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孔繁普的話音落下時之後,這間辦公室内,陷入短暫的靜寂之中,李子誠則是面對微笑的看着這個年齡大出他數歲的年青人,和陳一樣,他的臉上同樣也帶着鼓勵之色,似乎是在鼓勵着他繼續說下去。
“總理,現今銅價漲,受奸商爲謀私利,改錢爲銅,民衆受輔币不足之難,若歐戰後銅價跌,各省必定大造銅元,以獲地方之利,而現在,銅價大漲,各省銅元局于去年年末即已先後減少若停止制造銅元,現在更是制一元虧一元,所以,各省銅元局皆以停鑄銅元。”
在對制錢、銅元的調查之中,孔繁普同樣對各地銅元局進行了一番調查。
“仍以山東省爲例,其省銅元局于民元年創辦,至歐戰爆發,獲利約爲三十萬兩,其銅元局包括廠房、設備,投資近四十萬兩,且現每月維持又需萬兩之多,現在魯省銅元局,非但未成地方斂财之源,甚至已爲地方财政之負!”
或許是爲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孔繁普又從公文包中取出兩份相同的報告,分别遞給總理和總長兩人,在兩人翻看報告之餘,他又繼續做着彙報。
“所以,現在統一輔币,因地方于銅元無利可圖,自然便無因利生阻可言,若财政部能給予适當補貼,比如,各省銅元局設備可由财政部直接收購,如此,地方便可獲巨利,以銅元産量最高的湖北省爲例,湖北銅元局有銅元設備近千台之多,若中央折價收購,湖北省即可從中獲利超過百萬兩之工具!”
“嗯,或許這是統一輔币的好時機,而且這個辦法倒也不錯。但是……”
沉吟着,李子誠看一眼報告中所提的收購銅元局耗資,全國需上千萬兩之巨。
“資金從那來?”
陳同樣看着這個他并怎麽熟悉的下屬,好的建議誰都能提,但是事情卻不見得能辦。
“總理,按我國流通銅元三百億之巨,制錢亦與之相當,全國流通銅質貨币總量四十萬噸之巨。若是由中央統一收兌,制成銅錠或出口、或内銷加以出售,可獲利将達億萬之巨!收購銅元局所需不過隻是九牛一毛而已!”
“那和日本人有什麽區别?”
反問一聲,李子誠又接着說道。
“将流通的制錢、銅元收購鑄銅确可獲利,但是,市場所需輔币如何解決。中央發行輔币所需又從何解決?地方鑄一元虧一元,難道中央新鑄輔币又豈有獲利之說?”
“總理,中央發行貨币的确需考慮鑄币之稅,但鑄币豈僅爲獲利?”
在反問之餘,深知如無鑄币之利,恐怕以财政部目前的狀況也很難拿出那筆巨款出來,孔繁普便接着解釋道。
“當然,鑄币如以虧本運營,勢必不可行。所以财政部可以統一全國輔币之時,制定新型輔币,新型輔币可在設計時參考當前原料物價,制定新式輔币,而新式輔币必須考慮物價上漲帶來的融鑄問題,輔币隻是輔助貨币,無論是以銀兩,還是銀元,最終在輔币統一之時。必須統一中國貨币。”
雙眼滿懷期待的看着總理,孔繁普的聲音不禁微微提高。
“總理。自秦始皇完成統一大業後,實行了幾項具有深遠意義的措施,比如“車同軌、書同文”,總理在上任後,不亦成爲國務院國語讀音委員會,欲統一國語讀音嗎?而在秦始皇更爲重要的舉措卻是發行秦半兩,盡管在某種程度上統一了貨币,但事實上,兩千年前商業很不發達,貨币還是城市居民和上層社會的支付手段,所以這一措施更多的是傳達出秦國統一天下的意義,此後各個王朝不斷的在貨币統一上反複,但卻一直未能形成真正穩定的貨币體系,連鑄币權也一直被官家和民間同時擁有,自張之洞一條鞭法後,銀兩開始成爲中國法定貨币,然而銀兩卻非科學貨币,就目前我國實行的銀兩制來說,銀兩制包括實銀(實際流通的銀兩)與虛銀(作爲記賬單位的銀兩)。實銀,如北京的十足銀、天津的白寶銀、上海的二七寶銀、漢口的公估二四寶銀等。虛銀,如上海的九八規元、天津的行化、漢口的洋例和北京的公砝等,所有的實銀交易都必須折算成特定虛銀兩之後才能入賬。…。
明萬曆年間起外國銀元大量流入中國,晚清又有官鑄龍洋,在實際交易中使用日廣。宣統二年清政府曾公布《币制則例》,規定國币單位爲元,1元銀币重庫平7錢2分,含純銀九成,合銀6錢4分8厘。民國三年,财政部政府頒布《國币條例》,規定國币爲銀元,後開鑄被稱爲民間稱爲“袁大頭”的國币銀元。雖然袁大頭銀元發行後受到歡迎,但銀兩制依然存在,而兩元混用之不便,每年給中國經濟造成以億萬之損失!”
作爲哈佛商學院建院之後的第一批學員,在美國留學時,孔繁普所選擇的畢業論文即是以“兩元混用”爲主題,對兩元混用之弊端自然再清楚不過。
“在兩元混用複雜的貨币制度下,每每呈現的是近似荒唐的交易和結算圖景:實際收付場合大都用銀元,計賬仍以銀兩爲準;無論以銀元易換銀兩,還是以銀元易換銀兩,均需輾轉折算,十分複雜,加大了交易成本。由于其他國家多采行金本位币制,從事對外貿易者既要面對金銀比價變動,還要考慮銀兩與銀元兩元間行情的漲落。因此,上海商界早已有改用銀元的呼聲!”
“但是别忘了占據中國金融主要市場的錢莊!”
陳在一旁出聲提醒道,“廢兩改元”早在上屆财政部即已立項,同樣也是财政部的即定政策,一直未予推行,原因很簡單,就是考慮到這一阻力。
“總理!”
打斷下屬的話,陳在一旁出言提醒道。
“根據目前我們調查的結果來看,在上海金融界,錢莊業和銀行的處境不盡相同。對待廢兩改元的态度各異。錢莊作爲中國本土舊式金融機構的代表,在金融市場長期居于支配性地位,其經營以銀兩爲基礎,傳統業務是銀錢兌換,後以經營銀兩和銀元兌換爲主。錢莊雖然也辦理存放款業務,但存入銀兩有利息,存入銀元則無利息;存戶若要取得利息,須兌換成銀兩入賬。
在上海金融市場上。曆來由錢業制定銀元折合爲銀兩的價格即“洋厘”和同業之間互相拆借銀兩的利息“銀拆”,既可收取銀洋兌換傭金,又可通過囤積或抛售銀元,賺取差價。由于銀兩制的存在,上海銀行業大部分票據清算須由錢業公會彙劃總會進行,不少銀行不得不在錢業開戶存款。少則五六百萬元,多則上千萬元,甚至同時開設銀兩和銀元兩種賬戶,導緻大量的資金被擱置。一旦銀兩制被廢除,洋厘、銀拆自然跟着消失,這将直接導緻錢莊市場掌控權的喪失,業務縮小和盈利減少,傳統優勢難以爲繼;對銀行業則意味着交易和結算成本的降低,不複受制和依賴于錢業。
正因爲如此。自從去年,上海銀行公會正式成立後銀行業人士和一些經濟學金融學者便多次主張實施廢兩改元,但時至今日,仍然未能改變“兩重元輕”的局面,這可這事件牽涉到錢國錢業,現在時機還不甚成熟!”
不成熟?
總長的話卻是把孔繁普心下的脾氣給激起了起來,他全是不顧禮節的說道。
“總理,您可知兩元混用,每年予中國造成經濟損失高達四萬萬元!”
四萬萬元!
這個李子誠到是第一次聽說。之所以支持“廢兩改元”原因非常簡單。因爲在曆史上那是中國近代金融史上的一件大事,更爲重要的是“廢兩改元”是爲全國發行紙币打下基礎。至于兩元混用造成的經濟損失,确實還不曾了解。…。
打斷總長的話後,見自己的話引起了總理孔繁普又急忙說道。
“兩元混用每年所造成的經濟損失,涉及到具體的數學模型,如果總理有興趣,職可以在一個月内給出,現在我隻興一個簡單的例子,職每月工資三百元,假若職于中行取出三百元工資後,前往錢莊街,從第一家兌換成銀兩,再于第二家兌換銀元,從東至西走下去,如此重複下去,不待職走出錢莊街,三百元工資已盡爲錢莊抽厘!職是如此,各地行商亦是如此,錢莊之利,皆由兩元混用産生!”
孔繁普話卻是讓李子誠一愣,便把視線移向陳,見總理看着自己,陳便開口說道,
“總理,确實如此!在銀行業往往稱錢莊爲金融之瘤!可當前時機卻不成熟,一是錢莊業涉及各方利益甚廣,二是我國銀行業尚不完全成熟。”
即便是作爲銀行業的支持者,對于廢兩改元,陳也主張緩行、慎行,從而确保國家金融穩定,畢竟現在對于中國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穩定。
點了點頭,李子誠便看着孔繁普問道。
“陳總長以爲時不成熟,你又怎麽看?”
“總理,與錢莊業相比,銀行業卻爲金融之基。我國銀行業雖無法同歐美銀行業相提并論,然每年因兩元并用,導緻損失多達億萬之巨,而錢莊業對銀行業又多持以打壓,銀錢兩業多年來紛争不斷,更使中國金融深受其它,現在國内各縣皆設有銀行,何來銀行業不成熟之說,”
“必須要考慮到金融市場的穩定!要慎重行事!切不可操之過急!”
“兩元并用,又豈會穩定之談?”
毫不客氣的出言反駁後,孔繁普又說道。
“而且,職現在非提出立即“廢兩改元”,而是在推行輔币統一的過程中,先易後難,逐步推行,民三年政府頒布《國币條例》,定國币爲銀元。北洋政府鑄造的國币,是帶有大總統頭像的銀元,今年一月這種銀元成爲上海金融市場的标準銀元,取代了龍洋的地位,龍洋行市随即取消,且現在上海金融業又似未來兩三年内取消了鷹洋行市。而于市場上。銀兩雖然在人們日常生活中已爲銀元所代替,但在商業往來和國際收支方面銀兩仍是主要的支付手段,同時,制錢雖然在市場上逐漸被淘汰,但我國銅輔币制度也沒有統一,因此在商業和金融市場上常常面臨這樣的矛盾:交易結算以銀兩計算,實際收支則用銀元,記賬單位用銀兩,實際流通用的又是銀元。這種交易用銀兩、通貨用銀元的情況。不免引發銀元市場價格驟漲驟落,正經商人爲此常遭受損失,投機商人則從中漁利。這在很大程度上制約着工商業的發展,可以說,我國絕大多數地區商業不發達,币制混亂不堪實爲主要原因。因此改良币制,莫要于統一貨币,而統一貨币,則應自廢兩改元始”,所以,職以爲,以推行輔币統一時,可以直接頒布新律,确定貨币單位、貨币類型。而現在中國各種财政征收無不以銀元繳納,倘能借推行輔币将各省虛銀兩本位先行一律廢除,則推行中央規元,且關稅亦即總繳銀元,無論中外商民,必均享其便利,如此,便可一改“兩重元輕”之局,而政府方面。免去收進折合銀兩、放回再合銀元之兩重虧耗。又甚有益,實爲利國利民之舉!”…。
此時孔繁普的話題已經不再局限于輔币統一。而是着眼于全國的貨币統一。
“對于一個國家的中央政府而言,統一貨币,特别是鑄币權,這不僅是經濟上的需要,同時也是政治上的需要,現在中國鑄币權必須要進行整理,當前,我國财政部表面上一直以天津造币廠爲總廠,南京、武昌、成都、廣州、雲南、奉天、長沙、重慶、杭州、安慶、上海各造币廠爲分廠,各分廠盡管名曰分廠,實際上都處于獨立地位,中央收回鑄币權,無論是出于政治上,甚至軍事上,都勢在必行……”
孔繁普在最後換來的卻是李子誠一陣哈笑,借着笑聲打斷孔繁普的話,他知道再說下去,如果今天的談話傳出,恐怕會引起地方的警惕,而現在對于他而言,他所想的卻是“溫水煮青蛙”,慢慢的、一點點的上緊套索,而不是一步到位,一步到位看似解決問題,但實際卻是在解決一個問題的同時,又增加了很多問題,甚至問題比之前還嚴重,影響更大。
“什麽事情都要一步步的來,先推行輔币,嗯,孔專員,這件事,你的調查很詳細,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陳總長,财政部準備一下,拟定一個章程,再與各省勾通一下,還有輔币的設計,這個問題,如果天津的造币廠解決不了,可以讓**公司提供一些技術支持,他們的冶金技術是非常不錯的!”
何止不錯,根本就是發行過“假币”,李子誠的臉上帶着笑,也許過去的“假币”技術可以應用一下。
“嗯,國币單位這些也要考慮到,即便要統一輔币,就要考慮整個貨币體系,咱們先一步步的統一嘛,孔專員,别急,我今天二十五,你也不過三十,我們有的是時間!”
在孔繁普應聲時,李子誠看一眼他的報告中那張山東省銅元局的照片,堅實的廠房和寬敞的廠區到是引起了他的興趣。
“嗯,至于收購銅元局,财政部可以考慮一下,利用銅元局的現有設備、廠房、工人,在各省辦示範工廠,這些都現成的,或許還需要添加一些設備,财政部恐怕需要額外再投資一筆錢,但從長遠來看卻是極爲劃算的一件事,可以同當地的士紳名流合辦,也可以由财政部投資,由工商部去辦,待各省的示範工廠獲利之後,自然可以形成示範效應,引導當地資本投資實業,這樣的話,不僅可以在短期内于各省建立新式工廠,還可帶動當地實業工廠發展,從而進一步增加中央、地方的财政收入,嗯,這件事就這麽定下來了!”
而孔繁普聽到總理的這個決定,先是一愣,随之卻是在心下佩服不已,現在他總算是見到總理生财的手段了,原本在他看來,收購銅元局甚至可能會是一個虧本生意,那曾想到眼前的這位小總理不過是幾分鍾的功夫,卻可以把一個看似可能“虧本”的事情,變成一件有利可圖之事。現在辦什麽最掙錢?恐怕就是辦工廠最掙錢,
“總理,如果将銅元局改成工廠的話,恐怕還需要**公司提供一些技術上的支持,畢竟銅元局的機器大都是專用機器,如果易改爲工廠的話,恐怕各省早已改爲工廠了!”
陳在一旁提醒着。
“這個沒問題,**公司可以以技術、設備入股!”
生意是不可以虧本的,對于任何一個商人來說,這是最起碼的從商之道。就在這時,張一麟走了進來,而後将一份文件送到總理的面前,接過文件不過一看,李子誠的臉色瞬間便爲之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