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往年一樣,劍道部照舊做現場演示。場中二人都正規地帶着護具,但通過身形竹原很輕松地判斷出其中一名正是劍道部部長河内,與他對戰的則是一年級那個非常有天賦的新生木下,這應當是一場指導戰。
作爲劍道部部長,河内的實力毋庸置疑,據說已經達到了三段水準,隻是礙于年紀不夠沒有拿到資格而已。
三分鍾不到,這場比賽以河内率先拿到兩分勝出爲結果,他正準備将剛才一戰中木下所暴露出來的不足告知,人群中卻突然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話說,踢館應該也可以吧。”
竹原循着出聲方向看去,發言的是個面容清秀的少年,淺栗色短發,暗紅色眼眸,眼睛圓滾滾的,看起來人畜無害,讓人完全無法将他和剛剛那句有點不太禮貌的問話聯系起來。他穿着頗有些奇怪的黑色制服外套,腰間挂着一柄太刀,身形纖長,臉上滿是少年人的天真,一步步地走向河内。
河内一怔,肅容道:“當然可以。”
見他沒有任何防護裝備,旁邊的木下取下自己的護具想要遞給他,卻被拒絕了。河内見此,沒有說什麽,隻是默默地也将自己的護具全部卸了下來。
淺發少年像是沒看到般自顧自解下腰間日本刀,随手将那看上去價值不菲的太刀扔到了地上,接過了木下的竹劍。
“聽說你有三段實力,非常厲害?”少年咀嚼着三段這個新奇的詞彙,多少對這裏人實力劃分标準有點興趣,這才是他主動出聲的原因。但也不值得抱太多期待,畢竟剛剛的比賽毫無看頭,權當作是打發時間。
見二人準備就緒,裁判宣布了開始。
開始的話音剛落,少年手中的竹刀就猛地劈向了河内的面門!這一劍來的聲勢并不大,甚至是平常無奇,動作間帶起的風卻刺得河内汗毛倒豎,靠着身體的本能疾退幾步以離開對方的攻擊範圍。但無論他如何移動,一股被鎖定的感覺都死死地攫住了他,他覺得自己像隻困在蛛網的昆蟲,恍惚間四面八方都是劍影——他竟在這關鍵的時刻走神了!
下一秒,對方的竹劍就已經刺向了他的咽喉。
二人交手實在太快,場外衆人甚至根本沒看清發生了什麽,全場嘩然!
就連裁判也十分驚異,停頓了幾秒後方才宣布:“刺喉有效!一本!”
河内的額頭不知何時已經滿是冷汗,他深吸了一口氣,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在裁判宣布比賽繼續後率先發動了攻擊!
他這一擊并沒有因爲心态失去水準,相反的甚至有超越以往的趨勢,淩厲而迅疾,連他自己也爲之驚歎。這次的話……一定可以!但那少年隻是略略向右偏了偏竹劍,就着這個姿勢往下一按,穩穩地接住了這一擊,然後于電光火石間朝他動作開合間露出的空門揮刀斬下,狠狠地擊在他的腰側。
經曆了第一次洗禮的裁判這回反應快了許多,立馬宣判:“打胴有效!二本!”
時間不過一分鍾而已。
即便不懂劍道的人也能看出來,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虐殺——與面色蒼白、喘氣不止的河内相比,那名少年甚至一滴汗也未流。
如果說,作爲敗者的河内都擁有三段的傲人實力,那麽這名少年的段數又該是多少呢?
“五段?不會是六段吧?”劍道部的成員們也無比震驚地揣測着。
實際上,這名少年——或者稱呼他爲沖田總悟,江戶真選組一番隊隊長,同時也是真選組第一劍士,他在劍道的造詣難以用現今所謂的體育劍道段位劃分,是真正斬殺過生命的死亡劍道。真要說的話,也許會是十段,畢竟這位某種意義上來說正符合“已逝,對劍道做出傑出貢獻”的要求。
而現在,這位活着的,年僅17的劍道高手看着劍道部部長河内,拉開嘴角,露出一個嘲諷滿點的笑:“啊,完全是把鈍劍呢。”
即便他再過優秀,這态度也讓人着惱。
“你這家夥!”本來對他實力産生敬佩的劍道部成員見他如此輕慢河内,都不忿了起來。盡管河内這次輸得難看,但他平素爲人處世勘稱正直高潔,除去實力,部員同樣對其人格心悅誠服。
“侮辱對手,你犯了禁忌,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學習劍道!”
劍道與很多項目不同,它的存在并非爲了克敵取勝,而是爲了培養人格。侮辱對手、使對手受傷、因勝利得意忘形都是被明令禁止的,一旦犯了任意一項,就會被判定爲失去資格,比分清零,對手自動勝利。
“這場比賽是河内赢了才對!”
面對衆人熱血的指責,沖田毫不放在心上,手中竹劍漫不經心地指了指河内:“無所謂。倒是你,怎麽樣,敢再來一次嗎?”他雖然是笑着,但眼中彌漫的卻是絕對的惡意,清秀的面容陡然變得煞氣騰騰,令人畏懼于與他對視。
他當然不是在挑釁,河内還夠不上資格。他是在嘲笑,嘲笑河内發抖得握不緊竹劍的手,嘲笑那雙流露出恐懼的雙眼。他是不知道什麽侮辱對手就失去資格的規矩,但倒是知道一點——“雖激烈交鋒恰似地獄,更進一步才得極樂。”[1]
連對戰的勇氣都失去的話,不如就由他來折斷這柄鈍刀。沖田隐隐興奮起來。
有趣的是,與幾分鍾前的情景一樣,有人突然在人群中問道:“話說,挑戰你的話也可以嗎?”問話人正是旁觀許久的竹原涉。
他面容上的妝容早已經卸去,留下一張清俊冷然的臉。他也笑着,但這是一個不含有任何信息的、純粹的笑,是他用以示人的一面而已。
“竹原,不要胡鬧!”河内低聲喝道。不管他此刻情緒如何,他都是個真正愛護部員的好部長。他清楚地明白那少年的“氣”有多麽可怕、多麽能摧折人心,自然不會讓他的部員再做嘗試。
再者,竹原本身就是個問題學員,自己練習動作的時候總是十分标準而有氣勢,一旦進行對戰的時候卻總是狀況頻出,鬧了不少笑話,雖然是二年生,但比起一年級的木下也相差甚遠。
竹原當然不會因爲河内的話而退卻,難得有這樣與高手對招的機會,他爲什麽不把握住?
與應付式僅爲了修身養性的花道不同,劍道是他真正喜愛的東西,練習時間已有十年,即便來到這個世界,他也不曾荒廢練習一天。
他的真實水平其實與河内相近,如此說來,似乎這一戰早成定局,更何況在這個世界他根本無法發揮自己真正的實力,永遠隻會在戰鬥中出醜。
然而盡管他會爲此感到憋屈甚至憤怒,卻從來不曾、也不會畏懼。
世界可以壓制他的一切,唯有意志無法磨滅。即便面對比自己強上再多的對手,他的目标,也隻會是勝利!
沖田對上的,正是這麽一雙戰意凜然的眼。他曾經見過許多這樣的眼神,這是屬于武士的眼神。他不由地舔了舔下唇,欺負起來的話,當然是這種比較有趣。
“當然可以,不過這回,提前說好,失敗的話,會死哦!”沖田掩藏在陰影下的臉恍如惡鬼,朝着對面的黑發少年正式露出了獠牙。
感受到對方帶給他如有實質的壓力與殺氣,竹原握緊了手中的竹劍,整個人的氣勢也陡然一變,從甯和溫潤變得銳利而尖冷,如同一柄開鋒的寶劍,這也許才是隐藏在他一貫平靜外表下的真正面目。
他這幅做派打動了許多不明真相的觀衆,開始竊竊私語起來:“這個叫竹原的也是你們劍道部的高手嗎?看起來很厲害呢。”
劍道部成員們有苦難言,他們最初也如此天真地被欺騙過,結果……此刻隻好沉痛地搖搖頭:“你們繼續看吧。”卻不禁在心底埋怨上了竹原,明知道自己實力不濟,卻還要出來丢人現眼,今天過後恐怕會在其他同學心目中留下“這屆劍道部都不靠譜”的壞印象。
竹原對這一切置若罔聞,他身體的每一塊肌肉此刻都處于緊張之中,裁判一發令就“咚”地踏前一步,雙臂往前一送,竹劍順勢朝着對方刺去,被輕易隔開後他也并未後退,反而迎着再上一步,閃電般地再次劈向對方,再被擋,再刺,他的動作越來越快,字典裏仿佛根本沒有“後退”二字,隻有向前,向前,再向前!
正當沖田玩夠了這格擋的遊戲準備反擊回去時,他的對手腳下卻仿佛被什麽絆了一下,自己摔了個大馬趴——臉着地。
啊,果然是這樣!劍道部的成員們别過臉去,不忍再看。
當事人竹原習以爲常地從地上爬起來,面無表情地揉了揉摔痛的鼻梁,重新擺好姿勢:“再來!”
接下來換沖田出擊,竹原格擋,這一擊無比的沉重,他的手臂爲了抵抗這力道甚至爆出了條條青筋,他卻顧不上隐隐有些發麻的手掌,瞅準空隙後同樣以鈞天之勢砍了回去,然而下一秒,他的手腕卻仿佛被什麽猛地抽打了一下,竹劍脫手而出,飛了出去。
抽他的當然不是沖田。在場下衆人看來,就是竹原自己在攻擊過程中莫名其妙地丢了劍。
“什麽呀!”“這也太廢了吧,劍都拿不穩!”有人不滿地嚷嚷了出來。
竹原抿了抿唇,彎腰撿起自己的劍,雙目緊緊地盯着沖田:“再來!”
竹原的劍第二次飛出去後,沖田終于失去了逗弄的興趣,覺得索然無味,這場戰鬥甚至比上一場更無價值。他拉大了嘴角的弧度,暗紅的瞳孔因情緒而放大:“我說了吧,廢物就給我滾去死吧!”
甚至沒有人看清他接下來的動作——
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沖田的竹劍狠狠劈上了竹原的面門,竹劍也因爲其過于用力從中崩裂開來,散落成片狀。
鮮血從竹原的額上緩緩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