把火。
她這樣想着,擡頭看了看已經完全暗下來的天色,擡腳走回了不遠處的營地。
天黑最适合放煙火了。
方紫岚點着了手中的火折子,火光照亮她眼眸,在寂靜黑夜中透着說不出的堅定與妖異。
下一刻,盛大的煙火點亮了整個風河谷的夜空。
聽到聲響襄王和皇甫霖走出大帳,看到漫天的煙火都是一怔,這不是求救用的信号嗎?這個時候怎麽會……
魯迅先生曾寫道: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裏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後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彼時的方紫岚或許不過點點螢火随風即散,但她仍想成爲那束光,哪怕是隻能照亮自己的微弱,便也足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