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諸多内河中,長江江面寬闊、航道深浚,上遊有四川天府之國,中遊是湖廣魚米之鄉,下遊更有安慶、蕪湖、南京、鎮江一系列繁華的商埠,數百年來這裏一直是中國首要财賦重地,所以長江流域自然成爲列強撰取在華利權的重中之重,在《天津條約》之後,根據“利益均沾”的原則,法、俄、美等國也步英國後塵,獲得了沿長江從事貿易的權力。
比起貿易特權來更重要的是,《天津條約》還規定英國軍艦在無敵狀态下,及追捕海盜時,有進入中國版圖内任何港口的自由,根據“利益均沾”原則,此條款又成爲其他列強共同享受的權利,從此西洋各國得以以“保護僑民”、“維護領事權益”爲名,名正言順的派出軍艦巡弋于江中。
從1842年,長江出現英國軍艦開始,再到1854年美國海軍亞洲分艦隊的炮艦首度進入長江,在甲午之前,固然各國軍艦可于中國内河港口巡弋,但中國軍艦同樣可往海參崴、馬尼拉、長崎、西貢、新加坡巡弋,到甲午之後,洋務運動的花架子終于被轟的煙消雲散,西方列強更認清了滿清本相再到辛醜和約後的量中華之物力,中國也徹底淪爲任人宰割的三等國家,其在國際上的地位,甚至不如美洲的香蕉共和國原本尚存的幾分有限主權也徹底淪喪無遺。
而黃埔江中,一艘艘自由進出的各國軍艦,卻是這國家喪失主權的象征,尤其是各國軍艦可随意進出,而中國軍艦進入黃埔江卻需要各國領事團的原因,而他們的理由卻非常簡單。
“同心”号,這艘俘獲自己日本海軍的防護巡洋艦剛由吳淞口駛入黃埔江,就在即将接近上海時,被一艘噸位不過五六百噸的内河炮艦阻攔,
“艦長,英國的“威利号”炮艦發旗号,要求我艦等待!”
“同心号”艦橋内,張洋這位在兩個月前,剛從商船學校轉入陸軍海戰隊的大副對站在前方的艦長報告道,而蕭寶珩早已看到了“威利号”發出的旗語,這些人的旗語還是他教的。
“等待等待什麽!”
艦橋内頓時傳出一陣不滿的喝聲,那喝聲全是海軍部中“那幫穿着白軍裝的陸軍凱子”發出的,不待身爲艦長的蕭寶珩回應,宋國強便朝前一步,面對艦長說道。
“長官,這是中國内河,我艦應該立即回應“威利号”,讓他,那來的滾那,要不然咱們就大炮底下見真章!”
他的話卻是讓蕭寶珩把眉頭一皺,相比于那些海軍的紳士,這些海軍部瞧不起的“陸軍凱子”脾氣就像吃火藥一般,一點就爆,在他們的眼裏,什麽大英帝國什麽皇家海軍,他們的想法很簡單,很單純。…。
“既然打了就想法打赢!”。
也正因如此,對于海上列強,他們才沒有任何懼意,若僅隻是出于理智,蕭寶珩會下令發旗語信号同英國人協商,但他卻明白,假如他發布這個命令,那麽在這艘軍艦上的這幫旱鴨子面前,他永遠也别想擡起
“回複威利号,黃埔江爲我國之内河,我中國之軍艦,有權進入中國任何港口、河道,如其執意阻攔我艦,我艦将不惜一切維護國之權益!”
在下達這個命令之後,蕭寶珩又是把雙目一斂,冷聲命令道。
“斯有艦員進入戰備!”
“該死的,中國人瘋了!”
相隔數百米,空氣中傳出來的戰備艦鍾聲,卻是讓“威利号”的傑森上尉在罵一句的同時,急忙對身邊的傳令兵說道。
“立即聯絡領事館,中國軍艦執意要進入黃埔江!其軍艦來已進入戰備…···”
在傑森上尉下達這個命令的時候,他驚訝的看着那艘懸挂着中國國旗的防護巡洋艦,正緩速朝着他的駛來,全沒有一絲停止的意思,面對越來越近的“同心号”,雖然沒有進一步的回應,但他卻隻能選擇倒車。
“看!快看江面上!”
在“同心号”步步緊逼的将“威利号”逼退時,十裏洋場上的民衆同樣看到了江面上的那一幕,人們紛紛湧到江邊,用驚訝的眼神看着那一退一進的兩艘軍艦,兩艘軍艦一大一小,一艘懸挂着英國國旗,一艘懸挂着中國的五色旗。
這一幕,是他們從未曾見到,甚至于上一次在黃埔江看到中國軍艦似乎還是幾年的事情,中國軍艦往往泊于吳淞口,很少駛入嗤埔江。
“長官,有三艘軍艦增援了過來!英國一艘,美國兩艘!”
“反應挺快的啊!”
暗自嘀咕一聲,蕭寶珩又繼續命令道。
“保持現有航速,再次發出旗語信号,告訴他們,這裏是中國内河!”
事實上對于蕭寶珩來說,他清楚的知道,無論在黃埔江發生什麽樣的争端都不會引發戰争,這是各國在華艦隊達成的共識,非經領事團全體同意,各國軍艦絕不會開火,而更爲重要的是,領事團絕不會同意在這個敏感的時候開火。
所以,他甯願在這個時候賭上一把。
如果說在江田島海軍兵學校接受教育教會了他什麽,那就是海戰如賭博,沒有勝者的自知,就不會有勝利的事實,自認失敗的人永遠不能成爲真正的赢家。
在上海英國領事館内,法磊絲在得到從“威利号”炮艦上發來的消息之後,足足半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阻止“同心”号巡洋艦進入黃埔江是北京公使館給他的建議那或許是避免李子誠離開上海的一個選擇。
如果是在過去,其它任何一艘中國軍艦,别說是派出一艘炮艦攔他們,法磊絲甚至不懷疑隻需要一名軍官就能解除他們的武裝,原因非常簡單,對于任何一國的海軍軍人而言,或許“威利号”并不強大但是他所懸挂的米字旗,卻會提醒他們,他們将要面對的是什麽,他們将要面對的是大英帝國和大英帝國皇家海軍。
可現在,這艘“同心号”不僅沒有理會他們的阻止,甚至作出一副開戰的姿态。開戰,開什麽玩笑,黃埔江内的美法兩國的炮艦隻是出于禮貌同“威利号”一起阻止“同心号”,可如果雙方真的發生交火,美法兩國的炮艦會在第一時間撤離他們才會不趟這池混水,甚至于,就是北京的朱爾典公使,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也不會贊同任何節外生枝的舉動,而倫敦同樣也不願寄涉基促。…。
如果威懾無法發揮他的效用,那……
在黃埔江心,正當越來越多的民衆擁擠到江邊,緊張的看着江面上對峙的四艘軍艦時,就在他們爲“同心号”捏把汗的時候卻突然看到懸挂美法兩國國旗的軍艦,首先撤離,接着未過半個鍾頭,挑起這一事端的“威利号”亦主動讓航道,甚至還打出了“歡迎來到上海”的旗語信号。
“撤退了!英國人的兵艦撤了!”
在外灘,在無數人的歡呼聲中維克多=沙遜這位剛剛從英國回到上海的前英國陸軍航空隊上尉,拄着拐杖,看着緩緩撤離的“威利号”,整個人的神情卻是微微一變,随後又感歎道。
“大英帝國用七十在中國建的威權,随着“威利号”的主動撤退,而蕩然無存!”
看着那艘緩緩朝着碼頭駛去的巡洋艦,維克多=沙遜突然生出一種錯覺,蕩然無存的何止是英國,同樣還有沙遜洋行,沙遜洋行的時代,或許也将要結束了!
爲什麽會生出這種感覺,深知沙遜家族發迹史的維克多=沙遜知道,對于這個國家而言,沙遜家族的财富沾染了太多的罪惡,如果這個國家真的強大了,那麽,他們總有一天會對那些外國人進行清算,就像日本人一樣,在政府支持下的擠壓,不知讓多少曾縱橫日本的洋行關門倒閉。
“一定要說服伯父……”
望着那艘軍艦,維克多=沙遜在心間自語着,新沙遜洋行是他的伯父雅各布=伊利亞斯=沙遜的産業,不過他卻沒有子嗣繼承,也正因如此,作爲他的指定繼承人,維克多=沙遜一直将新沙遜洋行視爲他的财産,
而現在,眼前的這一幕變化,卻讓他意識到,沙遜洋行若是想要在這個國家立足,必須要進行改變,盡管還不知道應該從什麽地方着手,但他卻知道,如果不進行改變的話,沙遜洋行一定會被中國所淘汰。
如果沙遜洋行仍以舊眼光看待這個國家,那麽,沙遜洋行在這個崛起的國家中是沒有未來可言的。在一個國家崛起的過程中,總有着想象不盡的财富,而沙遜洋行必須要抓住這個機會。
“歡迎來到上海!”
躺在病床上,聽着張一麟的彙報,在聽到這句話時,李子誠先是一愣,随後又是一笑,接着郎聲說道。
“一切帝國主義都是紙老虎!”
在肯定的道出這番話語之後,又刻意強調道。
“事實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和列強打交道就要持以強硬政策,隻有如此,他們才會在意我們的聲音!”
雖說穿着一身病号服,可李子誠的身上那裏有一絲“傷員”的模樣,那用外科手術“整”出的傷口現在已經拆線,所謂的傷口也已經愈合,之所以還要當這個傷員,原因非常簡單,袁世凱還沒有作出讓步。
“對于弱國、小國而言,适當的強硬,可以發揮一定的作用·當然要認清形式!”
提到弱國的強硬,李子誠的腦海中卻是浮現出後世有名的“流氓國家”朝鮮,朝鮮正是用那種看似強硬的對外政策,訛詐中、美等國。而在未來的一段時間内·中國并不需要把自己變成“流氓”,所需要僅隻僅隻是流氓式外交策略,利用流氓式的外交策略去試探、挑戰諸列強的底線,在其表現出強烈反彈時,再适時的作出讓步。…。
當然,在這種試探的背後,必須要有本國的實力作爲後盾·否則,這種流氓策略最終隻會變成笑話,甚至會給國家帶來難以想象的災難,所以,歸根到底,這種策略隻不過是表明現在的中國同過去的不同,而就本質上,一個國家所需要的卻是實力。
在這個實力外交的時間·實力才是一個國家立足世界之林的根本。
“不過,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實力作爲支持·如果沒有咱們在江蘇還有膠澳的表現,那些列強絕不會拿正雎看咱們,所以,現在是開展外交最有利的時機,攜大勝之威,重新改訂新約,這才是應該幹的事情,可…···”
搖頭感歎着,李子誠似乎是在爲自己的命運感慨不已,如果袁世凱真的把權力交給自己·那麽現在自己或許已經開始在京城主持政務,而那時正好可以利用大勝餘威,以及各國列強的陷入歐洲戰火的時機,改訂新約,把那些不利于中國的條款統統去掉,可現在·自己卻隻能在這裏通過“裝傷員”來換取袁世凱的妥協以及退讓。
“經略使,袁世凱很快就會作出真正的一些讓步!”
這時張一麟顯得極爲自信。
“您看最近一段時間的報紙,所有的報紙都毫不疑問的把矛頭指向袁世凱,人們早已認準袁世凱才是幕後主使者,而袁世凱欲證明其清白,除去執法處保護您的電報之外,再無其它證據,而他若是想證明,其不怕你到京城奪權,那就隻有拿出幾個真正可以辦事的部門!”
張一麟的這番話實際上是李子誠早先已經說過的,隻不過一開始張一麟還有所懷疑,而現在随着輿論的鼎沸,尤其是國内各界人士的激烈反應,更是超出了他的想象,甚至在北洋團體中,亦因此事出現了分裂的迹象,現在每天都會接到從京城發來的電報,那些電報無不是北洋上層人士發來的電報,電報的内容很簡單,是袁世凱的動向。
對于這一切,老成人精的袁世凱自然知道,也正因如此,他才沒有像“民二叛亂”那樣,面對指責的同時,就命令部隊進行動員,中央陸軍不僅沒有動員,甚至于安徽、湖北兩地的中央陸軍還邀請江蘇陸軍前去“參觀”。
聽着張一麟的講述,李子誠卻是神情微黯的思索着,無論是現在或是未來,政治這個世界上最肮髒的遊戲之中,總有一些底線需要去遵守,比如用刺殺的方式解決競争對手的辦法,就是不可被接受的。
先有民二的宋教仁被刺,接着再發生自己于上海遇襲,兩件事盡管袁世凱都很清白,可那種清白也不過就是“謠言止于智者”,在宋教仁案上,很多北洋體系内的人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他死了反而更好。
可同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卻讓那引起北洋集團中的人物,一個個人人自危起來,刺殺,那是必要時采取的特殊手段,可如果那個手段變成一種常态之後,北洋集團中的所有人都需要爲自己的命運擔憂,尤其是那此與袁世凱離心離德之人,宋案是個例,而到了自己這,“刺殺”就變成了習慣。
那些人因不敢确定袁世凱會不會爲了迅速解決問題,而選擇用殺人,這種最簡單的辦法去解決問題。所以在這種涉及自身安危的情況下,他們自然作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那就是站在自己的這一邊。
而他們的這種選擇,卻隻會令袁世凱看清眼前的時局,從而做出最正确的選擇,什麽是最正确的選擇呢?
在心下暗自思索着,李子誠卻上把眉頭皺成了一團兒,事實上,這是一場賭博,賭的是那些北洋團體内的人人自危,賭的是袁世凱一定會作出妥協,隻有如此,自己才有可能成爲這一事件中真正的赢家。
“袁世凱派出了特使了嗎?”
突然,李子誠反問一聲,很多政治交易,需要袁世凱派出特使,才能商定出結果,袁世凱一天不派出特使,這件事就一天不能結束,而這件事若是拖時間長了,就會從對自己有利變成對自己不利。
拖則生變!
“經略使,現在大總統還沒決定由誰當特使更合适,所以,特使的人選還沒定下來!”
“哦……”
輕應一聲,李子誠又問道。
“今天下午上船是嗎?到時請李四勤上船,我有事情交待給他辦!”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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