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随着一位男子的詢問聲,房門”吱呀”的一聲洞開了,開門的竟是郭琪才。他見到方劍林和亨利,臉上立時漾起一片笑容,用厚闊的雙手去拍打着兩人的肩頭,并說道:
“你兩位真是信義之人!”接着又對方劍林笑道:
“我想您如不能回來,便活生生地少了一個翻譯,還真叫我們爲難呢!”
他又看看伫立在旁的解氏姊妹一眼,眼裏似乎流露出一種驚訝之色。他讓他們進屋裏坐定後,吩咐方嫂再糅合一些高粱面入鍋後,就托故匆匆離去了,弄得方劍林和解氏姊妹心裏一陣難受。
方嫂倒全無責怪之意。她鍋前竈後地忙碌一陣後,又很快地端上一大盆煎烙得噴香的大餅及一大缽熱氣騰騰的酸菜湯。
這次臨城劫車案的被擄“肉票”經此上山後,即被分散到山頂至山腰的土匪各據點看管起來。由于山中條件限制,除“洋票”以外,大多數“肉票”都一一遭難,他們睡在冰涼潮濕的地鋪上,過着吃了上頓無下頓的生活。
而現在當局對談判表現出一種漫不經心的态度,尤其是談判對手數度更疊,理會是讓抱犢崮土匪上上下下對今後命運一時難蔔,便把怨氣發洩在“肉票”身上,對他們動不動就槍托亂擊,拳腳相加。
“大當家,看來這是個好消息!”
得到從方劍林一行帶回來的消息後,雲克誠便向憂心仲仲的大當家分析道。
“軍師,這個怎麽說?”
孫梅珠有些詫異的瞧着軍師。這幾個星期,他可是被這政府給曬夠了,也曬急了,先是田中玉的先敬後打,接着是中央政府的不聞不問,現在又跳出一國-務-院來接管此事,讓他那裏還能冷靜下來,這事好辦。場難收,若不是有軍師勸着,恐怕他早就命令殺人質洩憤了,那裏還管什麽“留餘地”。拼個魚死網破再說。
“大當家的,現在的中央政府和過去咱們從戲文裏看到的不同,嗯,過去戲裏說國無二君,天無雙日,可現在中央政府卻有總統府和國-務-院……”
接着,雲克誠便向大當家的講解着“府院”的不同之處,他解釋了好一會後,孫梅珠方才說道。
“我說呢。原來就像操家過日子似的,弄了半天,大總統是主外,這總理是主内,軍師,你說說,爲啥現在由國-務-院負責好過總統府負責?”
雖說明白了國-務-院與總統府的異同之處。可孫梅珠還是弄不明白,這究竟算是啥好事,而且還能好到,可以先釋放部分婦孺表示誠意。
“大當家,若是說仍由總統府那邊負責,那并不見得是好事,這大總統手裏握着兵,想剿也就剿了。無非就是剿撫兩選而已!可換成國-務-院這邊……”
雲克誠的把話聲一頓,孫梅珠頓時急了起來,連忙問道。
“換成國-務-院又怎麽樣?”
“大當家的,換成國-務-院,國-務-院除去撫慰、收編之外,别無他選!”
此時雲克誠的話是極爲自信。
“别無他選?軍師。這……”
當初選擇劫車之後,他就被軍師說動了心,“趁機逼軍隊将其收編”,這山上山下将近三千人,差不多能編成一旅官兵,到那時,他孫某人可就從土匪搖身一變成官軍了,相比于于入山爲匪,不僅不需要再過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而且到那時,他也能在老家堂堂正正的修起大宅子,誰見着他孫某人不得喊一聲“長官”, 也正因明白其中的益處,所以他才會對收編極爲看重。…。
“國-務-院想剿,可他手裏沒兵啊!”
笑聲從雲克誠的口中吐出,接着他的面上又呈現出洋洋得意之色。
“國-務-院現在是無兵可用,李-總-理雖說手中有江蘇強軍,可江蘇陸軍卻不能到咱們這剿咱們,不說大總統不同意,田将軍也不見得同意,那邊有總統府盯着,還有洋人逼着,再加上各地催着,估計不出幾天,等國-務-院那邊理出來了頭緒,自然也就會和咱們談判了,所以……”
稍停頓一下,雲克誠看一眼大當家的。
“所以,到時候若是談判的話,咱們不妨做出一些讓步,給國-務-院一個面子,這樣的話,原本咱們誰的面子都沒賣,這國-務-院一上來,咱們就賣了個大面子給小李-總-理,他自然也就明白咱們的心思,到時收編之事,可不就是順水推舟了!”
在軍師出了這個一主意的時候,孫梅枝卻是在心下思索開來,就像他說的那樣,若是像他說的那樣,釋放全部婦孺,到時還不就是總理府的功勞,到時總理一高興,沒準……
見大當家的還在考慮,雲克誠便又下了一計猛藥。
“大當家的,這千把号人,一天光糧食都得千多斤,水得幾千斤,放出那些婦孺,不僅能爲咱們換個名聲,讨國-務-院的喜歡,還能省下糧水不說,更重要的是,省得許多麻煩,你知道,那些人,現在瞧着那些 “女票”眼珠子可都放着光……”
這件事因是雲克誠策劃的,所以他一直用“收編”說服那幾位當家的善待“肉票”,用他的話說“這些人就是他們以後的官帽子”,雖說這些肉票不死不傷的,可随着時間日長,耐性一用完,自然本性也就顯出來了,而更使人不安的是,一些土匪小頭目、小喽啰已開始對“女票”們不時動手動腳。幸好因是冬季,“女票”們大都擠于一團,到也相安無事。可若是這些女人因此發生什麽意外,雲克誠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所以,在得到山下的情報之後,他便按照上峰的要求,盡可能的讓他釋放那些婦孺,以确保在發生沖突的時候,不會有一個婦孺因此喪生,任何一個婦孺因此而死。都将是……至少是他個人的恥辱!
聽他這麽一說,孫梅珠立即想到那些喽喽啰們對看着那些女人的眼光,别說是他們,就是他。在看到那堆“女票”,尤其是那對一模一樣的雙胞姐妹花時,也有些意動,若是不想到将來這官帽子還要“靠”他們幫襯,怕他早就下手了,一想到官帽子有危,再想到那些婦孺的确成了抱犢崮一個頗爲沉重和棘手的包袱,當下便做出了決定。
“嗯,就照你說的辦。到時談判的時候,咱們把所有的婦孺都放了,奶奶的,放掉了也就省心了!”
恰在此時,卻見一個小頭目急匆匆的跑了進來。
“大當家的,山下,山下送來一封信!”
“從現在開始。每死一名人質,即便是收編,亦先槍斃十人作爲補償!”
在抱犢崮所謂的“包圍圈”外的一處戒備森嚴的民宅内,面對山下派下來同他進行談判的那位軍師,方強,這個年齡不過二十九歲的國-務-院顧問,吐出了一個讓人瞠目結舌的條件來。
在道出這個條件之後,方強便是扭頭和一旁的另幾名國-務-院處理“臨城劫案”的專員輕聲說道着什麽。…。
瞧見這人一上來就是這麽一句。孫梅枝的心中頓時湧起一團火來。
“你們是在欺負俺們的刀子不快嗎?”
“你們的刀子快不快,我不知道!”
面對這位“二當家”的怒火,方強卻是極爲平靜點着一根煙。
“但我知道,國-務-院不會再接受,死傷一名人質,這是一個底線。如果你們能接受的話,那就繼續談下去,若是不能接受,那也就沒必要再談了!”
已經接到國-務-院指示的他知道,現在剩下的事情非常簡單,隻不過是拖延時間而已,至于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那就是内務部隊的事情了。
“方專員!”
按下正欲發火的孫梅枝,負責談判的雲克誠先是一笑,然後說道。
“行,這一點,我們可以保證,不過,方專員,您知道,山上的糧草有限,這麽多人吃飯,山上也不寬裕,所以,希望方專員能提供一些糧草!當然,這是爲了讓那些人質吃飽!”
“這個……”
沉吟片刻,方強和身旁的人勾通一下手,點了點頭。
“這個條件可以接受,但是你們必須要表現出一些誠意,否則我無法向上峰交待!如果你們釋放全部婦孺的話,那麽,每天可以向你們提供一千斤糧食!”
11月21日上午九時,由附近山民組成的救護隊帶着‘肉票‘中的多達四百餘名中外老弱婦孺病人下山。站在抱犢崮崮頂的雲克誠望着那沿着險要山路下山的婦孺,再看一眼崮頂上的那些入山爲匪的“弟兄們”,心下卻是一沉,他知道,從現在開始,一切都結束了,沒有了這些婦孺,那内務部隊動起手來,也就毫無顧忌了,可他們會怎麽動手呢?
望着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山路,雲克誠似乎看到了周圍攻山官兵付出慘重損失的一幕,而這時,一個山民走到他面前,先行了一禮。
“軍師,城裏的得鳳樓的鳳喜小姐,托我給您帶封信!”
說話在時,那山民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接過信時,雲克誠到不覺得有什麽,這所謂的“救護隊”都是和山上有關系的山民組成,他們絕不會擔風險當官府的眼線,可……鳳喜是誰?
“軍師,沒想到,您竟然也有相好的啊!”
這會旁邊傳來一陣打趣聲,雖說心下有些詫異,可雲克誠還是摸出一塊銀元給這山民,同時又叮囑幾句,在他的哄笑聲中,雲克誠回到了自己的屋中,撕開信,字能看出信是一個女人寫的,信裏除去一些相思之苦外,似乎也沒什麽。但雲克誠還是從信中看到了特勤局的聯絡密碼。
在看到密碼上的内容時,他整個人卻是一愣,皺着眉頭似乎不明白,這是爲什麽,手指輕擊着桌面,雲克誠便沖着門外喊了道。
“四柱子!”
“在!”
聲随人入,走進來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軍師,有啥吩咐?”
“去。給我借兩個洋燈過來!這幾天眼花,晚上看書要亮點!”
“ ,坐!”
指着面前的沙發,李子誠示意龍濟光這位廣東省将軍坐下來。 這次來京,是向袁世凱述職,而李子誠則在其拜見袁世凱後,請其來國-務-院。
面對李子誠這個年歲至多還不及他一半的年青人,龍濟光心下卻是一緊,他可不敢因爲這“小李-總-理”的年紀把他看輕了,事實上,在廣東,他可一直關注着這位“小李-總-理”的一舉一動。别看他年青,可就他對總統府、對外國人還有在内政上的玩的那幾手,不可不謂之老辣,一不小心上他的當的人裏頭,可還有中南海的那位。…。
雖說隻是虛坐着,龍濟光卻是不覺得有什麽。
“子誠兄,這次你來京。原本理應前去迎接,可你知道,現在京中諸事繁忙,實在是抽不開身,還請子誠兄兄見諒!”
總理這麽一說,龍濟光連忙應道。
“總理國務繁忙,職不敢勞總理大駕!”
那裏是不敢勞,别說總理沒去迎。恐怕總理在前門站迎接,他估計一得到消息,就提前幾站下車了,這地方上誰不知道總理和總統之見的那點事,在中國很多事情還是要靠大總統,他可不敢亂站隊。
就像國-務-院派人去請他的時候。他還特意請示了大總統,在得到了“去”的指示後,方才有了現在的國-務-院之行。
“沒有什麽敢不敢的!”
擺擺手,李子誠卻是一笑。
“這次請你來,是有一些事情同你商量一下!”
“總理,瞧您說的,這國務之事,您隻管吩咐就是了,職惟命是從!”
嘴上這麽說,可任何人都能聽出他話裏的意思——國務方面的事,你說說就行,至于執行不執行,那是他的事情,至于其它事情,就免開尊口了。
對于這麽一個看似恭敬,實則是個軟釘子的回答,李子誠倒是不以爲意,反而請他喝着茶,直到他端起茶杯的時候,方才慢慢騰騰的說道。
“前些天,一位從香港過來的朋友,帶來一份報紙,報紙上的幾篇報道挺有意思的!不知 兄是否看過?”
笑問時,李子誠将報紙遞了過去。
“報道?有意思?”
心下如此嘀咕着,一低頭,剛瞧見報紙頭條上的内容龍濟光的心髒卻是猛然一跳。
“雷州土匪猖獗襲困縣城!”
以下暗叫一聲不妙,這可不是前陣子在他來京時,雷州一帶剛生出的禍亂嗎?一千多号土匪把縣城圍困,逼令城内商紳交了十萬大洋後,方才撤兵離城。
“總理,這……”
心下暗叫不妙,龍濟光開始尋思起了借口。
“這雷州自古即爲匪禍橫生之地,具爲前朝遺患,隻怕比山東更甚上數分!”
借着山東一事,龍濟光爲自己找到了一個借口。
“此事職已得報告,待回省後,定會調兵清剿!相信不出數月,即可清除全省匪患,請總理放心,廣東省絕不會生出山東省那樣的亂子!”
“嗯!”
點點頭,端着茶杯的李子誠,潤了下嗓子,随手放下茶杯時,擡眼直視着 ,肅聲問道。
“不知子誠兄需要多長時間,能剿清廣東匪患?”
似質問的話語一出,李子誠随之直視着他。
“這……”
“數月又是多久?還請龍将軍給我一個準确的時間,如此,我方能向國民交待,向廣東民衆交待!”
見龍濟光吱吱呒呒的說不出話來,李子誠的臉一闆。
“雷州之匪自清末橫行至今,廣東省地方至今未能清除,豈是前朝遺患所能解釋?當地民衆飽受匪亂困擾,地方又豈能脫責?”
接連兩聲質問從李子誠的嗓間道出,全未給龍濟光留一絲情面,就待龍濟光欲開口解釋時,李子誠又說道。
“ 将軍,現在,我要讓你半年内肅清全省匪患!能做到嗎?”
被這麽一年歲不及自己一半的年青人連聲質問,龍濟光心裏的那幾分兵氣頓時湧上心頭,面對總理的直視,他厲聲說道
“總理,這亂世有亂匪,盛世有劫匪、散盜,匪豈是能剿清的……”
許是因爲李子誠的話語過于逼人,龍濟光便也不客氣了起來。
“别的不說,單就那抱犢崮一地之匪,您用了三個星期,到現還不還沒解決嗎?半年,解決廣東全省的土匪,豈是那麽容易的事情,若是總理能說服陸軍部如總理解決抱犢崮一事般,許我收編省内之匪,不出一月,職定能肅清全省之匪!”
“收編土匪?”
冷哼一聲,李子誠的眼睛微斂。
“匪是匪,兵是兵,豈有化匪爲兵之說,抱犢崮的匪我不會收編,對土匪要行以鐵腕,這是原則問題,三天内,我拿下抱犢崮,半年,你給我剿滅廣東省境内的土匪,否則……”
語聲微冷,李子誠倒是沒有給他留什麽情面。
“到時,你這将軍一職,也不用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