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俘虜的士兵們在戰俘營中,從事着苦役、吃着最少的食物,死亡,對于俘虜來說似乎是注定的事情,絕不會因爲那些條約而發生任何改變。
在戰俘營的醫院的盡頭處,那兩名護士正沿着原路返回,步伐緩慢。在這所戰俘營的醫院裏充滿了死亡的氣息,德國人或許會出于人道主義或者所謂的國家榮譽,爲戰俘營提供一些藥品,但對于絕大多傷兵,尤其是身受重傷的軍人來說,在這座藥品從來都不充足的戰俘營醫院從來都是一個等死的地方。
幾乎每天,都會有屍體被擡出去。
又一次,那放在紙闆上托盆上的食物,被放在床頭櫃上,在這間病房内的英法等國的俘虜,在過去的兩天中,對于這一幕似乎已經習慣了,那名中**官仍然在進行着絕食。
可他不吃,并不代表,他的食物會被浪費,事實上,在德國護士離開後,那個紙闆托盤就被其它人拿走了,湯姆看到别人拿着那紙盆時,
“每一個人都有一份!”
“可他……”
湯姆指着那個躺在病床上的中**官。
“他在絕食!”
“什麽?”
雖說是驚訝。可是饑餓還是戰勝了其它,這時他的戰俘同伴——從軍裝看應該是個加拿大人——把左手的面條片切下一小塊,放到另一個盤子裏。天平平衡了。加拿大人把兩片面包都放到一塊布上。總共有五片,重量完全一樣,那個加拿大人收回手。
湯姆伸手拿過離他最近的一片,雖然黑乎乎的面團上一看就有塊木屑。加拿大人等所有人都選好之後,才拿過剩下的那塊。其他人都離開了,而湯姆沒有,對于大家這樣分吃這位中**官的食物,仍然難免産生一些愧疚之情。
“吃到鋸屑了。嗯?”
湯姆聳聳肩。
“新來的?”
湯姆點點頭。
這是他在赫特斯特戰俘營的第一天。營地是個荒涼之地,隻有小小的棚子,荒蕪的土地,帶刺的鐵絲網,還有崗哨。裏面總共有一千人,每個簡易工棚裏住六十人。十二個冰冷的水龍頭構成了整個營地的洗漱設備。所有人都要長時間幹活,而且永遠處在德國衛兵的監督之下,這些衛兵被稱作“看守兵”。而他們要幹的是把岩石敲碎,爲附近一家汽水廠提供原材料。
可住宿條件并不是問題所在。
水龍頭也不是。幹活也不是。
食物才是。
每天每人一塊面包,就這麽多。别的什麽也沒有,而在這裏,雖說不過隻是第一天來到這裏,但是湯姆卻已經變得饑腸辘辘。有生以來同樣也是第一次,他在這裏見到了瀕臨餓死的人,而且現在他自己也加入了這一行列。
“你可以把鋸屑也吃下去,”
加拿大人說,把紙闆天平收進被褥下面。
“可以好好嚼一嚼。”
他身上有種特質讓湯姆立刻喜歡并信任着他。(看小說就到.)
“湯姆?克裏斯。”
湯姆伸出手自我介紹。
加拿大人面帶微笑地看了看周圍,
“米奇?諾費爾。”
他們把犯人們經常交換的信息交換了一遍。諾費爾自1915年12月以來就被關押在這裏。雖然諾費爾加入的是加拿大軍隊,但實際上他是美國公民。他之所以入伍是因爲他母親是比利時人,而且戰争最初幾天德國士兵在比利時犯下的暴行讓他震驚不已。
“所以我想我也應該參軍入伍,讓他們對我也施加暴行。我想,我的計劃實施得比我希望的還要好。”
“你是美國人?我還以爲——”
“對。對,加拿大軍隊不容許接收美國人。對,他們是不容許,可他們接收了。”
湯姆把自己的故事告訴諾費爾:編隊,被捕日期,工作細節。
而這時諾費爾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然後他告訴他,在這座戰俘營之中。大多數犯人之所以能撐下去,是因爲除了監獄配發的口糧之外,他們還會收到紅十字會從日内瓦寄來的包裹。但是,如果你的記錄是“失蹤,假定死亡”,那人權機構就什麽也不會提供。
“拜你們的皇家海軍所賜,德國人連自己都喂不飽,更别提他們的犯人了。沒有這些食品包裹,你撐不下去的。”
湯姆聳聳肩,拉了一下自己的腰。他的腰帶已經比平時系緊了一個扣,褲子也開始顯得松松垮垮。
“那個人呢?”
他指着那個中**官問道諾費爾。
“他爲什麽要絕食?”
“天知道,似乎是不想做俘虜吧!德國人那麽說的!”
“奮勇作戰,不爲生俘!”
無論是口渴也好、饑餓也罷,對于趙培仁而言,他現在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死去,像是軍人一樣的死去!
不爲生俘!
不爲生俘!
對于身受重傷的他來說,在沒有其它人的協助下,或許,絕食,是他唯一的選擇了,也是他保持軍官榮譽最後的選擇了。
他在說着什麽?
就在心下湧起一陣疑問的時候,湯姆看到一名德**官走了進來,而在他的身後跟着一名德**醫和士兵,那個士兵的手中捧着一個鋼質的餐盤。餐盤上甚至還有一杯牛奶,聞着那濃濃的牛奶香,湯姆和其它人一樣都流出了口水。
“你好,準尉先生!我是這座戰俘營的司令官,海德裏希少校!”
海德裏希少校看着躺在床上的中**官,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這名軍官名字,事實上,他從未說過一個字,從被俘。直到現在,如果不是軍醫告訴他,這名軍官在絕食,他甚至都沒有注意到,在他的戰俘營中,還關押着一名中**官,在這場戰争爆發之後,德**隊俘虜的第一名中**官。
基于基本的軍官禮節。趙培仁睜開眼睛,躺在床上他看着這名陌生的德**官。
“你好,海德裏希少校先生!”
流利的德語從趙培仁的口中吐出時,隻讓海德裏希整個人一愣,他詫異的看着這名軍官,下意識的将這名軍官歸類于接受過高等教育的職業軍官一類。
“漢克軍醫告訴我。在過去的兩天之中……”
海德裏希朝着桌子看去,雖說上面已經沒有了食物,但他知道,一定是進了其它人的口中,而不會是這名軍官的口中。
“你一直拒絕吃飯是嗎?”
趙培仁沒有繼續說話。見對方沒有回答,海德裏希示意身後的士兵将餐盤放到他的床頭櫃邊。
“也許,是因爲這裏的食物非常粗糙!”
這不過隻是一個試探!
他曾用這樣的舉動試探過一個又一個英國的、法國的、加拿大的軍官,現在這不過隻是換一個角色罷了。
在餐盤放下時,海德裏希有些失望的看到,這名中**官都沒有去看那餐盆。甚至都沒有用餘光看上一眼,他隻是靜靜的躺在那,似乎早在等待着……死亡!
他是在等待死亡?
“準尉先生,你是想通過絕食表達什麽嗎?”
對方的這種淡然,倒是引起了海德裏希的好奇,在他有戰俘營中關押着幾十名中國戰俘,可這卻是他第一次接觸被俘的中**官。
“是抗議嗎?”
想到那些中國俘虜所遭受的歧視,海德裏希有些自以爲是的說道。
“抗議?”
睜開眼睛。趙培仁看着海德裏希,那雙幹裂的嘴唇微微揚了揚,他那張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滿是輕蔑之意。
對方的輕蔑隻讓海德裏希一愣,他這是什麽表情。
“少校先生,我想,唯一值得我抗議的是,你們的炮彈質量太差,竟然沒有炸死我!”
這是什麽回答?
難道,他不想成爲俘虜,而是想死在戰場上?
十幾分鍾後,海德裏希從其它的中國俘虜那裏得到了一個讓他極爲驚訝的答案。
“忠勇作戰,不爲生俘!”
這是中**官的信條!半晌,坐在椅上的海德裏希都沒能反應過來,第一次,他對那個正在絕食的中**官生出了興趣,一個曾命令士兵殺死他,現在又以絕食來結束生命的軍官生出了興趣來。
“讓他活下來!”
海因裏希自語一聲,在他看管戰俘營的過程中,這或許是一個結束乏味生活的方式了,
“不爲生俘……”
在趙培仁喃語着的時候,聽着那聽不懂的中文,湯姆心下多少顯得有些苦澀,他的手甚至顫了顫,在心下多少生出一些愧疚感。
對于這名中**官,雖說他不過是剛來到這裏,卻從其它人那裏聽說了他的故事,他可謂是極爲佩服,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軍官,至少在他加入軍隊之後,他從沒有見過,不願意活下去的軍官,準确的來說,是不願意以俘虜的身份活下去,隻想結束自己生命的軍官。
湯姆用饑餓的雙眼盯着盆中的食物,随後他又看着趙培仁說道。
“抱歉!”
然而讓他驚訝的是,對方的口中卻吐出流利的英語。
“不用!”
閉着眼睛,趙培仁不願意再說下去了,他不想再說什麽,不願意再談下去,他隻想就此死去,從而結束自己的生命,維持軍官的尊嚴。
而這時,海德裏希少校卻是又一次走了過來,他看着躺在床上的趙培仁。然後說道。
“準尉先生。”
再一次睜開眼睛,趙培仁有些詫異的看着這位德軍少校,他怎麽又來了?
“少校先生!”
“準尉先生,我想……嗯”
看一眼這趙培仁,海德裏希面帶微笑的說道。
“我想對于你來說,或許死亡是一種解脫,但是準尉先生,我想知道,作爲軍官,你的責任是什麽?是否有責任保護你的下屬?”
保護我的下屬?
這是什麽意思?
詫異的看着對方。難道他是想用被俘的士兵威脅他嗎?
“威脅,當然不是!”
瞧着對方臉上的詫色,海德裏希的唇角輕揚着,然後開口說道。
“按照戰俘營的有關規定,各國戰俘皆由各**官自行管理,而貴國戰俘卻因無軍官管理,所以隻能委托英國人管理,在這裏。食物是有限的,這,希望您能夠理解,可是英國人卻很難理解,你們曾爲他們流血,所以歧視是再所難免的!我想很快。你可以看到這一切!”
“你……這是什麽意思?”
睜開眼睛,趙培仁詫異的看着海德裏希,難道……
“我想,如果你活下來的話,是可以看到這裏的一切的!”
在任何一座戰俘營中。都存在着兩個管理機構,一個是俘虜管理國,而另一個則是被俘軍官對士兵們的管理,正是這些被俘軍官的存在,使得管理國可以輕松管理數量衆多的俘虜。
在戰俘營的軍官宿舍之中,一條長桌前。坐着三名軍官,他們之中有英國人還有法國人,而其中軍銜最高者,則是做于中間的一名英國陸軍的一位上校,而他的左邊則是一名英軍上尉,右邊則是一名法軍少校我,他們三個人,三個來自兩個國家的軍官則構成了一個戰俘營管理委員會。而坐在他們對面的則是拄着拐杖,手臂上依然吊着繃帶的趙培仁。
沒錯,就是他,他活了下來,準确的來說,是在得知士兵們遭受的不公待遇之後,他停止了絕食,至少,他需要爲中國士兵争取公平的待遇。
“趙準尉,我想你必須知道,這裏是戰俘營!”
英軍上校神情嚴肅的說道,他那張瘦削的臉上依然保持着英**官似的高傲。
“這裏是戰俘營,沒錯,但是無論任何地方,我都認爲,我們……”
用英語回答時,趙培仁的臉上多少帶着一些怒氣,在這座戰俘營之中遠征軍士兵每天的工作量是英法等白人的一倍半,甚至于他們所得到的食物還不及印度人!
“作爲軍人,都應該得到公平的對待!”
“那麽,你應該知道在這裏,你必須要服從于軍銜更長者!”
上校的語氣暗示他的回答已經接近于抗命。
“恐怕不是,長官,我的名字叫趙培仁,中國遠征軍的準尉軍官,無論是英**隊,還是法**隊,對于中國遠征軍,都沒有實際指揮權,中國遠征軍是作爲**的軍隊,參與這場戰争之中,絕不是作爲某一支歐洲軍隊的附庸!”
毫不客氣的回答,隻讓上校的臉色一變,甚至讓室内的其它軍官的臉色一變,原本他們已經計劃好了,這名中**官到來之後,他們不會在“軍官倉”中爲他留下位置,可現在,不待他們實施計劃,對方卻已經提出了他的抗議。
“嗯……啊!趙準尉。”
上校看一眼這名中**官,這是他所見到的第一名中**官。
“或許,你是中**官,也許,我對你沒有任何指揮權,但你必須要知道的一點是,這裏所有的一切安置,都是委員會制定的,戰俘營管理委員會!嗯?你明白這個意思嗎?”
對于這個提問,趙培德并沒有立即回答,可他的臉上卻流露出一絲輕蔑之色。
“委員會所制定的管理公平嗎?”
一聲反問,他随後又問道。
“對于我們,對于中國遠征軍的士兵公平嗎?不,也許,你們……”
輕蔑的看着這名上校,趙培仁補充道。
“或許在過去可以依仗着軍銜欺負那些爲你們,爲歐洲人流血的中國士兵,但是,現在,我要告訴你們的是,我的士兵!”
刻意的強調着自己的士兵,趙培仁用極爲嚴厲的口氣說道。
“從現在開始,不會在承擔那怕一分規定工作量之外的任何工作,而且,我們也不會放棄那怕一塊屬于我們的面包!”
就在上校欲開口說話的時候,趙培仁連忙打斷他說道,
“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是嗎?”
神情中帶着一絲輕蔑之色的趙培仁随後又說道,此時他已經充分見識到這些歐洲人對中國人的歧視。
“不,我這絕不是什麽玩笑,這不是在和你們商量什麽,而是在告訴諸位,我們應該享受什麽!”
“我知道。”
這時趙培仁站起身來,看着這間軍官倉,他冷笑了笑。
“你們并沒有在這裏爲我準備床鋪,當然我也不需要,根據戰俘營的相關規定,我的士兵有權在一間宿舍内生活,我會把15号宿舍内的那些該死的印度佬全趕出去,作爲我們的宿舍,如果你們拒絕下達命令的話,我的人,不介意用我們自己的方式去做。”
說着,他轉身朝外間走去,全不顧這些軍官極爲難看的臉色,在走到門邊時,他又轉過頭去看那位英軍上校說道。
“德國人,希望看到我們之間發生沖突,我想上校,應該不希望看到這一切發生!”
在他的這一番“威脅”之中,那位上校的臉色急變着,甚至蒼白如紙一般,渾身顫抖,兩眼大睜着,他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名中國準尉根本就不是在商讨某些問題,而是在下達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