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橋中華民國史——民初“公債風潮”》
當天晚上彙豐銀行、麥加麗銀行等外資銀行大班,以及沙遜家族、哈同洋行、安諾德兄弟、嘉道裏家族等上海幾大著名的猶商集團以及富商集聚愛俪園,如果有人留意到的話,會注意到他們臉上根本沒有一絲笑容,均帶着憂色,下午股市的暴跌使得他們大都損失慘重。
這天夜裏愛俪園内吸煙室的電燈通霄未熄,雲集于此的旅滬猶商用了整整一夜的時間,一同商議對策,試圖用最後的努力,去挽救各自的财産,這一次,個人的貪婪、無邊的**以及野心,使得這一次他們每一個人都完全深陷其中。
深夜時分,當衆人依然還在讨論着的時候,彙豐銀行北京分行大班發來一份電報,而這份電報,終于讓原本心情緊張萬分的衆人長松了一口氣。
“國會批準的建設公債發行期爲下半年!”
在放下電報時,祁禮賓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這個消息來的太急時了,否則,無論如何,明天。他都會放棄,他不可能把整個彙豐都賭上去,賭上這麽一個必輸的棋局。
“先生們,我想我們赢了!”
就在祁禮賓的聲音落下時。原本一直旁聽着他們談話的維克多?沙遜卻是站起身來說道。
“祁禮賓先生,現在,我們沒有赢!”
此時,維克多?沙遜已經不願意再沉默下去了,他看着祁禮賓說道。
“在經曆了昨天的恐慌之後,我們必須要意識到,如果中國人發行新的公債。會對市場造成什麽樣的影響,這種影響可以說很有可能是緻命的!”
“所以,我們才要加快時間!”
“是啊,我們要搶在他們之前,完成一切!”
面對衆人的回答,維克多?沙遜卻看着祁禮賓,隻是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思索片刻後,祁禮賓看着維克多?沙遜詢問道。
“維克多。告訴我,你有什麽好的辦法嗎?”
“立即派人,運用中國國會。迫令國會通過新的法案,至少在未來一個月内,财政部不得發行新債!”
維克多的建議隻讓衆人眼前一亮,有什麽比這個法案更不穩妥呢?而且有了這個法案的相助,他們可以……
“就這麽幹!”
祁禮賓立即就表示了同意,在他看來,這就是一個保險,一份額外的保障,或許需要付出一定的投資,但是相比于未來的回報。卻是值得的。
“還有,先生們,在經過昨天下午,在公債市場遭遇了這麽一場前所未見的風暴之後,我相信,明天公債一定會被人們所抛售。如果,我們需要穩定市場的話,那麽就需要更多的資金!否則,一切都将會化爲泡影!”
對于這一點,沒有任何人會懷疑,明天,是他們救市的時候了!準确的來說,是他們拯救自己的時刻!
“上午,明天上午,非常關鍵!”
雅各布?沙遜看着衆人說道,随後,他又看了一下坐鍾,現在是午夜十二點了,他們還有九個小時的時間。
“先生們,我們至少需要加大30%的投資,我希望有明天上午十點之前,你們每一個人的資金,都可以到位!”
幾乎是在雅各布?沙遜的聲音剛一落下,衆人都把視線投向以祁禮賓爲首的銀行大班那裏,在過去的幾十年間,他們大都是從這些銀行融資,而現在,他們顯然忘記了一點,現在銀行同樣也卷入這場投機之中,現在他們的資金同樣也不充足。
“至少,按照“扛杆原則”,我們并不需要多少現金!”
相比于穩健的有嚴密的條款限制的連雲港證券交易所,被稱爲“投機者聖地”的上海股票證券交易所内,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投機條款,根據“杠杆原則”,他們隻需要一千萬元,就足以撬動五千萬的市場,而這一投機原則,現在卻成爲他們最後的救命麥草。
一大清早,當交易還未來開市時,上海的猶太大小富商幾乎是傾巢出動,動用一切盡可能地關系籌集資金,他們将房産、地産以及家中的古董抵押給銀行、錢莊,甚至不惜以低價抵押,隻爲了獲得更多的資金,以撬動更多的資金,用于将公債價格推到一個新的高度,從而挽回昨天的暴跌,造成的市場低迷。
與此同時,彙豐銀行以及多家外資銀行駐京分行的大班們,更是紛紛運動起來,以争取國會通過決議,避免新的公債突然投入市,現在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們從中國政府内部獲得的“利好消息”上,以及随後國會可能會通過的“限制公債數量”的法案上,最終這些“利好消息”會在公布的第一時間,幫助他們挽回一切。
此時,擺在他們面前的是,要麽放手一搏,要麽就聽任股市狂跌進而破産,顯然這些天生就具有金融冒險精神的猶太人們選擇了前者,同樣,那些投入巨額資金的外資銀行,亦選擇了前者。
這一天上午,星期五,随着清脆而穩重的大鍾镗镗地敲了起來,一聲、兩聲……從上海證券交易所拍闆台傳來“開市”地鍾聲夾雜着絲絲金屬顫動的質感傳到了早早就集聚于此的那些投機商的耳中。
鈴!鈴!
當鈴聲響起的時候,他們感覺到自己右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起來,那鈴聲似乎帶來了夢中無盡的黑色。重重的壓在每一個人的神經上。
開盤了!
這一天,也許用“黑色星期五”來形容更爲合适,受到昨天壞消息的影響,上海證券交易所内将見證了今天開盤後的歇斯底裏般的瘋狂。經紀人和代理人們鬼哭狼嚎。扯掉自己的衣領,試圖跟上抛售指令,每一個人都知道,如果新的公債突然投入市場,會帶來什麽樣的災難性的後果。
那些散戶們擠滿了整個大街,目送着上海知名地猶太投機商們乘坐他們的豪華轎車來到交易所的門前,這些曾經左右着上海證交所内雲的的猶太巨富們。在下車時他們的臉上大都帶着異常自信的笑容,一些人甚至帶着上海味的漢語告訴那些散戶,讓他們要有信心。
起初,在開盤後最初的幾個多小時内,公債的價格不斷下降着,但是在那些猶商和銀行家們注入了上億元的資本救市後,公債的價格穩定了,看上去他們似乎已經阻止了這場災難。望着趨于穩定并緩慢止跌地股市,無論是沙遜或是哈同亦或是安諾德兄弟都不禁長出了一口氣,至少暫時已經過了這一關。
“現在隻需要等到。政府公布那一利好消息,市場就可以平穩下來!”
在之前的“救市”活動中,幾乎每一個人都透支了自己的财富,對于他們來說,這是最後一次豪賭,猶太巨商們押上了自己的全部,甚至就連同那些外資銀行亦幾乎押上的自己的全部,現在,所有人都沒有回頭路了。
正如他們所期待的那樣,上午十點。北京傳來了消息,财政部暫緩了新公債的發行,這個消息傳來之後,隻讓所有人的心情爲之一松。
好了!
成功了!
就在他們長松一口氣的時候,市場上依然有人在不斷的抛售着公債,不同于昨日。數百萬、上千萬的抛售,今天幾乎每一次抛售都是創記錄的,幾乎每分鍾都在以千萬百的速度增加着。
“收!”
“有多少,收多少!”
有了第一個利好消息的作了定心丸,沙遜等人便不會再有任何顧慮了,他們立即開始指示自己的代理人,收下所有的公債。
随着,在中午休盤期間又有一個新的利好消息傳來了,國會正在讨論國債規模過大帶來的負面影響,很有可能會中止本年度的公債發行,這又是一個利好消息。
終于,以這雙重利好消息的影響下,似乎看到了希望的人們終于放手一搏了,在下午剛一開盆,市場再一次狂熱了起來。
此時,這些試圖再一次推動市場的人們并不知道,他們所得到的消息是準确的,财政部的确暫時放緩了公債的發行,他們似乎也成功的遊說了國會,隻不過,他們并不知道的是,這一切不過是爲了讓這些猶商和外資銀行放手一搏。
真正最爲緻命的消息,并不是這些“市場因素”,對于策劃這一切的周作民來說,他還有另一個籌碼,一個最爲緻命的籌碼。
“……會不會有什麽變化!”
在得知代理人已經透支了超過一億元的資金之後,祁禮賓的心中隐隐存在着一股不祥的預感,這種不祥之感,隻讓他有些心神不定,還會有什麽更壞的消息嗎?。
看着地趨于穩定的公債市場,祁禮賓無論如何都沒能猜出還會有什麽更壞的消息,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突然,他的辦公室門被推開了。
“大,大班,李……”
闖進來的買辦的臉色煞白,那張惶恐不安的臉上全不見一絲血色。
“李子誠在大沽口登上軍艦!”
什麽!
瞬間,祁禮賓整個人猛的一下跌坐到軟椅上,他臉上的血色在這一瞬間消失了。
國務總理李于大沽口搭乘軍艦返回連雲港!
數十分鍾後,這個如晚春炸雷般的消息,在整個上海傳開了,所有人在瞬間被驚呆了,這意味着什麽,所有人非常清楚,這意味着。在沉寂數天之後,那個最讓人擔心的事情終于還是發生了,
戰争!
戰争的陰雲即将籠罩中國南北。
公債!
在戰争爆發之後,公債還有什麽可購性?
終于。這一個令人震驚不已經的消息,如果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麥草一樣,徹底的把外資銀行和猶商們用最後的資本穩定的公債市場推入了新的深淵。
而且這個深淵,幾乎是無可救藥的!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癱軟的坐在沙發上,雅各布?沙遜喃語着這麽一句中國成語,現在。他終于明白了,爲什麽沒有公布李子誠遇襲的消息,爲什麽在過去的兩天之中,總會有袁李和睦的消息,原因非常簡單,李子誠在等待機會,他一直在等待着軍艦,他需要返回連雲港。返回他的大本營,如此,他才能和袁世凱決裂。
也隻有如此。他才能和袁世凱進行一場旨在争奪中國最高統治權的戰争。
如果是在過去,或許,他會去賭,賭誰輸誰赢而現在,他卻失去了一切,失去了全部,失去了沙遜家族用了70餘年方才積蓄下的家業,在這一天,他破産了,不僅僅隻是他。可以說,整個上海灘,幾乎所有的猶商都破産了。
“叔叔……”
看着在幾個小時中蒼老了幾十歲的叔叔,維克多的聲音有些沙啞,沙遜家族完了!不僅如此,整個上海租界。都完了!
這是一場災難!在他認識的人中,幾乎沒有一個身免的!
“好了,一切都結束了,維克多!”
擡起頭,用那雙沒有一絲生氣的眼睛看着侄子,雅各布?沙遜用無力的聲音說道。
“我們的時代終于結束了!”
我們的時代結束了,直到現在,直到此時,雅各布?沙遜終于還是決定去面對現實了,一切都結束了,那個曾經流淌白銀的時代,那個隻要來到這裏,就可以謀求巨額财富的時代,結束了,屬于他們這些冒險家的時代結束了。
“維克多,從現在開始,你不再是我的繼承人了!”
用無力的嗓音吐出這句話的時候,雅各布?沙遜用那雙沒有一絲生氣的眼睛看一眼侄子,他有神情并沒因爲這句話,而産生任何波動,顯然他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切。
“是的,叔叔!”
維克多點點頭,他并沒有反對這一點,這樣的話,他不需要繼承任何債務,至少他自身還沒有破産,在銀行之中,他還有十幾萬元的存款,但是……突然,他想起另一件事,這場風波之中,被卷入其中的,并不僅僅隻有他們的這些商人,甚至還有銀行,銀行同樣也被卷入其中,這一次,銀行能夠幸免于難嗎?
坐在辦公室中,祁禮賓的那張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龐上,依然是無盡的自責,他毀掉了一切,毀掉了所有的事物,從現在開始,彙豐成爲了曆史!
是的,彙豐已經成爲了曆史,在這場投機之中,他押上了整個彙豐,但是回報呢?
“大班,武漢支行發來電報,要求提款和兌現銀元券的人潮占據着整個大廳,一直排到大街上,他們,他們需要至少兩千萬兩,才能夠渡過……”
“天津支行……”
“北京支行……”
“奉天支行……”
幾乎都有的消息都是一緻的,幾乎所有的支行都面臨着一個問題——擠兌,似乎是在短短的幾十分鍾内,全中國都在傳着一個消息,彙豐銀行在公債投機中失敗了,他們賠掉了所有儲戶的銀子,甚至還有謠言說,上海行已經提不出現款了。
總之,這就像是一個計劃已久的陰謀一樣,現在,一切都開始了,如果彙豐無法應對這場擠況,如果彙豐不能夠拿出兩萬萬元的現款,那麽,彙豐用數十年時間建立起來的信譽,就此付之東流,而事實上,現在,彙豐的确拿不出現款,至少那些分散于全中國的支行,無力應對這種全國上面的擠兌。
精心策劃的陰謀!
突然,祁禮賓的心下冒出這麽一個念頭來,這一切實在是太巧了,幾乎是在公債剛剛暴跌六成的同時,各行就出現了擠兌,之前完全沒有任何消息,到了下午五點時,上海所有的報告都刊出了号外。
“公債風潮,外行破産!”
随後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上海行發生了擠兌,同時,證交所亦拿着信用證要求彙豐支付巨款,怎麽會如此的巧合呢?
聯想到其中的一切,祁禮賓意識到,這并不是什麽單純的“市場反應”,而是一個精心策劃的陰謀,可是現在,他還有什麽選擇呢?
“大班,香港總部發來急電,要求您立即解釋這一切!”
解釋?怎麽解釋呢?難道告訴他們,自己毀掉了整個彙豐?還是告訴他們……就在祁禮賓不知如何解釋時,又有一個消息傳來了。
“……财政部決定于三天後發行的新的建設公債……”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