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四年10月26日,農曆九月十八,随着數股寒流接連南下,北京城内頓時一片秋風瑟瑟,萬木蕭蕭,全是一派秋末的之色,雖是清晨天氣清冷,但天未明,京城的街道上卻是一片人流熙攘之色,人氣十足,小食攤、果子攤、油條攤、早點攤都擺了,賣點心的小販挑着挑子到處吆喝着,叫賣聲此起彼伏,到處都透着的一派盛世的祥和盡。
的确,對于現在這些京中的老少爺們來說,雖說他們中的不少人都因爲财政部又一次斷發了“旗人柴米”而紮緊了腰帶,可對于更多人來說,天津大港那邊一座座工廠的新建,卻給更多的人帶來了機會,隻要願意幹活,憑着一身體力,一個月也能掙個七、八塊錢,這若是緊巴一些,可就夠一家人吃用兩月的了。
再加上,現在國朝的面子随着與洋人的談判,一點點的找回來了,甚至就連同那軍隊都要到歐羅巴,那可是洋人的老家,去幫那些撐不住勁的洋人打仗,保衛他們的國家,這可不是國家地位的上升嘛,所以,在一些人眼中,這可不就是盛世嘛!
國泰民安即是盛世!
千百年來,中國人對于盛世的理解很直接,也很直白,無非就是四夷來降、民生安定、食足衣暖,如此而已,中國人總是很容易滿足。
袁世凱的總統府首度機要秘書沈祖憲一向在自己的羊圈胡同8号府第辦公,今天也不例外,除去十四歲的兒子沈伯爾這幾天,一直吵着要加入什麽“國家社會青年團”,那是國社黨弄出的一個玩意,不同于童子軍,諾是童子軍入也就入了,可偏偏那是國社黨組織的一個青少年組織,說什麽旨在培養“中華民族複興力量”。
那個青年團是以訓練未來的“複興力量”爲宗旨,用軍事方法用以培養青少年成爲快樂健康有用的公民,其重視集體主義培養,灌輸集體主義思想,國家利益高于一切,集體主義等于高尚無私,而在青年團的露營地,所有的青年人過着一種健康、純潔、充滿朝氣的集體生活。
而在青年團重視身體和軍事訓練,青少年在國家社會青年團營地學習使用武器、軍事策略、加強身體能力和灌輸,同時培養“條理化、紀律化的生活方式”的習慣。
對此,沈祖憲并不反對,事實上他和很多人一樣,一直都覺得國人太過自私、太過散慢,這種從少年就開始進行的培訓,也許可以改變一些事物,可這些卻不是他的兒子吵着鬧着要加入其中的理由非常簡單。之所以選擇加入其中的原因,并非是贊同國社黨的執政綱領和信仰,隻不過是那身挺拔、帥氣的軍裝吸引了他的的眼球,令他的着迷,做夢都想穿上那身制服。而在京城、天津以及全國其它地區,在許多年輕人投身納粹,也是被青年團制服在視覺上的美感所吸引。
别說是兒子,即便是沈祖憲自己也覺得的那身軍裝非常漂亮,有機會的話,自己都想弄一件來穿穿,這或許就是李連雲和其它人的不同。
“軍裝要足夠帥氣,才能吸引年青人加入軍隊!”
江蘇陸軍的軍裝是全中國最吸引人的軍裝,甚至現在參戰軍亦選擇江蘇陸軍的軍裝,作爲标準軍裝,因爲此次出征是爲了中國的面子,相比于舊軍裝,江蘇陸軍軍裝的材質更好、更爲吸引人。…。
從所周知李連雲其對于江蘇陸軍,無論軍事理論、武器訓練,乃至軍容裝備,都恪守着嚴謹的作風,軍服自然也不例外。他對制服的要求可謂一絲不苟。江蘇陸軍的軍服,采用一些德**服的基本特征,再加以改進創造,設計制作毫不馬虎。夏季軍服采用混紡棉質材料,冬季則采用羊毛布料與人造纖維材料合織,軍服表面挺括整齊。
可那軍裝再帥氣,沈祖憲也知道,兒子絕不能加入青年團,原因非常簡單,那是國社黨的青年團,而他是大總統的機要秘書,如果被外人知道兒子加入青年團,在大總統面前添油加醋的話,不知道會給他惹出什麽禍來。
對着兒子一陣訓斥之後,沈祖憲便讓兒子的乳母把兒子帶出去,然後踱步到書房,這時總統府秘書處已經将機要事物送來,隻等他批閱修訂了。
從袁世凱在天津小站練兵時,沈祖憲便是袁世凱的文案,後來一直追随着袁世凱不離左右,充任文案幕僚,即便是7年前,袁世凱被打回老家閑居,沈祖憲也随同其前往洹上村,培伴袁世凱,直到袁世凱擔任大總統一職,可以說,沈祖憲與袁世凱的關系非常,是袁世凱面前的紅人和老人,北京城内的高官顯貴,那怕就是再威風也不敢在這位老人家面前拖大,即使是梁士诒亦是如此。
大約上午九點的時候,沈祖憲已經辦了一個多小時的公務,他歇了歇,喝了口助手王安泡好的烏龍茶,剛披了紫羊羔皮制成的夾衣,準備到院子裏走走,突然聽到外邊傳來一陣嘈雜聲,沈祖憲皺了皺眉頭,正準備吩咐人去看看怎麽回事,家人崔喜卻一溜煙的從門外沖了進來,見了沈祖憲立刻喘着氣說道。
“老爺,江大人有請!”
“那個江大人?”
“步兵統領江朝宗!”
江朝宗也跟随袁世凱多年,民元年之後即出任京城步兵統領,但和沈祖憲比起來,資格卻遠不夠,沈祖憲哼了一聲。
“江朝宗來了也值得大驚小怪的?外面吵鬧什麽?”
“老爺,江朝宗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帶了好些警察,把大門口給堵上了,不知道要做什麽?”
沈祖憲一聽不由一驚,卻想不到有什麽事發生,他立即吩咐王安去打聽事宜,一面讓崔喜把江朝宗請進來。
江朝宗是幹間諜的出身,臉上喜怒之色絕非由心生,在他進來之後,一見着沈祖憲,不待沈祖憲開口,他便是抱拳說道。
“呂生先生,大總統有請!還請呂生先生速去,大總統那邊有急事!”
“有這麽請的嗎?”心下嘀咕着,可沈祖憲卻是沒說什麽,甚至未急換衣,便在江朝宗的督促下,出門上車,一上汽車,開道的一輛帶着警笛的汽車便拉響警笛朝着總統府駛去,這一幕,同樣在京城各處上演着,原因非常簡單,從月前京城引入交警和交通燈制定之後,除去執行公務的警車和急救車,一率不得闖紅燈,違者一率入監一個月。
一進居仁堂,沈祖憲便看到此時居仁堂内已經坐滿了人,段祺瑞、陸征祥、梁士诒、徐世昌、楊度……瞧着這些人齊聚于此,再看到坐于首座的大總統面帶憂色,他的心裏咯噔一響,心想怕是不知發了什麽大事了。
“好了,都來齊了, ,你把事情說一下!”
一見人來齊了,袁世凱也沒有客氣什麽,直接指着交通部總長 ,讓他把事告訴大家。…。
“今日淩晨時分,津埔鐵路臨城一線,發生劫車案……”
聽着 這麽一說,沈祖憲卻是在心下長松一口氣,他還以爲發生什麽大事,難不成國務院和總統府決裂了?現在一聽隻是小小匪患,自然也就沒什麽讓人擔心的地方了,可接下來一個聲音,卻讓他整個人一愣,手甚至都輕顫起來。
“……被劫者中,包括一百零三名各國乘客,其中婦孺62人,各國乘客中包括英、美、法、德、意、日、比、荷、俄、葡十國僑民,其中英國駐上海總領事館三等參贊亨利?瑞斯裏及其家人亦在其中……”
十國僑民被劫、其中不乏外交人員、知名傳教士、商人,這……沈祖憲總算是弄明白,爲什麽大總統會這麽火急火燎的用“警車”請他過來,這事件往大了說,可會是影響國家時局的大事,這十國僑民被劫一事,恐怕想往小了說都不可能。
“目前各國公使館還未得到消息,但很快消息就會傳開,所以政府需要從速拿出處置意見……”
在彙報時, 不時的将視線投給大總統,在接到電報之後,他整個人都被吓掉了半個魂,這鐵路可是歸屬交通部管理,這件事他可是要負全責。
“剿匪、剿匪,這田中玉上任後,剿了什麽匪,隻知道向中央要銀子,現在可好,惹出了這麽一個大禍來!”
哼一聲,袁世凱的語間盡是濃濃的不滿之意,這幾天,他還正尋思着什麽時候和李子誠見上一面,看看能不能把“調兵”一事加快些,同時探探他的底子,可沒曾想這麽一件事,卻把他所有的計劃都打亂了。
“大總統,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而是,各國獲知此事之後,會做何表态,會不會影響到我國與各國的關系,甚至影響到現在的《修訂新約》,甚至……”
作爲外交總長的陸征祥這會最擔心的事情卻是害怕各國以此爲借口,暫緩與外交部的談判,甚至以中國亂局爲由,拒絕實施已定新約,尤其是日本,日本一直拒絕同中國展開新約談判,現在,他們可算是找到了一個理由。
果然,陸征祥這麽一說,整個會議室内頓時便顯一片憂容,如果土匪劫的隻是中國乘客,他們壓根不會聚在這裏,之所以會聚集此處,就是因爲太多的洋人被劫,由此引發的任何外交後果都不是他們願意看到的。
對于袁世凱來說,更是如此,如果因此令的《修訂新約》一事擱淺或半途而廢,隻怕到那時,全國都會指責他,因爲他袁世凱的總統府掌着兵權,這剿匪之事自然是總統府負責,而現在匪禍如此,當然是總統之責。
可轉念一想,袁世凱卻覺得的這事裏透着奇怪,原因很是簡單,山東雖說有十數萬土匪,可卻從沒幹過這種事情,現在他們偏偏在派軍參戰的時候,弄出這麽大的動靜,隻怕……難不成是李子誠不想派兵去歐洲,所以策劃了此事尋的借口?
“朝宗,劫路的土匪确定身份了嗎?别是革命黨借機弄的什麽禍亂!”
袁世凱意有所指的沖江朝宗那邊問道。
“回大總統,山東省田督軍已發來秘電,對其身份詳加表述,其是縱橫魯省十數年之久之悍匪,未聞與革命黨有何交往!再就其開出條件,想來其所爲系是爲解山下之圍,才出此劫車之策。”…。
江朝宗按照他所掌握的情報彙報着,他當然能聽明白大總統話中的潛意識,可是在他看來,這其中根本就沒有國務院的影子,如果說國務院“通匪”,他第一個不信,李連雲不是那樣的人,他或許會用手段,但那些手段往往都是光明正大的,而且這種事情操作起來那有外人想象的那麽簡單,稍之不慎,就有可能前功盡棄。
“解山下之圍……解山下之圍……”
袁世凱在唇邊喃語數聲,而後又問道。
“那些土匪要什麽?”
“回大總統,劫車之匪提出三項要求,一,撤出包圍,二、将土匪收編爲一旅,由其頭目出任旅長,三……”
不待江朝宗說完,袁世凱的臉色卻是一變。
“今天咱們能答應這一幫子土匪的要求,明天,這全中國的土匪都想着劫人招安,到那時,中國還成什麽樣子,這陸軍豈是藏污納穢之地?”
這時袁世凱全是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
“剿!立即給山東省督軍田中玉發電報,告訴他,限他三日内解救所有人質,剿滅劫車之匪!若是剿不除匪患,就讓他提着腦袋來見我!”
“大總統,萬萬不可啊,若是舉兵進剿,隻怕到那時,人質性命不得保,到時萬一惹出什麽外交動亂,可就是中國之禍了!”
原本沒什麽事,隻是作爲總統府幕僚的楊度連忙開口勸說道,可他的話音不過是剛落,卻聽着袁世凱在那裏冷哼一聲。
“怎麽,難不成,你想說什麽剿撫并用嗎?”
話到此處,袁世凱全是一副義正詞嚴之色。
“這麽禍國殃民之亂匪,豈能容其存于世!子次,你親自去邀請英、法、美國三國公使過來,本大總統親自向他們解釋,至于東洋人,沒有這三國,東洋人也蹦達不起來……”
“提着腦袋……”
在濟南督軍公署的大堂内,手拿着大總統的電報,田中玉的臉上盡是惱色,可在惱火之餘卻又是無奈之色。
“大總統,一封電報說的容易,可他就不想想,那些土匪拿洋人擋槍,我有什麽辦法!”
田中玉在嘴裏抱怨着,現在讓他進剿是容易,大不了,再調一個旅過去,一陣炮轟,不停的放槍,總能攻上山頂,反正隻要不顧那些人質的死活,不出十天,就能把這股土匪給剿了,可問題是,他能不顧那些人質的死活嗎?
先不說那車裏做的大都是有錢人,就單是那些洋人,到時這邊他田中玉不顧他們的死活轟下去,那邊估計外國公使一抗議,大總統心下一軟,他田中玉的督軍怕也就做到了頭了,這種事情在中國官場實在是太尋常,也太正常,無非就是替主受過。
雖說替主受過的事不見得是壞事,可剛剛當上督軍的田中玉卻不願就這麽把這個位置給交待了。
“益仁,來,你給我參詳、參詳,這件事,咱們得怎麽辦?”
心惱着,田中玉在把電報遞交幕僚熊士傑的時候,又向他求教道。
接過電報,熊士傑通篇看上幾眼,眉頭卻是猛的皺了起來。
“督軍,這……”
沉吟片刻,熊士傑方才說道。
“若是督軍真按電報上的辦了,隻怕到時會死無葬身之地!”
啊……
熊士傑的話卻讓田中玉一驚,怎麽會……這時熊士傑又繼續說了下去。
“若是沒這封電報,當初劫車案剛發時,若是督軍不顧洋人安危,直接進剿土匪,即便是受過想來不到半年,督軍就可複出,可現在有了這封電報……”…。
抖了抖手中的電報,熊士傑卻是一歎。
“這看似剿匪之命,可卻是要命之令啊!大總統的意思是剿匪,可諾是人質死亡慘重,到時爲平息各國憤火和民衆不滿,當然也是給他自己開脫責任,怕督軍要擔起一切,到那時……”
搖着頭,熊士傑卻是感歎道。
“咱們的這位大總統當真是心機過人啊!”
豈是心機過人,根本就是……不待他朝下面響下去,卻聽着門外傳來“報告”,接着田中玉的副官手拿一份電報走了進來。
“報告督軍,總統府急電!”
又是總統府的電報?田中玉一愣,然後對副官說道。
“念!”
這會他也不想看來,若是沒錯的話,恐怕這電報還是催促他剿匪的,若是……
“總統府大公子電:“田督軍鑒:空 中央陸軍軍官模範團副團長袁”……”
“完了?”
沒弄明白電報意思的田中玉看着副官,示意他把電報遞過來,接過一看,可不是,電報内容隻有一個字:
“空!”
不待他弄明白,熊士傑卻是站起身朝着田中玉抱拳鞠躬道。
“恭喜督軍、賀喜督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