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1月日。
一場大雪之後,隆冬的北京,早又一派冰雪世界。綠葉不見了,紅花不見了,從樓頂到樹枝、到地面,一色的銀裝素裹,耀眼明晶,單調到是單調了,但卻純潔了,可這純潔卻隻是表相,任何嗅覺靈敏的人都能看到,現在的京城,事實上卻早就是一片暗潮湧動,這四九城中的平靜不過隻是暴風雪前甯寂罷了。
政事堂國務卿徐世昌來到居仁堂拜見大總統,随行的還有左丞楊士琦,已經六十有餘的徐世晶,面上早已呈現出老态了,一副疲憊像,眼神也顯得不足。他素常不是這樣,三十五年前,他和袁世凱結爲盟兄弟,得袁世凱資助北上應試,先中舉人,後中進士,後受翰林院的編修,在袁世凱小站練兵時,成爲袁世凱的心腹謀士,兩人一文一武,互爲同道。
兩年前,袁世凱繼任臨時大總統時,徐世晶力辭太保,前往青島觀望時局變化,在青島,他是處于“甯爲袁世凱奪權,也不讓權落孫中山手”的激奮中,拒絕規勸,毅然在半年前出山,當他再一次來到京城的時候,他處于“袁氏天下究競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天下7“的迷惑之中。“五十而知天命”,徐世昌轉眼六十了,六十歲的應該知道自己的去從了,不會遇事慌慌張張,他是有這個能力的。
現在不同,他是去面對一個央央大國的興衰,對待億萬黎民的生死存亡,一失足不是個人的千古恨,而是國家興亡。徐世昌是個讀過聖賢書的人,三歲的娃娃都懂得“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難道他這個知書達理的人不懂?
他懂,可有時候,并不是懂得一些事情,就行了·大約正是官大了,事多了,徐世昌的心思也多了,愁腸也多了。
做了國務卿之後的徐世昌·爲了袁的統治,是費盡了心機的,每天按時到設于含殿後遐矚樓的政事堂辦公,各部公事,一切須經國務卿核準,各部長竭見大總統時,必要國務卿在座。國務卿比大總統還忙。當年一家京報曾作過這樣的報導:
國務卿之忙冗·實不減于前清兼管部之軍機大臣。據可靠消息,徐相國每日起身甚早,八鍾後盥漱洗完畢,至九鍾乃至總統府,至十鍾入谒總統,議論國事,十一鍾到政事堂辦公,十二鍾午膳·下午二鍾休息,至三、五鍾再起辦公,直繼續至十鍾前後·日以爲常雲雲。
徐世昌雖然如此鞠躬盡瘁,但袁世凱對政事堂的控制卻十分嚴密,使徐難有所爲。徐世昌暗下裏對知己們說:“往日閣員入閣之初,多所發表,而實質上則多一事不能行。今大亂之後,惟求休息,餘既未敢多言,惟擇其可行者行之,不可行者勿行,行而有成效者善也·否者即惡也,視其結果何如耳`縱譏予無所表見,”徐世昌說的大真話,别人聽了他的“無所表見”之論,似乎看透了他的“無爲而治”心地,最後·不能不說一句“徐世昌,天下最大的滑頭做了國務卿的徐世昌,并沒有能夠像他表白的那樣,“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無爲而治”也并非那麽容易,就是他自認定的“無憂慮”的袁氏天下,也很不平靜。很多預想不到的事,都在接踵而至,就像現在,徐世昌卻不得不面對,究竟是應該順大總統的意思辭職,還是堅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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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袁世凱一見面,徐世昌便依如往常一樣行禮說道:
“見過大總統!”
袁世凱微笑着伸手示意讓坐。
“菊人兄,杏城、請坐。我正有事同你們商量那。”
徐世昌和楊士琦先是道謝,而後點頭最後方才坐下,兩人坐下之後,突的,卻沉默了下來,楊士琦是抱定心思,讓徐世昌開口,可徐世晶這會面對着大總統,同樣也是自己的盟兄弟,又豈能主動說出自己不想辭職,顯出留戀官職的心思?
而袁世凱卻什麽都沒說,隻是半閉着眼睛喝着下人剛送上來的茶,同時又請兩人喝茶,對于徐楊兩人的心思,袁世凱可謂是再清楚不過,他們都舍不得。試問這天底下,有幾人能舍得到手的權勢?
一時間,三人就這麽沉默着,喝着茶,這居事堂内一時盡是靜悄悄,除去杯碟碰擊聲外,卻是沒有任何聲響。
終于,在長時沉默之後,袁世凱還是首先打破了沉默。
“菊人兄應該看過外交部的報告,第四條談判,今天開始,估計十天半個月的,第四條就會談完,也是洋曆年年底的樣子,就會簽約1這外事算是定了!”
說這番話時,放下茶杯的袁世凱神情卻不見任何輕松之意,而且随着話語神志由輕而沉,雙眉也漸漸鎖了起來。
“今天看了報紙,是新聞記者采訪江蘇陸軍十一師,十一個師啊,一個師一萬七千人,這就是近二十萬軍隊那!我這大總統能調之兵,不過二十餘萬啊!扣除那些個雜牌,恐怕,哎,這大總統難當啊!真不知k道,那一天會不會有人勸我把這大總統之位讓給他李緻遠啊
徐世昌一聽,心裏一驚,他和楊士琦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的眼中讀出了慌色,他們沒想到大總統竟然會說出這麽一句話來。
徐世昌正想進言勸說安慰,袁世凱卻又說道。
“哎,爲了國家大局,若是他李緻遠想要這大總統之位,本大總統讓位于他又有何妨,這中國啊!再也亂不得了!”
語急如注,袁世凱明明白白地道出了自己的“心思”,事實上,袁世凱清楚的知道,他們不願意讓權,所以才有了這番表演,接着他又如泣如訴般的露出一副慷慨之相。
“十幾年前,八國聯軍,讓我中華吃盡了苦頭,最後割地賠款,國力衰竭,十年苦心經營·方才恢複些許元氣,辛亥年,南方軍興,列強意欲幹涉·老袁我是不得不出山,維持局面,後來爲免列強幹涉,傷我中華元氣,南北議和,清帝遜位,我也就當了這大總統·這幾年,苦心維持,方才維持國家局面不至崩潰,國家時局日漸好轉,此次歐戰,日人逼我,幸虧三軍将士效命,方才保得國家顔面、權益于不失·這國家大局好轉,可偏生哎,……内局現又如此·我們又該怎麽辦好?一不小心,内戰再起,列強幹涉,又豈是中華之福?”
徐世昌沒有說話,楊士琦卻是如坐針氈一般,扣着茶杯,徐世昌仿佛是在思索着大總統的言語含意一般,思索着該怎樣回答他。
然而,這兩個人都是明白人,他們知道·袁世凱說這番話,實際上爲了堵他們的下一番話,他是爲李子誠“進京”做清道工作,可袁世凱說的這個理由,卻又上人無從可駁,他是爲了國家大局·若是他們兩人道出相駁的意義來,那豈不就是說他們兩貪戀權勢到了即便“引内戰也不辭”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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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們兩人沉默不語,不想再磨蹭下去的袁世凱站起身來,然後歎息着,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現在,外夷、内寇都十分猖獗,倘若國家在我輩手中喪失,我怎麽對得起先民,怎麽對起全國百姓,隻是别人看不到這一點,我想兩位是會明白我的心思的!”
話音落時,袁世凱便直直的看着兩人,那意思似乎是在說。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該怎麽辦,你們兩人應該知道了吧!”
徐世昌朝楊士琦看一眼,然後在心下苦笑着,袁世凱終歸是袁世凱,話裏話外,全未給别人留下一丁點餘地啊!看着楊士琦目中閃動的無奈,于是便說道。
“大總統,切不可讓職于李氏,況且,李氏意也不在大總統之位,還請大總統三思!”
就在這時,忽有人進來。
“報告總統,宣武上将馮将軍來谒。”
聽說是馮國璋來了,袁世凱一愣神,然後一邊答應“有請一邊對徐世昌、楊士琦說道:
“菊人兄、杏城,你們先到我辦公室坐坐,我應酬一下就來。”
在兩人離開後,想着他們兩人已經明白了自己話裏話外的意思,袁世凱的心裏還是稍覺安逸些,他知道,不出半月,徐世昌就會請辭讓賢,至于楊士琦,他又豈不明白事理,到時看看給他們尋個什麽肥差,對他們也算是有所交待了。
心想着,袁世凱便朝居事堂外走去,迎馮國璋到了内院,爾後才請馮國璋進入居事堂,兩對面坐下後,馮國璋先開了口。
“大總統,國璋想近日南反,特來向總統告辭!”
在北洋諸将之中,最郁悶的怕就是馮國璋了,國民黨發動“二次革命時”,原本想打下南京以爲江蘇都督的馮國璋,并沒能如願,最後反倒讓李緻遠落了便宜,最後隻落得一個江淮巡閱使、宣武上将的虛名,還是客軍駐于倪嗣沖主掌的安徽。
“爲什麽這麽急?”袁世凱急聲問道。“我還有事想同你商量呢?”
“我也有事!”
馮國章直截了當的說道。
“想跟大總統說明白,然後再走!”
袁世凱原想隻是自己有事同馮國璋談,沒想到馮國璋也有事找他,難道也是爲了那件事?重設國務院,看似簡單,實際卻是牽扯到各方利益,對于政事堂諸人而言,牽扯到他們的職位,對于軍中諸将,卻是牽扯到“交兵權”。
那件事看似做的隐秘,可袁世凱卻知道,那事裏的事,是瞞不住人的。這樣想着,袁世凱便有意借話叉開,想旁敲側擊,緩緩氣氛,說道。
“你和道如來京城好幾天了,我們還未曾好好談談,道如這一走,就是年餘,你們就晚走幾天吧!”
馮國璋的新夫人周砥周道如,原本是袁世凱的家庭教師,袁世凱一直以家人對待,後來,介紹給了馮國璋,其用意,自不用多言,今天他就以至親的口氣挽留這位江淮巡閱使。
而馮國璋卻說道。
“事實商談不完,那是要多住幾天的若是無事可做·還是早回去的好!”
馮國章不待袁世凱搭話,便又說道。
“有事件,我想向大總統如實禀告,近來有傳言道·大總統練新軍,請李緻遠進京,都是爲了收軍權于中央,不知此事是真是假!若是大總統欲收軍權,隻要一個電報,國璋絕不不敢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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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他便把一雙遲疑的目光投給袁世凱。
原本袁世凱就是想征得馮國璋的支持·來對付其它人,一聽他的這套話,心裏頓時涼了半截,也明白,這“收軍權于中央”,無論阻力再大,也要辦下去了,于是便說。
“華甫·看你說的,這國務院不是沒有過,當初一個個總理的·又妨着什麽大局了,重設國務院,隻能說是時所需,勢所逼!”
看着馮國璋,袁世凱卻想到“難道有人做馮華甫的工作,特意讓他來試探自己的口風,對付自己?”
“重設國務院,任李緻遠爲國務總理,一是國之所需,李緻遠之才·天下誰人不知?這樣的人不用,豈不顯得中央量小,有才不用?二嘛,現在法蘭西邀我國派兵法國,且指名江蘇陸軍,所以才要留李于中央。至于那新建軍·亦也是爲歐戰所備,至于收軍權于中央,華甫,地方省軍,焉有不收之理,至于華甫,你是我之心腹,堂堂中央陸軍宣武上将,統率又爲中央陸軍,豈有交兵權之說!”
接着,袁世凱的臉色一沉,先是輕輕咳歎一聲,然後又自哀自怨的說道。
“哎,“大風刮梧桐樹——長短自有人去量”,我心中是坦賂的,若是他人不解,就由他人吧!”
說罷,袁世凱便端起茶杯,像是要喝水,但馬上又放下,順手又拿起一支雪茄煙,點燃後吸了起來,臉色一陣比一陣難看,且難看的臉色中盡是哀痛之色。
馮國璋卻被袁世凱的這番話和表情弄的有些摸不着頭腦。馮國璋是袁世凱的三大支柱之一,和段祺瑞、王士珍齊名,并稱“北洋三傑”,跟袁世凱有生死之交,當初,袁世凱發迹時,馮國璋是爲他立下了汗馬功勞,馮國璋最早投奔的是淮軍聶士成,甲午戰争後,聶士成推薦他擔任清國駐日使臣的軍事随員,在日本,馮國璋和日本将領福島安正和青木宣純結識,相外甚洽,于日本,他一直留心考察日本的軍事狀況,積累了較豐富的資料,編成陸軍教材數冊,回國後,他把自己編寫的陸軍教材,作爲酬禮獻給聶士成,誰知聶士成并不欣賞,看都不看就完璧歸趙了,而後,馮國璋便把教材呈現給袁世凱,那時袁世凱正在天津小站編練新軍,求才求知,如饑似渴,看了馮國璋的兵書,視爲“鴻寶”,更稱馮國章爲“軍界之學子,無逾公者”,随後留馮擔任督操營務處幫辦、兵兵學堂監督,不久又升他爲督操營務處總辦,而袁世凱治軍操典,又多出自馮國璋之手,可以說袁世凱對馮國璋有着知遇之恩,後來,袁世凱更将熟師周砥介紹給馮作如夫人,以表示親近。
而後來,馮國璋更在是武昌起義時的,以抗命請袁出山報其知遇之恩,後來陷漢陽,隔江炮擊武昌,可以說爲袁世凱成爲大總統,立下了汗馬功勞。
這會看袁世凱态度真誠,馮國璋也以坦誠之心說道。
“大總統欲派兵參加歐戰,調動江蘇陸軍前往歐洲,是否需要地方着手布置,還請預先秘示!”
馮國璋的話卻讓袁世凱搖了搖頭說道。
“無需如此,無需如此,李子誠,貴在一個誠意,若是以陰謀待他,勢必引其反心,與其示其陰謀,不若示其以誠,他李緻遠愛惜聲明,若是中央欲派部隊往歐洲,于地方之時,他尚有言語可堵,可若爲國務總理,卻不得不考慮國家大局,到時,其必爲表先,而介時……”
接着袁世凱緩聲道出了自己的打算和計劃,無非就是以國事迫使李子誠同意派出江蘇陸軍參戰,以爲表率,再以中央之命,要求各省派出軍隊,與中央陸軍合編整訓後派往歐洲。
最後袁世凱看着馮國璋,故意顯出幾分難色來。
“哎,這編新軍,之前是爲防禦日本,而現在,卻是爲向各省表示,中央絕無私心,地方派出一兵,中央派出兩兵,如此,方才将各省省軍擰成一股繩兒,派往歐,待他日歐戰結束之時,遠征軍自需裁撤,地方省軍自然消彌于無形之中,如此,方才得中華民國啊!可惜大家夥都不明白,都以爲我這是私心作怪啊!又豈知本大總統爲難之處……”
見袁世凱“無意”收軍權,馮國璋在松一口氣時,也就順水推舟的送了個假人情。
“他日若是大總統有意派兵歐洲,欲從中央陸軍中抽調部隊,以安各省之心,我那,大總統隻管抽調就是了!”纟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