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民國五年的南京并不是“京”,在中國,“京”的意思就是首都,雖說民國初建時,曾以南京爲首都,可随着南北議和達成,清帝退位,而新任臨時大總統袁世凱又不願往南京履職,所以,民國後仍以北京爲“都”,至于南京,這座清時的江甯,民國後改名爲南京後,卻未改名,依爲“南京”,可無論如何變化,這南京因其地處長江下遊要道,卻依然保持着過去的繁華。
不過在過去的幾年間,随着蘇北隴海沿線的迅速崛起以及上海等蘇南江口一帶的實業發展,南京,這座六朝古都卻在某種程度上被邊緣化了,論金融經濟其不敵上海,論實業工業其不敵連雲,不過,即是如此,南京,作爲江蘇省的省會,這裏依然還是江蘇的中心,至少是江蘇的政治中心。
雖說金融不如上海、實業不如連雲,但是作爲省會,南京卻有着自己的繁華,南京的主街上汽車的喇叭聲,電車的鈴铛聲,混合在一起發出“城市的樂響”,南京,作爲江蘇的省會城市,在過去幾年中,雖說被邊緣化,但是仍然取得長足的發展,至少在表面上,其正在朝着“現代城市”的方向發展着。
過去鮮見的公共廁所和垃圾桶出現在這座城市,避免了城市的肚亂,連雲式的炒料柏油取代了舊時的馬牙路或者石闆路,甚至交通信号燈,這一新鮮物件,也出現在這座城市,就連城市煤氣,亦開始在城内鋪設管道,不過,這種變化卻無法改變一個事實,受限于私産的法律保護,南京内城的街道依還是過去的老街。無論是相比于上海或者連雲,都顯得太過狹窄尤其是随着大量新式交通工具的普及更是如此,每天,數以百計的汽車、公共電車在這座城市的街頭巷尾穿行。更使街道變得擁擠不堪。
不過雖是如此,但對于不少南京人來說,他們依然享受着與過去别無二緻的生活,在一條窄巷深處的一間茶館内,雖說南京人并不像北京人那麽愛泡茶館,可對于中國人來說,茶館、酒館總是一個好去處。這間茶館的生意顯是不錯,在茶館内小二擠來擠去高呼着“某處倒茶,某處開荷蘭水”的叫聲;而在掌櫃的櫃台處又有争着付錢時的争吵,而大門口巡邏的警察一邊和人招呼着,一邊在門外的巡邏挂盒上“簽着到”,此時,雖是五月,但茶館内卻是一陣煙卷的辣味混着人身上的汗臭:都結成一片彌漫在這座茶館内。
在茶館的大堂内。雖是上午還未到飯點,可卻是早就滿滿地擠着一屋子客人,而在大堂中間。一條上樓的梯子走道把這大堂分隔爲前後兩部。前半部靠着一排窗,緊靠着窗,窗外邊置着一排花盆,透過窗子,将鸀蔭和濃香充滿了這半間房子;左首便是牆壁了,依着牆也擺着許多茶幾椅子,也攢集着一群茶客。
依如往日,茶館們大都是在那裏高談闊論着——“紗”、“布”、“罐頭”、“軍需”,“面粉”之類的聲浪,在這茶館間震得人耳聾。中間更夾着小二們開汽水瓶的嗤的聲音,這連雲出的瓶裝的荷蘭水,幾乎是在這一進五月,便在各地盛行開了。
但在茶館的最裏面,靠近上樓的梯子下,卻有一位将近三十歲的男子。一身黑色的西裝,腳上又是锃亮的黑皮鞋,此時他一人獨自坐在一張椅子裏,慢慢地喝着汽水,時時把眼光投向了身邊的那一道門,似乎在等着什麽人,突然,一個人影從門外走進,幾乎是在那人走進來的同時,這西裝男子便迎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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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欲和往日一樣,去樓上點兩個小菜、再溫一壺酒的吳開省,冷不防被人堵住了,整個人微微一怔。但當他看清這位西裝男子之後,他也已經恢複了常态,微笑點着頭說:
“呀,是方議員!幾時來的?——好巧,好巧!”
“聽說吳議員中午喜歡倒這,方某也就隻好守株了。”
方若樸謙遜地笑着回答,眼睛卻在打量一眼這位吳省開,他的話裏已經點名了來意,他是專程來這等他的。
這時便有一個聲音招呼了過來:
“呀!吳議員!您來了,樓上二号雅間!”
小二的這一聲叫喚,立即讓吳省開回過神來,然後他便作着手,請道。
“既然如此,那咱們樓上談吧!”
當兩人上樓時,在茶館内,卻還有一青年,原本一直坐在那的他,微微笑着,眼光在那兩位上樓的人身上掃過,很快的便跟了過去,似乎他也在等着什麽。
一進層,吳省開好像松出一口氣似的說道:
“你該不是想和我在這讨論那個省憲吧?那個,我的确是個外行,恐怕我也愛莫能助了。”
在說話時,吳省開的臉上卻是帶着遺憾之色,他在說話時,甚至朝着門外看了一眼,這江蘇省制定省憲,可謂是開全國之先河,而亦正因如此,他才會在這場變故中,想置身事外。
“不全是此事,吳先生,還是先坐了再說罷。”
方若樸卻是指着面前的椅子,現在他似乎是這間雅間的主人似的。
“哎!”
一邊說,吳省開一邊皺一下眉頭,便坐了下去,從坐下去開始,他就覺得渾身上下一個勁的怪不自在,這件事,他很想躲過去,可卻又躲不過去,雖說江蘇省議會,國社黨占據着六成的議席,可是吳省開卻知道,這個“省憲案”他們是想以全票,至少接近全票的優勢通過,從而确定省憲的合法性,他不想涉足其中,而現在卻又不得不涉足其間,這種局面,倒是讓他頗爲苦惱。
雅間頓時靜默了下來,雖說二樓比之一樓是清靜了許多,但卻還是沒有那個房間像這裏一般,如此的靜默,甚至直到小二按着過去吳省開待客的習慣,送上兩個舀手菜,配上一葷一素兩個涼菜後。這房間内還是一如既往的靜默,可在這靜默之中,方若樸卻是始終看着吳省開,似乎是在等着他打破靜默。
“哎!……省憲啊!”
終于受不了方若樸的視線。吳省開還是打破了沉默,長歎一聲後說道:
“這省憲制定,看似利國利民之事,可……可……”
猶豫着,吳省開卻一咬牙說道。
“若是各省皆有異心,各省将軍皆有私心,那制定出來的省憲。可就,可就不知道成什麽樣子了!”
之所以吳省開很難像過去一樣支持這個省憲,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對外省不放心,也正因如此,他方才不想涉足其間,如果不是因爲影響力有限,而且通過省憲又勢在必行的話,恐怕他早就出言反對了。
面對吳省開的擔心。方若樸卻是笑了,他對吳省開點點頭;然後緩聲說道:
“吳先生,身在江蘇。卻心懷國家,方某佩服、佩服。”
雖看似諷嘲,可語間卻全沒有任何諷嘲之意,對于對方的稱贊,吳省開卻隻是一歎。
“心懷國家,卻是談不上,雖說吳某沒能力阻止省憲,但至少能自證其清吧。——但是,新銘,你告訴我。爲什麽這次國社黨非要通過這個省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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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省開的話卻是讓方若樸心下一啞,他在思索片刻後說道。
“制定省憲終究還是爲了國家!”
“可江蘇可保省憲之正?那全國又能怎麽樣了?這省憲爲何又勢在必行?”
微微一笑,方若樸卻是隻給了個含糊的回答:
“江蘇先有制憲七原則,所制之憲皆以此爲根本。”
搖着頭吳省開卻說道。
“人民主權、共和制、确保中國統一承認中央、三權分立、制約與均穩、有限政府、個人權利……”
吐出這七個江蘇省憲制定時首先确立的七原則時,吳省開的聲音異常的高,甚至顯得有些激動。在吐出這些原則之後他又搖着他的長脖子發言了。
“這七原則看似合理,就像你們在議會上說的那樣,省憲的制定的目的有兩個——限制政府的權力和保障人民的自由,這是好心,可……你也知道,在江蘇行,在其它省,尤其是在各省的将軍看來,這省憲法簡直是可怕。”
沉吟片刻,吳省開又補充道。
“有人還說,若是中國各省省憲一定,估計就是中國重燃戰火之日了!因爲各省将軍絕不願意看着省憲制定,看着省議會用這個什麽省憲去奪他們的權!”
對于吳省開的憂慮,卻隻是面帶着微笑,靜而不語的看着桌上的菜。終于,在對方表露了自己的态度之後,他沉吟了一下以後,擡頭看着吳省開說道:
“是啊,省憲的最終目的是爲了推動各省政治走向合理、合法!最終,用人民選舉的方式,結束中央任命将軍統管的方式,吳先生,你記得五年時,總理前往京城就任總理之前,中國的政治情形麽?那時,咱們國家是什麽樣子,政治局勢又是什麽樣子呢?”
說到這裏,方若樸的臉上閃出紅光來了;他向面前聽者瞥了一眼,考察他自己的話語起了多少影響,可是卻未曾想吳省開直接出言駁道:
“總理就任年餘,确是于中國有功,中國有今日确實是總理之功,但現在……但現在,若是總理這麽一意孤行下去,大概最後隻會适得其反罷?”
就好像身邊爆開了一顆炸彈,方若樸的臉色突然變了。他站了起來,向四周圍看看,蓦地又坐了下去,勉強笑着說:
“吳先生,你明白!”
“我不明白?那好,今個你方新銘就讓我明白,明白,到時,議會與将軍徹底決裂,各省議會遭鎮壓、解散,将來各省将軍又有可能利用自定省憲對抗中央時,這又當以爲何……”
“不會發生這一切!”
方若樸大聲回答道,臉上逼出一個苦笑。這一聲“宣言”式的叫喊,不但傾動了眼前這個人,甚至就連外邊原本的酒令聲也爲之一啞,而吳省開看着眼看着方若樸說道:
“不會發生?是總理,還是總統到時調兵?到最後,怕還是武力解決吧!”
方若樸并沒有回答,但吳省開卻是說道。
“武力解決,如果武力當真能解決一切問題。爲何當初總理不能一鼓作氣,乘膠澳大勝之威,揮師北伐?”
于是這個小雅間内卻隻能聽到吳省開的高談闊論,當他在那裏高談闊論時。在隔壁的房間内,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青人卻是舀着本子在那裏記着什麽,而在他的記錄本上“省憲”兩字卻被鋼筆重重的劃着一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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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憲?什麽是省憲?”
年青人嘀咕一聲,這幾天,省議會一直在閉門讨論着什麽議題,而且那些議員們的口風也非常緊,他曾試探的問過一些人。可卻未得到任何消息,現在,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似乎這省議會閉門讨論的,就是這——省憲!
“将軍專橫,的确不假,可其若敢以蠻力而解散省議會,那我等又豈能做視之?”
看着吳省開。方若樸吐出了一句話來。
“到時,江蘇省勢必将以政治、輿論、經濟各個方面,以爲他省之援!”
“以爲他省之援?以政治、輿論、經濟如何援?”
開口質問的同時。吳省開的眼光在方若樸的臉上一掠,似乎說:
“到最後,不還是以要以軍力決定正負!”
可就在這時,方若樸卻開口說道:
“組織良好的民兵隊伍,對于一個自由國家的安全是必需要,人民擁有和攜帶武器的權力不可侵犯,一但有某省将軍試圖推翻省議會和省憲,那麽,本省民衆自當奮勇而起,以各種手段維護本省公民之權益。界時驅軍之行,則勢在必然!”
說這話時方若樸,似乎深恐别人不相信他的這番言語,既然用了十分肯定的口吻強調道:
“自由之樹必須時常用愛國者和暴君的鮮血來澆灌,這是恒古不變的真理。”
他的這一番話,卻隻是吳省開的眼光看定在他身上了。與此同時,在隔壁偷聽的青年,在聽到這句話時,渾身猛然一顫,對于這句話他并不陌生,可此時,當他聽到這句話時,卻隻覺發自内心的一顫,這似乎像是一個宣言,一個……
在片刻的驚訝之後,吳省開看着方若樸慢慢地說:
“不錯,話或許是這個理,但是,以武力論是非之河,不可輕豈,無論是民衆自發,還是将軍劣行,最終的結果根本就沒有什麽兩樣:所以弄來弄去,我還是不知道究竟是民衆得益,或者是有損于中國!”
在道出這番話語之後,吳省開卻是朝着窗外的街道看去,他之所以不願支持省憲,其根本原因卻是因爲未定國憲,而定省憲,不僅有違常理,而且最讓人擔憂的卻不是因此所引發的混亂,而是可能誘發的分裂。
看着窗外的那日顯繁華的街道,他卻是知道一點,一但戰火燃起,對中國會有何種危害,恐怕這剛見着的希望,也會因此煙消雲散,在那種情況下未來的中國會走向何方?
沉思着,一時間,吳省開卻是陷入長時的沉默之中,而方若樸看了他一眼,一開始并不願打破他的沉默的他,最終,還是喊了一聲。
“吳先生!”
“嗯?”
回過神來,吳省開看到方若樸手沾酒水,在桌面上寫起了字來。
“吳先生,隻知省憲之劣,卻未見推行省憲要……”
這時他的手指已經在桌面上寫下了四個字,吳省開探頭一看桌面上那用酒水寫下的字迹,整個人便是一愣,随後有些驚訝的看着方若樸,似乎不太明白他寫這四個字的用意。
“這……”
“吳先生,去年年末制憲會議未開即告流産,想來其内裏原因,吳先生亦有所耳聞……”
何止是有所耳聞,在吳省開看來,若是不是那些人爲一已私利,尤其是那位大總統,若非因其态度暧昧,又豈會有制憲會議的流産,一但中國憲法得立,又豈會有今天江蘇一省單獨行以省憲之舉?
可以說,今天的江蘇省一省之舉,根本就是迫于無奈而做出的選擇,江蘇不願與各省同污,所以,才欲還權于議會,還政于民,但這一舉動若是想行以合法,就必須有法理可依,所以,才有了現在的兩難之境。
若是江蘇省一省單獨行憲,那麽……突然,吳省開猛的擡頭看着方若樸頓時變了臉色,在驚訝之後,他用試探的口吻說道。
“新銘,你的意思是……”
或許是因爲驚訝,吳省開并沒有直接說出來,而且渀着先前方若樸的樣子用酒寫字,在他寫另外四字之後,方若樸卻是點了點頭。
“正是如此!”
聽着隔壁的靜寂,房間内的青年卻是好一番着急,就在他心急着不知那邊到底在說着什麽時候,隔壁卻是傳來一陣笑聲,然後卻又是一陣歎息,那笑聲和随後的歎息的明顯的帶着幾分無奈與苦澀。(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