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手巧的望月正爲竹原上妝——吹風機吹膨頭發,讓它們細碎而自由地散落,取下無趣的眼鏡,換上淺灰色隐形,再用眉筆拉長眉尾,染作氤氲的墨色,配上本就上挑的眼,最簡單不過的色彩竟顯出幾分绮麗來。
望月不自覺紅了臉,有點不知所措地對着這張自己描畫出的臉:“啊,怎麽辦……”
當然不是說不好看,隻是和她一開始想要的效果差得有些遠,這讓她有些苦惱。要形容的話,就是不像精靈,像個妖物。
但她完全舍不得再改,索性連眼尾一起描了,再打上一層唇彩,破罐子破摔地讓這張臉的畫風奔着妖裏妖氣一去不複返。
“竹原君……”望月少女捧臉露出迷之微笑,“賽高!啊啊啊竹原君果然是最棒的!”
這是她最完美、最得意的作品!
“美得我心碎嗚哇哇啊啊啊!”
竹原被她的鬼哭狼嚎吓了一跳,拿過扣在桌面的鏡子看了一眼,語調平靜:“望月同學,太過誇張了。”
“咳咳,妝感就是要重一點台下才看得清嘛。”望月像模像樣地敷衍兩句,在他沒提出更多質疑前就眼疾手快地把化妝工具都收拾好,提着小包包哼着歌閃了。
本來望月還該給黃濑上妝的,但這份活計被桑原親自接手了,一開始她是有點失落的,能近距離接觸帥氣的黃濑君的機會可是很難得的!現在她已經完全得到了治愈,滿腦子都是竹原的臉,她簡直想在地上打個滾,或者嚎叫,好叫大家都知道她發掘出了如何令人驚歎的寶藏。
爆炸吧,學園祭!
穿着白襯衣和黑色小馬甲的竹原出現在大家面前時,衆人的反應正如望月葵所預料的那樣,充滿了驚異,空氣裏可以聽到此起彼伏的吸氣聲。
不過不是沖着竹原涉去的。
“望月同學,你的化妝技術真好!”
“出神入化!”
“下次也幫我化一個吧!”
“真的是化妝改變人生啊!”
望月葵:“咦……?”
雖然是對她化妝技術的認可,她卻微妙地一點也不開心起來。
錦上添花很好,但明明花本身的存在才是最棒的啊!
竹原對少女的心事一無所知,他對自己的新形象其實沒多大意見,隻覺得再塗點面粉他大概能去出演能劇。
這邊,黃濑涼太終于重磅登場。
陽光綴成的發,海水彙集成的眼瞳,同樣是白襯打底,外搭一件金線編制而成的掐腰馬甲,下着束邊馬褲,腰間懸挂着寶劍,無一處不令人窒息。
桑原站在他身邊,笑靥如花,兩個人勘稱天生一對。
黃濑幾乎是立刻注意到了立在一邊的竹原,他自然地走過去,展露了一個笑容:“今天的竹原相當帥氣呢~”
竹原微微颔首,挑起半邊眉:“你也不賴。”
鬧矛盾是一回事,最終演出又是另一回事,二人轉瞬間達成君子協議,一拍即合。
話劇正式開幕——
作爲一尊雕像,王子黃濑一動不動、直立着在台階之上接受衆人對他的贊美。
“他像風标一樣漂亮。”
“他是天使一般的存在。”
“他比夢境還要美好。”
觀衆點頭贊同,這個嶄新的帥哥以前沒見過呢!
而燕子竹原忙着在舞台另一端撩妹。他愛上腰肢纖細的蘆葦小姐。
他虛捧住蘆葦小姐嬌豔的面龐,灰色的瞳孔裏全是她的影子,壓低聲音問道:“我可以愛你嗎?”
蘆葦小姐不說話,臉紅紅的搖擺兩下身子。
燕子與蘆葦纏綿許久,最終覺得厭倦,離開了。
他跨越整個舞台,看見站立着的王子,停了下來,拖着翅膀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階。
“你是誰?”竹原的神情是與面容不符的稚氣,他歪着腦袋,好奇地詢問。
黃濑覺得自己喉嚨有點幹,甚至是癢,他抿了抿唇,竭力使自己的雙眼泛起一點淚光,說起蠢斃了的自我介紹:“快樂王子。”
竹原仗着自己背對觀衆席,惡劣地翹了翹嘴角,屈起食指在黃濑睫毛上輕輕刮過,聲音裏充滿充滿憐憫與關愛,透過耳麥清晰傳遞到每個人的耳中:“那你又爲什麽哭呢?把我的羽毛都打濕了。”
黃濑被小小地擺了一道,依舊頑強地背台詞,講述他作爲雕像見證的一切辛酸。最後他開口要求:“燕子,燕子,小燕子,你願意把我劍柄上的紅寶石取下來,送給那扇窗裏的裁縫母女嗎?”
可燕子是要去埃及的。
王子隻好憂郁地看着他:“燕子,燕子,小燕子,你不願意陪我過一夜,做我的信使嗎?”
也許是他獨特的親密稱呼打動了燕子,也許是他俊美得令人心動的容顔使燕子無法拒絕,他伸出手環抱住了自己,低低地說:“這兒太冷了。
但我願意陪你過上一夜,并做你的信使。”
燕子将王子寶劍上的紅寶石取下來,悄悄放在裁縫的桌子上。
又過了一天,燕子向王子告辭,他要去埃及了。
王子叫住了他:“燕子,燕子,小燕子,你願意再陪我過一夜嗎?”
年輕的劇作家在冬夜爲寫出劇本而努力,王子懇求燕子将他的眼睛摘下,送給這位年輕人。
這裏出了一點小問題——竹原涉得在衆目睽睽之下,把黃濑一隻隐形眼鏡取下來。
究竟是誰出的馊主意,用隐形眼鏡當藍寶石?雖然有點滑稽,但随便找兩片藍紙片貼在王子眼皮上都會比現在的情況好。
竹原把耳麥往旁邊推了推,确保聲音不會被收進去,湊近黃濑耳邊:“不要動。如果你往後縮,我就得分出一隻手固定你的腦袋。”
說着他用兩根手指撐開了黃濑的眼皮,如臨大敵般伸出另一隻手去觸摸眼球上的那層薄片。
黃濑瞪大了眼,萬分緊張地吞咽着口水,僵着身體一動不敢動,卻還是無法控制地“嗷”了一聲,很不幸地被耳麥收錄了進去。
觀衆席似乎傳來了善意的哄笑。
他們演的可不是喜劇。竹原面沉如水,手上的動作卻放得更輕,稍稍一推,成功地将隐形擠了出來。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黃濑變回琥珀色的左眼:“親愛的王子,我讓你感受到疼痛了嗎?”
黃濑立馬反應過來,從善如流地接道:“不,不用擔心。隻有心靈的傷口能使我疼痛。”
燕子把王子的左眼給了劇作家。
他又回去和王子告别:“我是來和你道别的。”
王子依舊用他獨特的方式叫他:“燕子,燕子,小燕子,你不願再陪我過一夜嗎?”
燕子坐在了王子腳邊,有人注意到,他的嘴唇不知何時慢慢地褪去了血色,變得有些蒼白。
他的聲音裏充滿疲憊,但更多的是向往,他輕輕地說:“冬天到了,寒冷的雪就要來了。
而在埃及,太陽挂在蔥綠的棕擱樹上,暖和極了,還有躺在泥塘中的鳄魚懶洋洋地環顧着四周。我的朋友們正在巴爾貝克古城的神廟裏建築巢穴,那些粉紅和銀白色的鴿子們一邊望着他們幹活,一邊相互傾訴着情話。
親愛的王子,我不得不離你而去了,隻是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的,明年春天我要給你帶回兩顆美麗的寶石,彌補你因送給别人而失掉的那兩顆,紅寶石會比一朵紅玫瑰還紅,藍寶石也比大海更藍。”
王子沒有回答他,隻是說起下面廣場上那個可憐的賣火柴的小男孩,他懇請燕子把他的右眼也摘下,送給小男孩。
竹原又重複了一遍摘左眼的流程,這回黃濑倒是很配合,頗有種放任自流的姿态。
從小男孩那裏回來後,燕子就沒有再說自己要去埃及。
他說:“你現在瞎了,我要永遠陪着你。”他把頭輕輕靠上王子的腿,坐在台階上給王子講述他曾經見過的一切。
“我要一直陪着你。”
但王子更關心窮人們的處境。
燕子隻好一根一根地抽去王子馬甲上的金線,滿舞台跑來跑去,放進每一個窮人的手中。
最後,他回到王子那裏與他告别時,聲音恹恹的,似乎沒有什麽力氣了。
“再見了,親愛的王子!你願意讓我親吻你的手嗎?”
王子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甚至表現得非常開心:“我很高興你終于要飛往埃及了,你在這兒呆得太久了。不過你得親我的嘴唇,因爲我愛你。”
“我要去的地方不是埃及。”竹原站起來,面對着黃濑,說完了他的最後一句台詞,“我要去死亡之家,死亡是長眠的兄弟,不是嗎?”
他垂下眼睫,面容上沒有對死亡的恐懼,也沒有對人世的留戀,反而充滿了從容與難言的堅定,沒有半分猶豫地用自己最後的力氣湊上去“吻”了一下王子——至少在觀衆們看來是這麽回事,然後倒在了王子的腳邊,死去了。
所有的窮人都在微笑,眼中充滿對生活的希望,大聲地叫喊着,嬉戲起來。隻有王子和燕子在的角落冷冰冰的,燕子死去的瞬間,王子用鉛塊做的心裂成了兩半,這座雕像也一同死去了。
白色的雪紛紛揚揚地灑在他們的身上。
同樣是死亡,竹原可以安穩地閉起眼躺在地上等謝幕,黃濑還得讓自己的軀體站着。
不過這也不是很難,因爲他的身體從剛才起就一直是僵硬狀态。
雖然并沒有真的被親吻,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也相當近,唇與唇不過隔着一線,他隻要再往前那麽一點點就能碰上。近到,他嗅到一股若隐若現的味道,又青又澀,仿佛樹葉被揉碎後流出來的汁液,似乎是橙花,不然就是苦橙……他不由地屏住了呼吸,眼觀鼻,鼻觀心,拒絕繼續發散思維。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這一切都太可怕了!總之現在黃濑涼太滿腦子跑馬,他感覺整個世界都在炸煙花,噼裏啪啦噼裏啪啦對着他轟個不停。
還沒等他炸夠,反面角色市長就翩翩出場了,由白蘭·傑索同學友情出演。
觀衆:啊,又一個嶄新的帥哥!
“我的天啊!快樂王子怎麽如此難看!”本是誇張粗鄙的語言從他嘴裏吐出來就莫名帶上了優雅的韻律。
“他劍柄上的紅色寶石已經掉了,藍寶石眼珠也不見了,也不再是黃金的了,實際上,他比一個要飯的強不了多少。”
“還有在他的腳下躺着一隻死鳥!”白蘭勾起嘴角,擡腳踢了踢竹原的“屍體”,“我們真應該發布一個聲明,禁止鳥類死在這個地方。”
竹原和黃濑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最後,他總結道:“下次再築一個雕像吧,我的雕像。”
他忠實的擁護者水木一馬遞上一包未開封的棉花糖:“是是是,您說的都對!”
本該出場的上帝與天使都被删去了。比起燕子和快樂王子快樂地生活在天堂這個結局,雙雙死亡似乎更有妙趣。
不是所有的逝去都能被挽回,結局自然也不必完美。
二年a班的話劇獲得了全場激烈的掌聲。
雖然有點小瑕疵,但這的确是一部經典的作品,特别是最後燕子死亡那裏,不少人掉了眼淚。
當然最重要的是,這部劇王子很帥,燕子也好看,連市長都帥,顔值逆天。
觀衆a:“啊但我老覺得那裏怪怪的。”
觀衆b:“其實我也這麽想,說不出來那種。”
觀衆c:“完了,我不想站cp。”
觀衆d:“明明是純潔又崇高的羁絆啊!有什麽好說的!”
竹原覺得心情舒暢,整出話劇節奏都掌握在他手中,這讓他感到愉悅。但他不享受掌聲,因爲他從不在意别人的認可。
沒有留下來與大家一起慶祝,他無聲無息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