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起來了……”
在沙袋胸牆後的一處觀察點,在那層沙包布片遮擋的縫隙處,一縷陽光照入戰壕,幾名士兵不無渴望的看着那縷陽光,在過去的幾天間,他們所看到的不過隻是這米寬的戰壕内的事物罷了,此時,很多人都極度渴望看到外部的世界。
終于,一個士兵朝前邁了一步,站到觀察點下,然後他掀開了那觀察點處的些許布簾,入目的是一片綠茵,此時那綠茵顯得是如此的美麗,可誰能想象這綠茵下埋葬了多少生命,或許正是那些血肉才使得它如此的美麗。
生命,在戰場上如草芥一般,最終,血肉會化成肥料,滋潤着大地……
當這個士兵掀開那個布簾時,遠在數百米外的德軍戰壕内,一個僞裝良好的德國士兵從瞄準鏡中看到了布簾的掀動,一開始,他所看到的是一頂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鋼盔,鋼盔的造型與他頭頂上的m1916鋼盔有點兒近似,而在鋼盔下方赫然是一張東方臉龐。
中國人!
狙擊手立即意識到今天他所遭遇的對手與過去所習慣的對手截然不同,是中國人!曾經讓威廉皇子軍團吃過苦頭的中國遠征軍,可容不得他有任何遲疑,幾乎是在十字分劃線瞄準了對方的瞬間,他便扣動了扳機。
“……太陽剛剛升起來,陽光……”
突然伴着“啾”的一聲,幾名在塹壕下方感覺到一些溫熱的灑到他們的臉上,同時那個士兵猛的向後倒了下去,血順着他的脖頸的傷口噴湧着。
狙擊手!
“紗布!紗布……”
原本正在旁邊打着牌的幾名軍士沖過去。死死的按着那個傻子的傷口,并大聲呼喊着,他們不斷的用紗布爲這個新兵止着血,幾分鍾的簡單處理之後。受重傷的士兵随後被擔架擡走了。
他會活下來嗎?
那些臉上還帶着血滴的士兵們,看着被擡走的傷兵,他們中的許多人沒有想到自己第一次見識死亡,卻是通過這一種方式。
“蠢貨!”
滿手鮮血的軍士一腳踢翻旁邊的士兵,那張臉上盡是惱怒之色,誰也沒有想到,他們是這樣失去了一個士兵。
“不到沖鋒的時候。誰他娘的再把腦袋露出去讓德國人打冷槍,老子先斃了他!”
軍士們咆哮着,咒罵着,可誰都知道,他們之所以惱怒,隻是因爲下屬的愚蠢害死了他們自己,或許死亡在戰場上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對于他們來說。他們卻不希望看到士兵們自己害死自己。
沖鋒,什麽時候才會沖鋒啊!
士兵們在心裏嘀咕着,潮濕的、昏暗的戰壕正在一點點的磨耗着士兵們的耐性。或許,這些士兵并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麽勇敢,可是這并不意味着他們願意日夜呆在戰壕中,忍受着這無邊的枯寂與惡劣的環境。
可他們的不滿和怨言似乎還是傳到了軍士們的耳間,軍士們立即開始用自己的辦法折騰起這些士兵來。
“一排,所有人都有,展開雨衣,維護步槍,槍機拆散……”
随着軍士的口令,那些士兵立即忙活了起來。過去,除去北洋六鎮之外,幾乎鮮少有中**隊維護保養槍支,通常像把槍機拆散這種活,大都是軍械官的事情,而在遠征軍組建之後。士兵保養槍支的紀律,再一次恢複了,這不僅可以讓他們更了解手中的武器,同樣也可以打發時間。
士兵們的動作極爲迅速,他們在昏暗的戰壕中,将機槍拆散,随後開始擦拭着槍機組件,清潔着槍管,沒有任何人敢有絲毫松懈,因爲軍紀總是伴随着各種處罰,在這裏,或許不會像在軍營中那樣,讓他們圍着操場跑上幾十圈,可并不意味着那些軍士們沒有折磨人的辦法,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戰壕的拼刺,刺刀吊水壺,然後叫出不叫收,就足以讓很多人崩潰。
“左刷……”
而在另一邊,擔任排長的上士在那哼着“口令”,他手下的士兵則随着他的口令刷着牙,在這裏刷牙,這種對于大多數遠征軍士兵來說都很陌生的“個人勤務”同樣發展成了一種紀律。
“在這裏,如果你們不能保持良好的個人衛生,那麽戰壕足、牙病、傳染病就會找到你們,所以每天至少三次刷牙,每次不得少于三分鍾……”
上士站在不遠處盯着他的下屬,就在這時,他看到一個士兵把嘴中的牙膏沫吐了出來,他立即走過去,盯視着那個士兵。
“二等兵,我讓吐了嗎?所有人,重刷……”
軍隊是一個團體,處罰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情,而是一個整體,一人犯錯,集體處罰,這是爲了培養他們的集體意識。
在戰壕内的軍士們千方百計的打發着這些士兵的精力讓他們不及思考其它的時候,幾名頭頂鋼盔,看起來和普通士兵沒什麽區别的軍人出現在戰壕中,他們每每朝前走去時,都會聽到立正聲,在戰場上不需要向長官敬禮,但是保持立正卻是必須的。
這幾名身着穿着普通士兵軍裝的軍官的衣領上,赫然帶着将星、校銜,這是一群遠征軍的将校軍官,他們的眉頭緊皺着,甚至都沒有像往常一樣,親切的和士兵們打着招呼,在那裏家長裏短的聊着,而隻是皺着眉頭在戰壕内走動着,他們像是在視察着前沿塹壕,可能,也許,他們同樣也是在打發着這有些無聊的時光。
英國人的、法國人的将軍們,他們幾乎很少出現在一線塹壕中。即便是團旅長們,也很少出現于塹壕中,但是在中國遠征軍,隻要需要。别說是團旅長、即便是将軍們隻要需要,他們随時都會義無反顧的抓起一隻沖鋒槍,跳出塹壕像普通的士兵一樣沖鋒,在東方,這叫身先士卒或者叫坐以身坐則,而現在,這些将軍們。卻顯得比過去要苦悶的多。
“什麽時候才會進攻?”
遠在後方的遠征軍前置司令部内,以遠征軍聯絡官的身份出任前敵總指揮的韓武眉頭微微一皺,這不是參謀們的問題,而是前線部隊的問題。
“長官,從我們于6月24日進入戰場,至今我們的部隊已經在塹壕中呆了十天……”
十天,在過去的十天之中發生什麽?
先是七天的炮擊,7月1日。英軍、法軍同時沿着戰線發起了進攻,英軍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創。法軍第6集團軍進攻的方向恰好是德軍防禦的薄弱地段,德軍在戰前沒有預料到法軍會在這裏進攻。因此防禦力量很弱。7月3日,法軍第6集團軍以猛烈的突擊一舉突破了德軍第17軍的防禦陣地,并使德軍造成嚴重傷亡。不久,德軍第17軍重新糾集力量,組織了多次反沖擊,但在法軍強大的火力面前,不僅沒有奪回陣地,反而傷亡更加慘重。
而在這期間,三個師的遠征軍在幹什麽呢?在擁擠的不到兩公裏寬的、可以說是環境最惡劣的塹壕内,掩着法軍友軍的右翼。幾萬人塞進這狹窄的塹壕中,惡劣的條件正在一點點的磨去遠征軍的銳氣。
甚至就連江蘇陸軍的老底子——他的第二師改編而成的遠征軍第九師,現在也是變得有些急不可耐了。或許遠征軍承擔着佯攻任務,但是,司令部那邊需要的是一個合适的戰機……
“長官,現在士兵們隻有一個念頭。打出去!”
黃恺元看着老長官,重申着他的要求,作爲第九師師長,他是前敵指揮部手中的預備隊,也就是這支預備隊中的預備隊,可現在,即便是作爲長官,他也受夠了這樣等待。
“長官,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不能再等下去了!”
對于這最簡單的道理,任何一個遠征軍軍官都非常明白,可是……皺着眉頭,韓武卻搖着頭說道。
“我們是負責掩護友軍的側翼……”
他們的任務是掩護友軍,在未能與法軍充分協調之前,即便是最初他們所接受的佯攻任務,恐怕也隻能從佯攻變成現在“靜坐”,而法軍之所以不願意把看到遠征軍發動佯攻,其根本原因就是在法國人看來,現在遠征軍取得任何戰果都是在摘桃子。
“掩護,那要要看如何掩護,現在德國的第17軍正在全力組織反攻,不過其反攻在法軍強大的火力打下下,可謂是傷亡慘重,可以說,現在第17軍,根本就已經到了無力再邊的邊緣,隻需要一記重拳狠狠的砸過去,也許……”
望着長官,黃恺元的眼中帶着些期待,遠征軍第九師是江蘇陸軍第二師,江蘇陸軍在全國都算是精銳,在遠征軍中亦是如此,可現在,卻變成了軍官隊、軍士團之類的補充團,司令部很少把江蘇陸軍改編的部隊派上前線,反而經常以加強各部隊戰鬥力的名義,從江蘇陸軍改編而來的幾個師中抽調軍士、軍官補充到其它部隊之中,鐵打的骨頭也經不住這樣的“鋼挫”,這不過才幾個月,黃恺元就“損失”了近千人,而遠征軍參謀部的理由很簡單,第九師沒上過戰場,所以沒有傷亡,自然的要有所犧牲……
犧牲,與其這樣犧牲,倒還不如在戰場上和德國人真刀真槍的幹上,那樣的話,長官才能有理由要補充,然後趁機在兄弟部隊之間相互補充一下。
江蘇陸軍是國家軍,可在另一方面,江蘇陸軍是姓李的!
這些話,他不是沒和老長官說過,可……
“長官,咱們的這道防線,一個師來守都綽綽有餘,可咱們像是擠蜂窩似的擠了三個師,隻要你一聲令下,第九師……”
沉吟片刻,黃恺元在地圖上畫了一條線。
“打到現在。英國人前進了1.5公裏,我保證,我也打進去1.5公裏,然後從第十七集團軍的側翼插入過去。這樣的話,福熙将軍的正面壓力就會得到緩解,……”
正面壓力?
法軍現在面臨什麽樣的正面壓力呢?
事實上,與傷亡慘重的英軍不同的是,法軍所面臨的壓力,遠比外界想象的更小,在這場戰役剛一打響的時候。法軍異常猛烈的炮火便死死的壓倒了德軍,待法國步兵趁機發動迅速突然的進攻,在大多數德軍士兵還沒有從掩蔽部爬出來之前,法國士兵就到達德軍陣地前沿,僅兩小時戰鬥,法軍第2軍就占領了德國第一陣地及支撐點。
而在随後兩天的戰鬥中,法軍的進展不可不謂之順利,因德軍防禦力量的單薄。法軍第六集團軍不僅以猛烈的一擊突破了德軍的第17軍的防禦陣地,并且給德軍造成了嚴重傷亡,而在德軍重新糾集力量組織了多次反攻擊時。其不僅沒能奪回陣地,反而傷亡更加慘重,可以說,德軍第17軍在進攻和随後的反攻之中,已經損失了絕大多數兵力,隻不過是勉強維持防線,德軍統帥部爲避免第17軍全軍覆滅,急忙調第2集團軍的預備隊接替防禦,第17軍撤回到第三陣地休整補充。
但德軍第17軍後撤得非常匆忙,使德軍預備隊來不及迅速占領全部防禦陣地。結果,一些陣地和支撐點無人防守,這就使德軍的防禦正面上出現了一個缺口和許多間隙地,給法軍以可乘之機。
7月3日深夜九時,第九師防禦陣地内響起幾聲架梯聲,随後。十幾個黑影靜悄悄的翻出了戰壕,這是一支裝備極爲精良的偵察部隊,或許這支擔負着佯攻任務的部隊,一直都在這裏進行着靜坐戰争,以坐待機,可并不等于他們沒有執行其它任命,偵察任務就是其必不可少的任務,與此時各國陸軍往往臨時抽調部隊組成偵察部隊不同,遠征軍的偵察部隊是固定的編制,無論是師搜索營還是團搜索連,往往都是一師、一團中百裏挑一的精英,當然,他們的裝備也是最爲精良的,二式輕機槍、二式沖鋒槍這是最基本的裝備,至于步槍手則是使用精良的三式狙擊步槍,總之,對于偵察部隊,江蘇陸軍從來就沒有吝啬過。
當這些偵察兵們離開戰壕後,他們小心翼翼的逼近德軍的防線的時候,在他們的頭頂上,依然不時落下照明彈,每一次照明彈落下的時候,他們都會小心的隐蔽于彈坑或是水窪之中,經過幾個小時的滲透,他們終于進入了兩軍交戰區域的那一道“狡窄的間隙”地,那是一片樹林,在此之前,這些精銳的偵察兵,經常通過這一帶的樹林滲透進入德軍陣地,以摸清德軍的布署情況,而絕大多數時候,在這裏總會上演一些遭遇戰。
不過今天,這些偵察兵們卻意外的發現與往常不同,因爲他們的發現,那些設于這片山地林地間碉堡、防線相比于以往靜的出奇,不僅如此,負責掩護的狙擊手甚至發現往常與他們對射的德軍狙擊手似乎消失了,總之,一切都和過去不太一樣。
突然,狙擊手透過瞄準鏡發現一些異常的動靜,他仔細觀察了一會,随後像是發現什麽新大陸似的,貓着腰跑到長官的身邊的。
“長官,十點方向……”
從望遠鏡中,偵察排排長驚訝的看到,一隊隊德軍正在撤出他們的防線,他們的行動非常匆忙,就像是……放下望遠鏡,偵察排長作出了決定。
“立即想辦法抓住兩個舌頭!”
“立即加強偵察,把所有的偵察部隊派出去!”
幾乎在是得到偵察部隊報告的第一時間,韓武就敏感的意識到,或許,司令部一下苦苦等待的機會,終于到了,于是便立即作出了決定。
在随後的短短幾個小時間,通過數百名偵察兵的報告和數十名俘虜的口供,終于證實了一個消息——第17軍後撤了!
“立即發電報給司令部!”
就在韓武在作出決定的同時,7月4日,淩晨時分,法軍第35軍先遣分隊發現這一情況後立即出動,未經交戰就占領了無人防守的巴爾勒。這時,另一些部隊也準備向索姆河前進,想乘機出擊以擴大戰果。
但是,作爲前線主攻部隊主官的法軍第6集團軍司令法約爾卻不同意這樣做。他的理由非常簡單是:根據法國北方集團軍群司令福煦将軍的“逐步行動”理論,要奪取新陣地,必須使已占領地區得到鞏固,第二梯隊已接替戰鬥,同時以有力的炮火準備作好保障時,才能繼續進行攻擊,而此時,法軍的第二梯隊還沒有作好準備,這意味着其不可能發起進攻。
結果,法軍按照這一僵硬的教條,準備出擊的部隊不得不撤回原陣地,重新進行準備,結果耽誤了發起進攻的有利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