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漢鐵路上,一列火車轟隆作響的在鐵道上行駛着,而在火車的車廂内,湯化龍這位國會衆院副議長,卻是坐在沙發軟座上,聽着面前這位總理的講述。
“……所以,濟武,無論怎麽說,這都是一件好事!”
話聲稍頓,李子誠看一眼湯化龍,臉上展出些許笑容。
“總理,開辦勸業工廠是好,如果勸業工廠成功的話,自然可引領各地民間遊資向實業聚集,如此便可成聚少成多之勢,從而加快實業發展,但是,将各省銅元局均改爲勸業工廠,卻需要考慮技術、設備等各方面的因素,的确……”
看一眼總理,湯化龍又一次道他的顧慮,在财政部收購山東、河南、湖北、安徽四省銅元局後,他曾提出過反對意見,不過,最終卻是未能阻止财政部的舉動。
“**公司可以向那些公司分包,但是将來呢?”
對于國務院緻力實業發展,湯化龍從來都是極爲支持,在天津大港經濟開發區創辦過程中,他曾多次向友人推薦于大港開發區内投資辦廠,甚至還主動購買十萬元開發區股票,又認購了多家企業股票,以示支持,而且于國務衆院副議長之職,多次與天津、河北地方協調開發區以及鐵礦事宜,在京城人們甚至用“國政支持者”去形容他。
可是,就這麽一位“國務院政策支持者”,卻多次反對财政部耗資收購地方銅元局的做法,按照他的建議,财政部應該把近兩千萬巨款用于新辦工廠,而不是從地方收購規模有限的槍炮局、銅元局,去辦什麽“勸業公司”。
“再者槍炮廠。自清時洋務以來,各省皆辦機器局、制造局。用于生産槍炮彈藥。這些工廠大者如湖北、金陵、江南、廣東,亦有擴建現代軍工廠之可能,可諸如四川、西安、蘭州、湖南、山東、吉林、浙江、陝西、河南等各省機器局、制造局,這些工廠多者有舊式機械數百部。少者數十部,如此耗巨款收購。豈不有浪費中央财政之閑,周緝之于天津創辦啓新重工,投資亦不過兩千萬之數。而财政部用于收購各省銅元局、槍炮廠所需經費卻近三千萬元之巨!”
在湯化龍說着他的理由時。李子誠卻是将視線從窗戶向外望去,看到飛速後掠的枯樹曠野。一群麻雀在窗外的天空中飛翔着,此時,他沒有進麽任何反駁,可是靜靜的看着窗外,這次請湯化龍陪自己來河南。參加河南勸業公司的開業典禮,并不僅僅是爲了用事實去說服他。而是爲了另一件事。
現在,國務院需要湯化龍的支持,準确的來說是需要湯化龍用他的支持,去說服他的兄弟——湖南将軍湯芗銘,通電支持國務院,現在全中國都在看着湖南,看着湯芗銘。
“濟武,河南銅元始鑄于光緒三十年。是年,河南巡撫陳夔龍奏準在開封設銅元局。光緒三十二年,開封銅元局改名爲度支部造币汴廠,至光緒三十三年,月造額達48萬枚。後清政府限制鑄額,規定河南月造銅元30萬枚。至光緒三十四年二月,河南造币廠共造十文銅元2.3萬萬枚。民國初年,河南督撫爲支付巨額的軍政開支,銅元鑄造數額驟增,短短兩年即造銅元多達四萬萬枚之多,也正因如此,其才會是中央第一批改制的銅元廠。”
将視從窗外收回望着胡須散亂的湯化龍,李子誠的面上浮出些許苦笑。…。
“如果沒有現在的銅價大漲,各省豈會放棄造銅元謀利之行?如果沒有隻需陸軍部批文即可低價購槍、購彈的便利,各省又豈會放棄槍炮廠?”
想着爲了收購銅元局、槍炮廠,國務院專員同地方上的協調,甚至在作出中央工廠所出槍炮五年不漲價的約定後,又作出舊槍折價約定,現在單是各省彙總的各類舊槍,就多達數百萬支之多,雷明頓的滾輪槍、單連老式毛瑟槍、伯丹槍、亨利?馬蒂尼、夏爾曼等等單是19世紀中晚期的單發槍,就多達百種之多,口徑亦多達數十種,而這些槍中央都要拆價收購。
“各省銅元局改制後,收回鑄币權後中央即可整定輔币,避免劣币銅元傷民之事重演,槍炮局收回,地方無造械之力,可避免地方一味擴充兵力,進而引發内戰……”
望着湯化龍,李子誠的雙嘴微抿,而後說道。
“中央的确付出近三千萬巨款,可卻避免了國内損耗,穩定了國内的局勢,隻有局勢穩定了,國家才能獲得真正的發展……”
當着湯化龍的面,李子誠當然不會說,在所謂的“全國陸軍武器制式化”中,實際上還隐藏着一個不爲人知,全中國僅有數人知曉的陰謀。
在國務院向陸軍部提出那個計劃的時候,國務院會同陸軍部制定了中國陸軍的制式口徑,選擇了全世界僅有中國采用的6.8毫米毛瑟彈,而與毛瑟彈又有所區别的是,彈殼亦不再是由毛瑟彈殼縮口而成,同樣有所區别。
之所以向陸軍部提議采用6.8毫米口徑,除去該口徑後座沖量較小,精度比7.92mm口徑步槍高,更加适合中**人體格之外,更爲重要的是,全世界僅有中國采用這一口徑的武器,在各省大量裝備這類武器後,他們的彈藥來源就會受到限制,因爲彈殼尺寸上的差異,使得即便德國槍彈廠亦需要考慮“小批量生産”的成本問題,從武器這一源頭限制地方武力,是對付地方實力派最爲有效的武器。
隻要控制了彈藥來源,即便是将來地方上發生混亂,亦不足爲懼,尤其是在他們紛紛裝備機槍之後更是如此,機槍的裝備固然能提高部隊戰鬥力,但帶來的最直接的負面效應就是彈藥消耗亦随之增加。
其實這個辦法源自中國曆史上的另一個軍閥。那位李子誠一直有意拜訪的山西将軍——閻錫山,在中國那麽多軍閥之中。号稱“不倒翁”的也就是閻錫山。閻錫山主晉數十年,在山西建立完整的軍事工業,而太原軍工廠可以說是除日本之外最大“38式步槍”制造者。
一開始其生産的38式步槍與日式完全相容,在山西建立完備的軍工體系後。尤其是其彈藥産能可以滿足需求之後,其即修改槍膛、彈藥尺寸。對其所産子彈的彈殼經修改,做到與日制不兼容。
在随後十幾年的軍閥混戰之中,爲争取各方外援。大量生産的“太原造”擴散至半個北中國。在受援者未與閻錫山決裂時,彈藥供應自然不成問題,可一但與閻錫山決裂,既便是買來了日本彈藥,亦不能相容,直接導緻“太原造”變成無用的燒火棍。
如果不是因爲看到這“統一全國陸制式”背後的隻可意會的陰謀。袁世凱又豈會贊同他的這一提議,甚至同意陸軍部額外以每支十五元作價補償新式步機槍的生産供應商——連雲港機械公司。而法國貸款改造兵工廠,亦将用于各廠添設改造設備生産新式武器。…。
“可……”
在湯化龍還欲反駁時,李子誠卻是微微一笑,指着窗外說道。
“濟武,現在已經到黃河大橋了,嗯,很快就能到開封,等到開封之後,再說此事,不知濟武兄以爲如何?”
事實勝于雄辯!相比于用言語去說服人,李子誠更傾向于用事實去說服這些人。
“咔!”
在剪刀剪下紅綢的瞬間,高高吊起的萬響的鞭炮在河南開封銅元局,不對,現在應該是河南省勸業公司的大門外響了起來,在那一陣硝煙之中,河南将軍田文烈,朝着身旁站着的年青人作了一個請勢。
“總理,請!”
此時,田文烈顯得極爲得意,這河南銅元局、機器局他是以九十五萬元的高價轉售給财政部的,至于中央收購的那近十萬支各類廢鐵式的舊槍,所得的幾十萬元,早已被他悄悄的存進了淮海實業銀行。
若是在過去,賣銅元局他想都不想,可是現在卻不同,歐戰之後,銅價暴漲這銅元局便有最初的暴利,到現在的連虧,而且越鑄越虧,不鑄仍虧,所以,在他看來,現在不過隻是甩包袱罷了。
“田将軍,先請!”
手作着請,李子誠卻是同田文烈并排走進了河南省勸業公司,在财政部收購工廠後,又拆資數十萬元,用于工廠廠房擴建、添設、改造機械設備,方才有了現在這家以加工闆金件爲主的工廠。
“……本公司生産各類沖壓扳金零部件,具備……”
在經理就公司的産品作着介紹時,田文烈明智的選擇隻聞不問,對于機械制造他從來都是一個外行,遠不能向李子誠那樣不時的詢問一些技術上的問題。
“……沖壓一般沒有切屑碎料生成,材料的消耗較少,且不需其它加熱設備,因而是一種省料,節能的加工方法,同時沖壓件的成本較低。由于沖壓具有如此優越性,因此沖壓加工目前在各個領域應用範圍相當廣泛,像飛機,火車,汽車,拖拉機上就有許多大,中,小型沖壓件。小轎車的車身,車架及車圈等零部件都是沖壓加工出來的,自行車,縫紉機,手表裏有80%是沖壓件,當然,現在受限于設備大型沖壓件,我公司暫時還不能生産,但是諸如現在需求量極大的金屬罐殼,鋼精鍋,搪瓷盆碗及簡易餐具,全都是使用模具的沖壓加工産品……”
在那位經理作介紹時,田文烈卻是從産品展台上,拿出一個金屬罐殼。
“這個我見過,這不就是罐頭殼嘛!”
說話時,田文烈似乎對這銅元局竟然生産這種不起眼的小玩意極爲鄙視,而這時在後面卻傳來一個聲音。
“馮經理,咱們可是說好的,你們勸業工廠的今年的罐頭殼,我們利達可全包了……”
“别光說利達啊,還我們祥瑞那……”
聽着後面傳來的搶貨聲,田文烈卻是一愣。瞧見他臉上異色,李子誠便扭頭輕聲解釋道。
“田将軍。歐戰後。各參戰**隊急需各種野戰食物,其中尤以罐頭爲主,現在每個月,咱們國家出口的各類罐頭多達數千萬元之多。各類罐頭的制造規程、調味比例都是由各**方提供的,罐頭制造設備簡單、投資成本低。但罐頭殼設備,卻不是普通小廠能造,……”
在說話時。李子誠的話間盡是輕快之意。用銅元廠生罐頭殼、鋼精鍋,搪瓷盆碗及簡易餐具,這是公司在考察銅元局的設備後得出的結論,不僅如此,銅元廠還将大量生産各類沖壓件,這些沖壓件大都是接受**公司的分包定單。代爲生産各種大小沖壓件。…。
代工,對于這個時代。這還是一個全新的概念,可對于曾生活在一百年後的李子誠而言,這卻是一個極爲熟悉的詞彙,後世所謂的改革開放的奇迹,事實上正是利用廉價的勞動本,發展的國際代工貿易,而現在,在這個時代,李子誠卻是希望利用這些“代工工廠”創造一個新的中國工商業奇迹。
現在這種代工生産的模式,和後世完全大相徑庭,**公司在英法俄美等國承接定單,随後分包給這些企業,由這些企業生産各類零部件或貼牌産品。
“目前公司生産的各類鋼精鍋、搪瓷盆碗,已經開始在市場銷售……”
在衆人于前方說話時,偶爾的一些記者卻是能看到在随總理來河南的随行人員中有一位卻是極引人注目——國會衆議院副院長湯化龍,而之所以引人矚目的原因很是簡單,他是湖南将軍湯芗銘的兄長。
當人們注意到着湯化龍的時候,湯化龍卻看着那大紅色的臉盆,盆是搪瓷的。臉盆裏邊的花紋特别招人愛:中間是兩個依偎在一起的“紅雙喜”字,特别大,特别紅潤,如果用手去摸字,還會有突出來的浮雕感覺。倆字的右下角是一簇開得無比旺盛的牡丹花,也是紅色的,但是顔色層次更豐富,深紅的、大紅的、粉紅的,妩媚、繁茂。仔細瞧的話,牡丹花旁還飛動着兩隻蝴蝶,分明就是古人所贊譽的“蝶戀花”。
再朝另一邊看去,又看到另一個臉盆内的圖案雖帶着雙喜,可圖案卻變成騎着鯉魚的娃娃,這臉盆的花色多達十數種。
“這……”
看着那花色繁多的臉盆,湯化龍顯得有些驚訝,同時又有些好奇,在北京、在上海、在武漢,走南闖北他見過各種各樣的臉盆,可是卻從未見過這樣的臉盆,那些洋臉盆即便是帶一大朵牡丹也顯得很是生硬,那比得上這花色,這樣的花色,别說是平民百姓辦喜事時一定會置辦,就是見多識廣的他,也想買上幾個,這甚至能用來送給家鄉辦喜事的鄉人……
“濟武,這臉盆可河南勸業工廠拳頭産品,不知濟武兄覺得,這樣的臉盆,若是一個一塊錢,一年能賣多少?”
“總理,這花團錦簇、大紅大紫的臉盆,可是國人的最愛,若是按我估計,别的地方不說,單是河南一地,我估計一年賣百十萬個卻是不成問題的!”
不待湯化龍回答,倒是田文烈主動替他說道,一番參觀之後,他甚至開始在心下尋思着,是不是應該把存在淮海的那幾十萬元的款子,換成這勸業公司的股票,這勸業公司生産的可都是緊俏的新鮮東西,若是這樣的工廠不掙錢,那可就真沒天理了!
聽他這麽說,李子誠便是哈哈一笑,然後笑說道。
“按照工商部的預測,未來十年内,各類搪瓷面盆的年需求量應該在2000萬左右,不過像這樣的繁花的,一年至多也就幾百萬,主要是新婚家庭購買,真正需求量最大的還是單色的,價格低點的,老百姓愛實惠,不過即是如此,估計……”
手一點這河南勸業工廠的展覽館,李子誠笑了起來。
“估計像這樣的工廠,還需要再辦幾家,才能滿足全國的需求!不過,其它地方,并不見得要生産這類産品,在辦勸業公司時,工商部是按照全國一盆棋的思想去辦的,要充分考慮到地區與地區間的平衡、需求……”
而在說話時,李子誠把視線投給了湯化龍,似乎是在用眼神告訴他,他眼前看到的就是事實,事實就是,在各地勸業工廠從事代工生産的同時,他們亦将開拓本省的民用消費工業産品的生産,擴大民用消費品市場的發展。
“總理,現在勸業公司利用原機器局的設備,成立了二廠,用于制造一些新式農具以及機器配件,還準備在未來試制小型機械,同時向社會承修各類機械設備,現在開封周圍新辦工廠多達數十家,可是機器維修廠卻沒有一家……”
聽着那位經理的講述,湯化龍總算是明白,爲什麽李子誠會一再的堅持要辦這些勸業公司,他的目的不僅僅隻是爲了“掙錢”,最重要的目的還是爲了通過勸業公司去引導這些工業落後省份的實業發展,使各省的實業水平得到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