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麽,人總是要食言呢?”
粉發少女坐在桌子上,兩條細白的腿在空中無意識地輕輕晃動着,雙手交握着搭在膝頭,眼底一片空茫,瞳孔擴散得幾近消亡,卻依舊固執地落在某一點,滿是疑惑地自言自語着。
在她所注視的方向,沉睡着一名金發的少年,脖頸處被拴上了一條鐵鏈,鐵鏈的另一端固定在房梁上,令他看上去如同一隻被折斷羽翼的天使,竟覺出一絲奇詭的美麗。
——她囚禁了太陽。
※
桑原百合子與黃濑涼太二人共同消失了兩天,奇怪的是老師敷衍地詢問幾句後便不再管這件事。班上的同學也是,每一個人依舊繼續着自己的生活,偶爾冒出一句“他們去哪了呢”然後又迅速抛在腦後,天真又殘忍,詭異得令人汗毛倒豎。
體育課因爲缺少了黃濑和桑原,白蘭很自然地加入了他和水木這組,但竹原看着因爲被剩下而自動歸爲一組的夏目和沖田,眯了眯眼,和水木打了聲招呼,走了過去。
“水木這家夥,完全有了新人忘了舊人啊,不介意我加入你們吧?”竹原開了個玩笑似的抱怨了一句。如果說來這裏之後有什麽改變,那麽或許是他爲了達到目的而編造借口這件事做得越來越熟練了。語言的藝術,神情的掌控,隻要他想,幾乎沒有人能發現真相。
但沖田大概不算在此列,比起人來,他更像是野獸,嗅覺靈敏得可怕。他微微拉動了唇角,意味深長地看了竹原一眼。
他依舊佩着那把菊一文字,衣服倒是乖乖地換成了學校制服,看起來頗有些不倫不類的。但他顯然沒有任何去刀的意願,用他的話來說:“我們這些鄉下來的武士沒了刀就像沒了命、根子一樣毫無安全感啊,啊等等,我有說過這其實是個長相别緻的p3的對吧?千萬不要誤會了喲~”
三個人開始進行“愉快”的體育鍛煉。
上周就已經通知過了,這周要做1500米長跑測驗。
不知道白蘭對老師說了什麽,竟然獲得不用參加的準許,坐在樹蔭下頗爲惬意地觀賞着“萬馬奔騰”的盛況。沖田這家夥則像是野狗,開跑的号令一下完全刹不住車氣勢洶洶地一路領先,速度實在令人望塵莫及。
而竹原腳步邁開的第一步起,身體就沉重起來——那麽就當做是負重跑吧。放棄與繼續,得到的都是同樣的結局,在這樣的陷阱之下,選擇放棄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或許還有人會嘲笑堅持這種行爲的愚蠢。但竹原性格中固執的一面不允許他做出這樣的事,所以他從未放低過對自己的要求,在這樣的情況下,與一年前沒有來到這個世界的他相比,竹原甚至更厲害了。
如果有一天能夠去掉這重量,也許他會令自己都吃驚。
但在夏目眼裏又是另一番場景——
煙霧狀的黑色怪物張牙舞爪地騎在友人肩膀,拼命向下壓着,每用一分力,竹原的腳步就慢一分。那黑色實在太過龐大,遮蔽了一方天空,竹原的身體被黑色包裹着,仿佛随時會被吞噬殆盡。
如果沒有親眼見過,很難想象是怎樣一副可怕的情狀。
然而即便是這種狀況,竹原卻依舊跑在他的前面,如果沒有自身的大量付出是絕對無法達成的。
但所有的努力卻隻能得到一個無法與之匹配的結果。
這令夏目感覺到憤怒而無法容忍。
他其實偶爾會特别沖動——夏目一時之間忘了周圍的同學,也沒有去想自己的舉止是否非常可笑,他加快步伐跟上去,沖着“空氣”狠狠地揮出了拳頭!
那團黑色被夏目強大的靈力震得飛出去很遠,這次終于暫時地完全離開了竹原的身體。
身上重量的突然減輕讓竹原腳下一個踉跄,差點因爲收不住而摔倒在跑道上。他驚愕地回頭,看見夏目緊握的拳頭,以及因爲用力而瞪大的雙眼。
夏目咬了咬下唇,朝着他大喊道:“快跑啊!竹原——跑吧!”
竹原一下子明白過來。
他不敢置信地試探着向前邁開了步伐。的确是這樣,身體輕得不可思議!他的腳步越來越迅疾,一瞬間腦海裏什麽也沒有,隻有快一點,再快一點!風從他的耳邊粗暴地刮過,一路的風景在他視網膜上飛快地消逝遠去,同個跑道的人甚至沒能反應過來,下一霎就隻能看見他的背影。
竹原的視野中終于出現了沖田飄起來的淺栗色發絲。他完全興奮起來,潛藏在血液中的勝負欲洶湧地燃燒起來——他已經好久沒有嘗到勝利的滋味了!1500米太長,而他所擁有的時間又太短,誰也不知道他是否下一秒又要回到那樣的禁锢裏,這種在身後追趕着他的危機感讓他再一次加快了腳步,他絕對,絕對不能失去這次機會!
恍惚間,他又站在了那天的道場之上。世界一片安靜,隻有心跳聲清晰地從胸腔傳遞到耳畔,急迫而渴求地催促着他。
他已将自己幻化作風。
“竹原涉,3分30秒!”“沖田總悟,3分32秒!”
他赢了。
前不久還期待着的“有一天”和“如果”在這一刻成爲了現實。
這種感覺才是正确的。
并沒有理會沖田或是哪裏射來的略帶探究的目光,竹原站在終點平複着自己的呼吸,等待着夏目貴志。
原本體育就不拔尖,再加上那一拳消耗了不少力量,夏目遲了許久。
“夏目,我做到了!”竹原少見地咧開嘴巴,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語氣中的快活顯而易見。
夏目還微微喘着氣,但他面上的笑容同樣燦爛:“嗯,竹原君好厲害!恭喜你!”他其實還有點擔心,畢竟當時自己的舉動實在是太奇怪了,完全無法解釋,好在竹原看起來并沒有要追問的意思。
竹原看着他因爲劇烈運動而殘留在臉上的紅暈,也覺得十分可愛。他忍不住揉了揉夏目有些濕漉漉的額發,聲音很輕地敲在茶發少年耳際:“謝謝。”
竹原涉好感度+15
诶?夏目緩緩地眨了眨眼,有點懵了。
正如之前所說,他在幫助别人的時候其實會帶着擔憂與歉疚。他擔憂,自己的秘密會被發現,然後再一次重複兒時的機遇;擔憂自己會把災厄帶給朋友;也害怕自己的行爲會冒犯到别人内心深處不想被探知的地方。因此他的幫助總是那麽悄無聲息,甚至完全沒有奢求過一絲的感激。
但是,現在,爲什麽?
竹原他,難道是知道着什麽的嗎?
夏目垂下眼睫,猶豫了一下,看着竹原臉上的笑容,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
※
黃濑涼太與桑原百合子消失的第四天。
竹原看着身邊空着的座位,若有所思。他伸出手指慢慢地在黃濑桌上抹了一把,還算幹淨,但總覺得再拖下去就該落灰了。
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的沖田口吻歡快:“完全不用擔心哦,他們二位隻是手拉着手私奔去了,這是一件多麽值得慶祝的事情啊,這種時候,隻要祝福就好了嘛~”
這家夥看起來完全就是童話裏的黑王子。
竹原斂住目光,微微颔首:“下午好,沖田君。”自從在跑步上赢了那麽一次之後,自己身上就似乎有哪裏引起了這位轉學生的關注,偶爾會像這樣過來刷一發存在感。
沖田拉開黃濑的座椅坐了下去,懶洋洋地支起了下巴:“說起來,竹原同學你,不會是一個人在籌謀着什麽吧?如果不想總是被發現,記得把這副表情再藏好一點唷。”
竹原完全沒有被說中心思的尴尬,反而早有預料一般露出了一個笑容:“那麽要一起來嗎,沖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