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作爲一個地方實力軍閥,估且這麽形容他!他的實力完全可以保障他的财富。可是最終他卻選擇放棄了他的保障,或許,從以後的發展來看,他似乎一切早有胸有成竹,但在我看來,那顯然是學者們的妄想。
可是,直到那一天,從他的回答中,我卻明白了他所需要的,也正是從那一天開始,我清楚的意識到,我們并不是在和想象中的那個中國打交道,而是在同一個年青的中國打交道,這個國家年青,因爲年青所以燥動,同樣,這個國家又極爲古老,因爲古老,所以他們自大,當自大與燥動結合在一起的時候,我們需要面對一個什麽樣的中國呢?
對此,從駐華公使的位置上去職之後,我一直在思索着這個問題,當郵輪始離中國的時候,在黃海,我目睹了中國的新銳戰艦,從那時起,那艘龐大的戰艦一直刻于我的腦海之中,同樣,那個問題一直困擾着我。
我想現在,中國人已經給了我們一個清楚的答案!”
《朱爾典回憶錄》-1925年
民國四年九月二十九日,《整理中美兩國關稅關系、治外法權之條約》在北京簽字。條約規定:“曆來中美兩國所訂立有效之條約内所載關于在中國進出口貨物之稅率、存票、子口稅并船鈔等項之各條款,應即撤銷作廢,而應适用國家關稅完全自主之原則。惟締約各國對于上述及有關系之事項,在彼此領土内享受之待遇,應與其他國享受之待遇毫無差别。”美國成爲首個與中國重訂關稅條約,廢除協定關稅,承認中國關稅自主權的西方國家。
9月21日,中美關稅談判正式啓動之後後。在李子誠的授意下。對于美方提出的的方案,無論是陸征祥或是顧維鈞幾乎沒有進行任何反對,均表示贊同。這倒讓芮恩施大感意外,因爲按照國務院的方案,盡管美國同意廢除協議關稅,恢複中國關稅自主,但是卻給美國留下了留下了“享受與他國平等待遇”的尾巴,特别外交委員會的退讓甚至超出了滿清時代要求就關稅進麽談判時的的底線。而美國實現了“人都有我也有。人都肯我才肯”的談判初衷,鞏固了其在華的經濟特權。
而在“廢除領事裁判權”的問題個,美國提出的待中國建立現代法律體系後,方可考慮,而中國則直接邀請美國政府“派出法律顧問協助中國制定現代法律體系”,美國政府自然表示支持。而這正是芮恩施所希望的。
盡管最後美國同意取消在中國的領事裁判權,但又用附件的形式對這一内容卻有諸多保留。按照條約商定的條款,這一條約即在1920年1月1日起生效,在生效前兩國政府應訂定中國政府對美國人民行使法權的詳細辦法;第二,如該辦法屆時尚未訂定,美國人民應于享有領事裁判權的國家半數以上承認放棄是項特權時,美國人民才受中國法律及法院管轄。
總之,華盛頓方面意料中幾個難點,要麽是被接受了。要麽就被回避了,原來,在李子誠的強力熱心支持下,中方回避了可能談不攏的幾個焦點,直奔“簽約”而去。最終,在條約簽定之後,除去治外法權之外,中國真正得到的隻有關稅主權,而且關稅主權實施的前四年。還受到諸多限制。比如年增稅率不得超過2.5%,特定保護稅率年增不得超過5%之類的限制。但對于中國而言,這必須是一個開始。…。
而對于李子誠而言,他所需要的是收回外交主權,而且是越快越好。他急需“提升名聲”來自己的事業鋪平道路,盡管作爲特别外交委員會主席,陸征祥非常想挽回這一切,但最終卻也無能爲力。
“我們需要的是盡快打開一個缺口,打不開缺口,其它的一切都是空談,堡壘是從内部攻克的,一但打開了缺口,接下來想摧毀一切,就再簡單不過了!”
面對衆人的不解,李子誠有他自己的堅持,同樣也有他自己的固執,就在中美談判約束并簽約的第二天,作爲駐華公使的朱爾典,第一次向外界公布英國的态度。
“英國不反對美國單獨同中國進行條約談判的舉動!”
在朱爾典發出這一表态之後,特别外交委員會随之開始同英國就關稅、治外法權問題展開談判。
“關稅第一,治外法權第二!”
在前往外交部的路上,坐在車中的朱爾典反複分析着《中美新約》的内容,可以确定的一點是,國務院的目的不僅僅是爲了“簽約”那麽簡單,他們所看重的重點是“關稅”,國務院之所以看重關稅的原因,并不僅僅隻是增稅那麽簡單!
更爲重要的原因是他們想借“關稅自主”,實施全國性的稅務改革以及厘金整頓,最終建立真正的國内市場和國内稅收體制,這或許才是國務院的真正目标, 李子誠的心理是迅速簽約,然後利用關稅自主的附加條件,迫使地方以接受條約要求條件,從而建立一個對中央有利的财政稅務系統,這意味着爲了達到“迅速簽約”的目的,他們會作出一些讓步。
明白那位總理“大人”的打算之後,朱爾典卻是微笑着,他知道如何爲自己,準确的來說,就是爲英國争取利益的最大化。
“在關稅問題上,可以适當讓步,但在治外法權、租界、租借地以及其它特權的問題上,必須要予以盡可能的堅持!”
倫敦的方案如此的簡單,以至于掌握的尺寸盡在朱爾典之手,對于倫敦的這個簡單方案,朱爾典到是不覺得的意外,一方面是現在英國工商界因歐洲的戰争全面退出中國,導緻工商界在華利益的銳減。尤其是出口商業利益。而另一方面則是中國工商實業界的迅速發展,現在中國的很多工業制成品甚至返銷英國以及其它歐洲國家。
像美國的染料業,對于他們而言,原本歐戰是其迅速發展的時機,可是在英德染料業撤出美國市場後,中國染料迅速填補了市場,還有藥品,可以意料的是。即便是戰争結束,英國工業界也很難像戰前一樣,占據大半的中國市場,所以對于中國實現關稅自主後是否會給予關稅保護,他們并沒有過多的反對。
可是在治外法權、租界、租借地以及其它特權上,卻他們卻極爲堅持。這是爲了英國在華投資的利益,所以,這才是真正的談判重點,而朱爾典所需要的就是要利用他們急于簽約的心理,确保英國的在華利益不緻受損。
“我們與原則上承認于中國享有完全的關稅自主之原則!”
在外交部的會議室内,朱爾典意味深長地說道。
“除去一些細節性的問題,我們對于此并沒有任何異議,我們可以在預備階段先讨論一些問題。當然,可以在貴方充分研究英國提交的方案之後……”…。
“我們過半小時就可以準備好。”
陸征祥禮貌的說道,從同朱爾典開始進行這場會談之後,便開始在心下準備着反駁一些問題腹詞,在總理告訴他朱爾典同意作出讓步之後,雖說驚訝于朱爾典态度上的變化,但知道總理希望盡快簽約的他知道,眼前的朱爾典是一個典型的中國通,典型的英國精英外交官,他們極擅長于從細節中捕捉問題。也許在這場談判剛一開始。他們就已經掌握了主動權——掌握了中國的底線。
不過,在談判舉行之前。在國務院他曾看到一份機密電報,電報是情報部門破譯的英國外交電報,盡管内容非常簡單,但是陸征祥和顧維鈞兩人卻知道了英國的底線。
在顧維鈞于那裏研究英國方案時,陸征祥給朱爾典遞了一根雪茄煙,然後自己又拿了一支雪茄抽了起來,吐着煙圈,有禮貌地揮了幾下手,讓煙不要噴到客人面前去,随後禮貌的笑着說道:
“在關稅問題上,我非常感謝公使閣下對中國決定的尊重,這原本應該是最難以達成一緻問題,可是,在貴公使的理解下,我們終于取得了真正的進展!我會向總理轉達這一點!”
他說出“總理”兩個字時加重了語氣,
“這一切都标志着,包括英國在内的每一個國家将開啓一個平等待我的開始。大家都知道,中國已經走上一條屬于自己的道路,當然,在這條道路上,中國的發展離不開各國的支持,尤其是英國這樣的強國的支持。而且,我們也願意在未來,作爲英國的朋友,發揮我們的作用!”
微微的前傾着身體,向前湊近一下之後,陸征祥說道,接着是長時間的停頓。
沉默了一會兒,朱爾典卻是意味深長地加強語氣說道:
“倫敦認爲,我們尊重中國在關稅上的自主權,但是同樣,也需要貴國尊重業已簽定的條約!……”
“業已簽定的條約?”
出人意外地打斷了朱爾典的話,陸征祥的語調裏帶着一絲異樣。
“我們當然尊重那些條約,否則也不會在這裏進行談判,你說呢?公使閣下!”
微微擡了擡眉毛,朱爾典看着面上帶着微笑的陸征祥,難道他聽不出這句話裏的意思嗎?這句話已經說的非常直白了。可是陸征祥卻像全聽不懂這話裏的意思似的。
也許他在裝糊塗,明白現在中國的這些職業外交官多麽難纏的朱爾典豈會輕敵,他點了點頭。
“當然,所以我們願意在關稅問題上,同貴國進行平等的、相互尊重的搓商!”
“我相信,”
燃熄滅了手中的雪茄,陸征祥卻開口說道,
“既然我們已經就這一曆史性的問題,達成了共識,而且我們兩國都将從中受益,那麽,我們就應該趁着現在這個難得的機會。就一些問題進行更深入的會談,如此可以解決我們目标存在的一些問題,今後中國和英國之間的合作會給我們人民帶來利益,貴公使不認爲這是很自然的嗎?”
說出這些話時候,陸征祥想起在總理辦公室中,他所看到的那份機密電報中的内容:在關稅問題上,如果美國作出讓步,并且法國亦同意的話。英國可以放棄協定關稅,在治外法權的問題上,倫敦的意義是,如中國态度強硬,并堅持這一條件,而中國法律符合歐美各國法律精神。并得到英國法律界的認同,确信爲良法後,并經過五年實施後,英國可以在确保細節利益之外表示原則上的支持,在租界問題上………。
于是陸征祥又笑了笑,望望那位并不知道底線已經透露的英國代表,而朱爾典同樣也看着他,似乎雙方都因明白對方的底線,而對這場談判充滿了信心。
“的确非常自然!”
朱爾典肯定的點了下頭。
“所以。才會有之前提交的方案!”
迅速把雪茄熄滅掉,把煙蒂按在水晶玻璃煙灰碟的底裏,朱爾典看着對方,卻是未流露出任何表情。
“我想,”
稍沉默片刻,陸征祥說道。
“我們可以首先就關稅問題首先簽署一份條約,随後再就其它問題進行逐項談判。”
因爲英國的方案距離要求太遠,所以陸征祥并不願意在那些不現實上的方案上浪費太多的時間。
“我認爲,”
面對這個建議。朱爾典說道。
“在一次談判中解決所有問題。無疑是極爲合适的,也是符合英中兩國的利益的。”
對方的要求使得朱爾典在心下微微一笑。果然正像他猜測的一樣。
“你這樣……認爲嗎?”
顧維鈞卻适時的追問了一句,這是從他開始分析英國方案之後,第一次開口說話。
見這位副主席開口了,朱爾典便點了點頭,相比于陸征祥,他更願意相信是這位國務院外事長在主導着一切,竭力想斷定,他的這句話中是不是還包含着某種特殊的意義?
而顧維鈞保持着平靜而捉摸不透的表情。
“他在想什麽?”
朱爾典在心裏如此想着,這時他聽到了顧維鈞的話語。
“首先,公使先生,我想感謝貴國在關稅問題上對我國政府的理解……”
一開口說,依如過去一樣顧維鈞的态度顯得很是親切,可随後卻又是把聲音一提。
“但是,公使先生,我很好奇,爲什麽貴國在充分理解我國要求時,卻又如此的……”
手指一點桌面上的英國方案。
在這—瞬間,顧維鈞的臉上擠出一絲嘲諷之意:
“不切實際的方案,尊重我國的司法管轄權,但要求設立外國人特設法庭,使用犯人所屬國法律審判人犯,尊重我國的領土主權,那爲什麽卻不願意就租界問題進行談判呢?嗯……這就是貴國所謂的尊重嗎?”
接連的質問和嘲諷,倒是讓朱爾典一刹那間窘住了。他覺得,顧維鈞在這時候似乎忘記了外交談判的官方禮節了。
“好了,對于這場談判,我們拿出了自己百分之百的誠意,可是……”看着朱爾典,顧維鎂的臉上露出失望之色。
“可你們呢?”
面對顧維鈞的質疑,朱爾典卻把摸不清頭腦的樣子假裝得非常巧妙地問道:
“您是說“誠意”嗎?我對您理解得對嗎?”
這一次他是對譯員說的。
“是的,還有友好相待的盟國精神!”
顧維鈞重複了一句。
望望交談的顧維鈞,朱爾典的心裏想着,真是一個難纏的家夥,他一上來就沒有和他說什麽細節,而且是直接站到道德的立場上,這個問題實在是……
“好!或許,在你們看來,這份方案并沒有多少誠意,但是,先生們,這已經是英國所能作出的最大讓步了,請你們注意到一點,在這份方案之中,英國已經犧牲了自己的利益,而且這些利益是在條約的保護下!英國已經做出了讓步!”
在朱爾典如此回答之後,他看到中國方面陷入了沉默之中,此時對方的沉默卻是讓朱爾典的臉上浮着微笑,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經成功的卡住了中國人的命門,這些外交官無論多麽難纏,但是他們的國家和國務院都需要簽約,所以,他們最終會作出讓步。
而這時,陸征祥卻是故作沉默了思索一會,之前他隻是沉着鎮靜地傾聽着,在朱爾典的話聲落下之後,他稍微把頭往顧維鈞那邊擺一下,兩人彼此互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讀出了彼此的決定,然後很難覺察到地點了點頭——陸征祥首先站了起來——接着,顧維鈞也跟着站了起來,其它的參與談判的人員也紛紛站了起來。
“公使閣下,我想談判就進行到這裏!”
說着,在朱爾典的詫異中,談判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