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嬌陽下,肖克遠上士和魏福通上等兵兩人筆直地站在總理府的後花園裏。他們兩人穿着厚實的呢絨軍禮服,這軍禮服,按照中央陸軍的标淮,普通士兵是無權享用的,但是今天卻不一樣,今天是一個極爲特殊的日子,雖說這呢子軍服穿在身上極爲氣派,可是對于他們兩人來說,卻是折磨,此時兩人熱得汗流浃背。
站在肖克遠旁邊的是魏福通,他那張胖乎乎的臉上,這會顯得有些蒼白,看來更是熱得難受。汗珠順着魏胖子的臉頰和脖子滾落下來,聚積在層層的肉褶中。時值十月下旬,天氣本不該這麽熱的,即使是在北京。
感覺到汗水快要把軍裝汗透的肖克遠把視線朝着一旁看去,看起來那些總理府的軍官們,這會顯得還挺涼快,尤其是他們身上還穿着黑色的軍裝,那衣服更吸熱。顯然,他們也許早就适應了這一切。
“喂,喂。”
這是喇叭中傳出試音的聲音。
肖克遠朝瞥了一眼他的父母,他們正和一小群觀衆坐在距主席台幾英尺的白色折疊椅上。從未出過老家大山的父親身上雖說穿着一身新衣,那張憨厚的臉龐上,盡是緊張之色,而他的母親則緊張坐在那,連動都不敢動,在這總理府的後花園中,他們兩人坐在那裏顯得是那麽的别扭。肖克遠不知道,爲什麽總理會把他們請來。
這時,國務院軍事幕僚長蕭潇向主席台走來。
“女士們,先生們。女士們,先生們。”
人群中的嗡嗡聲和談話聲漸漸平息下來。這時他才展開一張從上衣口袋裏拿出的紙。
“總理閣下,肖克遠上士、魏福通上等兵,朋友們。今天能列席于此,是我莫大的榮幸。你們許多人都知道,在國務院和部分國會議員的建議下。國會通過了《中華民國陸海空軍勳章條例》,這一條例中的各級勳章,是一個國家對任何一位中**人所做出的貢獻給予嘉獎,同樣也是一個國家對軍人的尊重。勳章,它是爲高于、超越職責的要求的英雄氣概——軍人最傑出的勇敢行爲而保留的。而今,我能在任職之際把這枚勳章授予我們兩位最優秀的戰士,不禁感到萬分自豪。”
聽着頒發勳章,肖克遠的胸膛不禁挺起。他望着那位站在主席台上的總理,望着那個不比他大上一兩歲的總理,心下隻是一陣陣的感激,因爲他知道,正是要國務院和國社黨議員的要求下,國會經過兩個月的讨論。才通過《中華民國陸海空軍勳章條例》,在補授了陣亡官兵勳章之後,而更讓他吃驚的是,他不僅獲得了勳章,而且他的勳章将由總理直接頒發。
“……而肖克遠上士和魏福通上等兵,在他們正體現了一位軍人最高境界。”
肖克遠的注意力又迅速轉向了軍事幕僚長,作爲普通士兵,他并不知道,事實上。在給他和魏福通授勳的問題上,曾有過一番争論,最後之所以由國務院授予,原因非常簡單,陸軍部不想自污其名,所以,便委托國務院了。
而這時,李子誠已經站到走到麥克風前,接過了蕭潇的演講。
“……說得輕一點。他們兩人應該是我們最好的戰士!”
接過毫不遲疑的說道。
“他們兩人,都和很多普通人一樣。在參加軍隊之前,隻是普通的中國百姓,他們對于國家的理解,往往隻是家鄉的一草一木,他們在加入随軍出征之前,甚至從不曾離開湖南,他們是最地道的百姓。但是,當他們加入軍隊之後,他們卻是地地道道的戰士,而在前線,他們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證明了他們是保衛祖國的戰士!”…。
李子誠擡高了他的聲音。
“這兩個最普通的戰士,曾和他們的戰友一同并肩作戰,他們曾在十四英寸的炮彈的攻擊下,堅持着,恪盡職守的履行着軍人保衛祖國的使命,可以說,正是他們和他們的兄弟們,靠着衛國的使命,堅持着,直到最後……”
朝着他們兩人看去,李子誠神情顯得很是凝重,他們兩個人是被“埋沒”的英雄,那個在岚山“全軍覆沒”的部隊中僅存的兩人,他們并不是的心甘情願被俘的,事實上,軍人有幾個心甘情願被俘呢?而陸軍部的那些人,卻認爲他們活着就是恥辱。真是……
……在掌聲中,此時肖克遠的思緒卻随着總理的演講,飄遠了,直到現在,他仍然記得營長、連長以及一個個戰友的模樣,他清楚的記得那一天在海岸上,那淩厲的炮火,那一天之後,他們全死在了那裏,他們在陣地上的陣亡已永遠改變了他。
在觀衆席裏,除去他和魏福通的父母之外,同樣還有一群人,一群身穿黑衣的人,他們是營裏的兄弟們的遺族,他們失去了自己的兒子、自己的丈夫、父親……,而他,他還活着,想着自己還活着,他不自在地挪動着身子。
“……或許他們曾因重傷,而被日軍俘虜,但即便那時,他們的敵人也同樣因見證了他們的英勇,而給予他們一定的禮遇,勇士是值得任何一個人敬重的,……日軍的防線被撕開之後,作爲俘虜的他們,甚至還曾赤手空拳的俘虜幾個日本失,不屈的意志,永遠不會向任何敵人屈服,毫無疑問,他們是兩個真正的中國英雄!”
英雄?我是嗎?
肖克遠在心裏如此想到,過去,他從不曾想過這麽多,他甚至恨自己還活着,想和兄弟們一起死去,而現在,當他背負着“英雄”之名的時候,卻讓他覺得極不自在,完全沒有想象中的欣喜之意,心下想着,他向那些軍人遺族掃了一眼,他們中的很多人正在默默地抽泣着。
嘉獎令終于讀完了。肖克遠和魏福退兩人艱難地邁步向前,站在講台旁邊。總理也走過來。轉向一名披挂整齊、手捧盒子的陸軍軍官,盒蓋開着,裏面放着勳章。
“你有這麽多可以引以爲豪的東西,肖上士。”
李子誠邊說邊給他别上勳章,然後同這個陸軍上士握握手,接着說道。
“我知道,你有很多話要說,我同樣也知道。你已經申請進入參戰軍,我爲你覺得驕傲,士兵,我期望有一天,你的祖國也爲你覺得的驕傲!”
用力的握着肖克遠的手,李子誠的臉上帶着笑。目中帶着期待,對于他而言,這既是對眼前這個士兵功績的承認,同樣也是一次收心之舉,大總統喜歡給将軍們授勳,段祺瑞會給軍官們授勳,而自己呢?
自己所需要的隻需要親自給幾名士兵授勳,如此也就足夠了,至于他們曾經被俘?這在别人的眼中或許是污點。但事實上,他們也曾爲這個國家戰鬥過。中國人根深蒂固的認爲被俘是恥辱的象征,對被俘人員是不信任的、歧視的,可卻從不曾考慮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是在被逼無奈的情況下才被迫投降或力戰而竭被迫被俘。
而西方的條例卻允許軍人投降,而且當被俘軍人被釋放回國後,會得到英雄般的迎接,而且不會影響以後的晉升與正常的生活。…。
或許有“士可殺不可辱”、“不成功便成仁”、“甯爲玉碎,不爲瓦全”的傳統文化,但在李子誠看來鼓勵犧牲、提倡舍身。本身就是一種偏狹的政治英雄主義。隻有那些永遠不需要上戰場上的人才會提出這樣不切實際的“英雄主義”,相比于這種“讓所有人去死的英雄主義”李子誠更傾向于對軍人的真正關懷——将其當爲人。而不是工具。
事實上西方國家對于那些被俘而且沒有叛變情結的軍人來說,他們在被俘時遭受了更多的折磨、承受了更多的恥辱,可即便如此他們也沒有背叛國家,如此就值得給予他們更多的的禮遇。過去李子誠同樣覺得很難理解,在很多中國人看來,軍人就應該戰死,絕不能成爲俘虜,可如果彈盡糧絕、受傷昏倒,連自殺都不能,還有什麽選擇?而且那種對被俘軍人的尊重,同樣體現出了高超的智慧,蘇俄可以将被俘人員一率歸爲“敵人”、“叛徒”的行列,也正因爲這種嚴酷的軍法,使得在二戰時超過一百萬被俘蘇軍卻因此成爲僞軍,而且在戰場上,他們在和蘇軍打仗時,甚至比德軍還要勇敢,往往會戰鬥到最後一人,是什麽促使他們發生這種變化,固然有着這樣那樣的原因,但是那些軍人知道,從他們被俘的那天起,他們如果想活下去,就隻有一個辦法——摧毀本國政府!
但西方選擇對被俘人員給予尊重的時候,卻使得他們在被俘之後,無論在任何一個戰俘營、任何逆境中,都保持着亞軍隊狀态,被俘軍官還可以有效的管理士兵,盡可能的保住有生力量,盡可能的凝聚人心,因爲對将來滿懷希望,所以被俘人員中鮮少有人背叛。
也正因如此,李子誠才希望通過這場授勳,清楚的告訴那些人,隻要他們曾經爲國英勇而戰,他們便足以赢得應得的榮譽和尊重,無論他們是否曾經被俘。
在随後于在總理官邸二樓的宴會廳舉行的招待會上,佩帶着剛剛授予的忠勇勳章的肖克遠覺得自己緊張不安,在來往的人中随波逐流。總理府的侍者們身着短禮服,用銀制的盤子端着食品和飲料在人群間來回穿行。
陽光穿過高大的窗戶傾瀉進來,在枝形吊燈和香槟酒杯間流轉。這兒的壯麗堂皇給人一種感覺,好像曆史就是在像這樣的屋子裏被締造的。可是對于他而言,還有許多别的東西卻顯得那麽不對勁。
圍繞在周圍的恭維話和笑聲深深地刺痛了他。他意識到在這種場合喝香槟太不合時宜了。
“做了英雄感覺怎麽樣,上士?”
紮克轉過身,這才發現自己正面對着一位陸軍上校。此人的相貌頗令人注目,強健的體格,和一張輪廓鮮明的英俊臉龐,他認識這個在左前胸挂着好幾枚軍功章的陸軍上校——國務院軍事幕僚長——蕭潇,這個職務也是他剛剛聽說的,聽說這個職務表明他主掌國務院的一切與軍隊相關的事物。
“長……長官。”
肖克遠顯得有些緊張,事實上。身處這間宴會廳,他所能感受到的隻剩下緊張了,因爲這間大廳内,有太多的達官貴人。
“一時的英雄很容易,問題是如何成爲一生的英雄!”
蕭潇有些嚴肅的說道,然後他看着這個被授予忠勇勳章的士兵。
“我講不出當總理聽到你的事情之後,他是多麽爲你驕傲。”…。
說話時蕭潇略帶微笑,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我們本以爲你的營,所有人都爲國盡忠了,總理一直都覺得很是遺憾,當聽說有人還活着,他很高興,他不止一次的說。你們是英雄,真正的英雄。”
面對軍事幕僚長的稱贊,肖克遠甚至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他隻是茫然的站在那不住的說着。
“長官,長官。”之類的話語,他根本就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或者說,如何回答長官的問題。
“你要知道,活着。本身就是一種幸運,但是現在,你卻是背負着所有的期望活着……”
認真的看着這個人,蕭潇接着說道。
“現在你背負的不僅有總理的期望,更重要的是他們……”
将視線投向那些遺族的親人,蕭潇接着說道。
“在岚山戰死的兄弟的榮譽需要你去悍衛,不要讓他們失望明白嗎?”
“是,長官!”
“那麽下面有什麽打算,上士!”
蕭潇問道。在他還沒有回答的時候。又說道。
“到戰場上,如果有可能的話。寄一件德國手槍過來,送給總理!”
“啊……是,長官!”
對于宴會廳内的一切,李子誠并不知道,他隻是在宴會剛開始的時候,向衆人敬了一杯酒,随後便離開了,對于他而言,這場授勳隻是一場經曆,一個表現他對普通士兵關懷的證明,在更多的時候,他還需要爲其它事情作着準備,比如,現在已經列入議事日程的征兵問題,因爲在未來需要征調大量軍事人員的原因,所以,國務院需要成立一個機構,專門負責在全國各地征募新兵。再比如,對法**工貸款的使用,盡管使用權在于總統府和陸軍部,但作爲國務總理,他卻需要向他們提出建議——使用**公司的設備,每天,總有太多的事情纏在他的身上,以至于讓他分身乏術。
不可否認的一點是,當那些繁忙的工作讓他筋疲力盡、甚至渾身酸痛的離開辦公室後,躺到床上,閉上眼睛也就能睡着了,根本不會再去考慮其它事情,或者說去考慮一些本能的問題,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進步”。
“少爺,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按計劃展開,随時可以執行。”
坐在總理的面前,李四勤緩聲報告道,那個計劃得到了完美的執行,現在隻剩下最後一步了。
“嗯,阿四,我說過,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聽着阿四的報告,李子誠點了點頭,然後翻看了一下手中的報告。
“繼續執行那個計劃,還有必須要确保萬無一失,我不希望有什麽意外發生。”
“是,少爺。”
面對少爺的叮囑,李四勤輕笑了一聲,他知道少爺擔心的是什麽,同樣也知道爲什麽他會這麽的擔心。
“不管怎樣說,有一點,我必須要提醒少爺,不論您是否願意,有時候,在那種事情中,一些傷亡卻是無法避免的事情,希望少爺能夠理解。”
在提到這一點時,李四勤顯得有點猶豫。他擔心這件事造成傷亡之後,少爺會震怒,但是那種事情,不發生傷亡,顯然根本就沒有一絲可能,所以,他需要提前和少爺打個招呼,以避免将來的訓斥。
李四勤的報告讓李子誠沉默片刻,片刻不語之後,他點了點頭說道。
“沒問題,我知道,這種事情肯定會有平民傷亡,有時候……”
話聲稍頓,李子誠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爲了國家的未來,我們不得不做出一些犧牲,或許……”
盡管已經做出決定,但是在這種事情上那些冠冕堂皇的話,李子誠還是說不出來。
“但總的得來說,還是值得的。”
在道出這句話時,李子誠的嗓間有些發澀,如果還有其它的選擇,自己絕不會選擇這個辦法,之所以選擇這個辦法,全是因爲已經沒有其它的選擇了。
“不過,我希望,在行動的時候,盡量減少傷亡,明白嗎?”
“是,少爺!”
接下去的幾天在不知不覺中就過去了。來自北方的寒冷秋風使天涼快下來,也給被秋老虎最後的熱浪圍困的北京帶來了一段暫時的清新日子,在京城隻有極少數的人在等待着,等着來自南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