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冬天,雖然說天氣中帶着幾分酷寒,但是對于不少北京人來說,冬天卻是讓人神清氣爽的季節,從蒙古來的運來的凍羊,用手搖的切片機切成薄片兒,然後再架起火鍋,然後吃着涮羊肉,這可是其它時節難得的享受。
鴿群呼嘯聲高高的、動得很快的雲在藍色天空中飛過。
此時段祺瑞卻是滿臉愁容地走在花園的小道間。而汪志農則緊随其後。
汪志農,字竹杉,幼年喪父,少年喪母,家境貧寒,出身卑賤。爲了糊口,十三歲進入天津一家妓院充任雜役。因幹活很賣力氣,爲人機警,工于鑽營,有心計善籌劃,深得妓院老闆賞識而當上雜役頭子,成爲津門妓界有名的“大茶壺”。不久,他另立門戶,自己開妓院。憑着吃喝玩樂樣樣在行,特别是精于賭博的本領,他結識了許多朋友。後來,一些有眼光谙世事的朋友勸他說,妓院雖能賺錢,究竟聲譽不雅,難成氣候。大丈夫處世,應該建功立業,留名後世才是。他接受友人建議,把妓院移到别人名下,自己退居後台暗地裏操縱,對外則聲稱“今生不再操此業,隻一門心思改行經商”。他先後做過木材、糧食、食鹽、軍裝、軍火等生意,樣樣順手,财路通達,短短幾年就積存了豐厚資财,在商界站穩了腳跟,顯露了頭角……
于是,他變得油滑鄙俗,善于揣摸他人心理,娴熟與各種人物交際之技能!甚至他還成爲徐樹铮難得的幾個好友之一,更是通過徐樹铮的關系,與段祺瑞相識,可以說,他汪志農能有今天,也多虧了段、徐兩人的幫忙,中央陸軍的軍裝、中央陸軍的糧食,這可是每年數千萬元的采買,而其卻能得之三成,每年獲利達數百萬之多。
見老總今天的心情似乎不怎麽樣,于是汪志農便試探着問道:
“老總,您像有心事?”
平素說這話的應該是徐次長,可現在徐次長卻在蘇魯交界之地,枕戈待旦的訓練着部隊,随時等着前往山東,或是前往他地,自然不能在老總身邊爲老總排憂解難。
“碰到一樁難事。”
段祺瑞的聲音很輕,但每個音符都充滿憂郁。
“又铮不在身邊,這連出個出意的人都沒有啊!”
隻有在别人離開的時候,才會真正體會到他人的重要性,而現在,段祺瑞卻是發現自己的身邊,竟然連個能拿個主意的人都沒有。
“在老總手裏還能有啥難事!”
汪志農的口氣顯得很是輕松,實際上,他卻是希望老總能夠把事講出來,他從不敢想象自己取代徐樹铮的位置,但是他卻希望能夠加重自己在老總心中的份量。
“能有什麽難事?”
搖頭輕歎着,段祺瑞的視線移向遠方。
“隻可借……”
段祺瑞欲言又止,轉過身來摁着汪志農的肩膀說道:
“聽說你是江蘇淮安人,淮安和連雲港毗連,那裏可有熟人?”
段祺瑞的話卻讓汪志農不由激動起來:老總難道有事交待,現在老總終于想到了我,并對我寄有希望,這幾年的努力總算沒白費!他按捺着心頭的興奮之意,輕聲回答說:
“在連雲港我暫時沒有幾個知好熟人。不過,要是需要,通過關系,認識些人不會太難。老總有用得着我處,我随時恭聽驅使。”…。
看一眼汪志農,段祺瑞不禁猶豫起來,這件事交給這麽一個商人辦,會不會太過于草率,但是……心下猶豫着,最終段祺瑞還是沒有下定決心。
“這樣!新編陸軍那裏的六十萬套春裝我和軍需處的于處長打過招呼了,你去把這件事辦好,不過要記住,軍裝的布料一定要用好料子,染料也不能用次品,這些軍隊,将來沒準是要派出國的,到時可是咱們中國的臉面。錢,你大膽花,實報實銷,隻要辦好就行。”
“是,請總長放心,掙不掙錢無關緊要,讓老總不失望、讓國家不丢份才是頭等大事。大海口我不敢誇,可請老總放心,這次軍裝的料子我一定用最好的,染料也用最好的。”
雖說段祺瑞突然轉移話題讓汪志農多少有些失望,但老總的安排他卻不敢有一絲懈怠之意,可是在心下,他卻是動起了念頭,若是自己在連雲港有一些長相與的老交情,那總長會不會……心下沉着,汪志農自然在心下暗讨着自己竟然沒能抓住機會。
在汪志農離開的時候,卻聽着老總在那又是一聲長歎。
“哎……身邊沒人啊!”
周作民!
在離開老總住的鐵獅子胡同,汪志農倒是在心裏活絡開來,他在心裏尋思着如何能和連雲港那邊挂上線,突然的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來——周作民,那人是剛剛升任淮海實業儲蓄銀行北京支行行長,兩人因是同鄉的關系,過去有過幾面之交,不過卻沒有什麽深交。
而淮海實業儲蓄銀行表面上是一家商業銀行,可事實上,熟知連雲港的人都知道,這家銀行差不多就是連雲港以及整個隴海的“中央銀行”,能夠出任北京分行經理的人,自然在連雲港有一定的基礎。
“汪志農!”
看着請柬上的這個名字,周作民到是一愣,他聽說汪志農并記住其姓名有三四年了。那時,周作民随南京臨時政府财政部北遷北京不久。他第一次聽說他的名字就記住了,而且記得很牢。其因由不是周作民的記憶力太強,而是汪志農有“很難說清楚”的複雜特征。
也是因爲這“很難說清楚”的複雜特征,周作民多次放棄了與汪志農交往的機會。他們不止一次被人邀請赴宴并同席吃喝,不止一次在街上相遇,周作民總不願與他言語,有意回避,因爲那個人,實在是太過油滑鄙俗,善于揣摸他人心理,娴熟與各種人物交際之技能!對于這種人的過去,他是能避則避,而現在,周作民卻知自己避不得,那人或許油滑鄙俗,但是他的手中卻時時握着數百萬甚至千萬元的款子,那些款子或許是陸軍部采買的活款,但如果放在淮海銀行之中,銀行仍可從中獲利。
而現在,事到如今,周作民感歎着說:
“有些時候,明知是魔鬼也要與之來往。”
心想着,周作民便起身離開辦公室,乘車前往汪志農的住處。
一聽周作民來了,汪志農自然高興得無以複加。寒暄間,汪志農就抽空吩咐家人叫車。煙茶方罷,未及說話,汪志農便拉起周作民往外走,說是“要陪周經理找個好去處逛逛,散散心,周經理終日公務纏身,案牍勞煩,好不容易忙裏偷閑出來,應該徹底輕松,玩個痛快才是”。
汪志農根本不征詢周作民的意見,一憑自己意願行事,言談舉止倒有幾分見面熟的雍容氣度和江湖俠客的倜傥雅量。…。
汪志農引着周作民走進一個大院套小院的去處。屋宇富麗堂皇,室内陳設豪華。極爲漂亮的的侍女奉上茶點。一旁的八仙桌上擺放着骨質麻将牌,四張精緻的紅木太師椅圍桌而設。
不一會兒,進來兩個衣冠楚楚的中年人。周作民當即反應出即将發生的事,他不由暗中叫苦。顯然這是汪志農爲他準備的牌局,對于玩牌,下賭注,周作民之技能雖未爐火純青,但也相當娴熟,即便遇着高手也能玩個平局,絕不至于輸掉本錢。甚至早些時候當他在京中财政部任職的時候,他曾向友人戲言誇口:
“吾人倘若落到被奸人陷害擠兌求職無着時,便去賭博耍錢兒也可養家糊口,其銀兩金鈔之收入說不定強似如今供職京都的薪俸而過上小康生活。”
可是,他找汪志農卻是旨在把他的款子從交通銀行拉到淮海銀行來,對于眼前這個人。他早已在來的時候在心下分析過了,隻看現在汪志農對他的态度,“直取中軍”已有八成成功把握。可誰知這姓汪的見面之後竟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周作民心裏有事兒,哪有心思與這些人寒暄,于是他隻點點頭。汪志農指着自己的小皮包悄悄對他說:
“周經理,你雖是大銀行的經理,可在我這玩耍豈能用了你的銀子,這裏有兩萬現鈔,你我對半兒,赢了是你的,輸了算我的。别猶豫,玩個痛快。”
這時,周作民才發現他手中拿着一個玲珑精緻的小皮包,脹得鼓鼓的。汪志農不待周作民說話,便将他生拉硬拽到牌桌前。
周作民被摁到坐椅上。他騰地站起,抱拳施禮說:
“真不好意思,第一次見面就掃你們的興。作民今日拜訪竹杉兄,原有要事相商,未曾想一路急來,還不及向竹杉兄陳明原委就……”
“噢,明白了。好,改日再玩,隻下回不失約就行。”中年人站起來,說罷悻然而去。
周作民又連連向汪志農緻歉,說:
“我實出無奈,請仁兄多多包涵才是。我拜谒仁兄,是有……”
沒等周作民說完,汪志農便打斷他的話說:
“這裏不是談正經事的去處,我們走。”
汪志農之所以會直接給周作民下請柬,就是因爲知道他這個經理不過是剛剛上任,自然需要一些業績,而自己需要在連雲港打通一些關節,結交一些人物,這同樣也需要他的幫忙,可以說,兩人是互取所需。
周作民隻好跟他上路。心想着:
“有求于人的事兒無論多麽着急都得耐着性子,客随主便嘛。身居客位,隻好任憑主人安排。”
“實話不瞞,維新老弟,我也是淮安人,也想爲家鄉的發展盡一份力!”
汪志農并沒有直接談及自己請周作民來的本意,而是借着話由朝其它地方扯去。
“自歐戰起,國内實業獲利頗豐,兄意欲在隴海沿線謀一片地,辦一座廠子,不知維新老弟以爲如何?”
汪志農的話卻讓周作民心下一陣嘀咕,雖說汪志農在天津大大小小的辦了五六座廠子,可周作民卻知道這位同鄉所喜的是做“官府生意”,一來是“官府生意”的利潤大,二來是他那娴熟與各種人物交際的本領,正擅于從事這種内幕生意。
現在他想投資實業?
心裏雖說有些疑惑,但周作民卻未挑出來,而隻是表示歡迎。…。
“如竹杉兄願意在隴海線投資的話,相信管委會一定會表示歡迎,想來管委會會在用地、資金、機械設備上給予一定的幫忙,不過想來以竹杉兄的實力自然是看不上那實業貸款了!”
順着汪志農的話,周作民還是把話拉到自己的所求的地方。
“别說是竹杉兄弟看不上那實業貸款,就是淮海商儲銀行恐怕都得靠竹杉兄多多幫襯一二啊!”
“瞧你說的,我汪志農不過就是雜役出身,能有多少銀子,不過隻要是朋友需要,汪志農就絕不會推遲,這不,前個陸軍部劃撥了三百萬的采買款,我正尋思着放在那合适,這采賣款都是活款,不知維新老弟是否願意幫志農一個忙,先把這筆款子放淮海商儲那,咱們鄉老之間,維新老弟無論如何都得幫這個忙啊!”
這就是的汪志農油滑的一面,即便是授人以惠,也讓人感覺舒服,毫不會讓他人生出尴尬之意,心下隻會對其更爲感激,果然,汪志農的這番作法,隻讓周作民心下一陣感激。
待周作民離開汪府的時候,他和汪志農便如同有數十年交情的摯友一般親密了,而周作民更是滿口答應一定會爲其引見管委會委員以及隴海一帶的實業商,對此汪志農自然是欣喜非常,他之所以花大錢兒費功夫與周作民結識,目的正在于此。
“這個汪竹杉!”
在 縣第一軍駐地的徐樹铮瞧着汪志農的電報,雖說那話像是不滿,可臉上的笑容卻是瞞不得人。
現在,全中國誰人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小徐将軍”,過去,徐樹铮靠的是段祺瑞的賞識與信任,而岚山之戰,靠着“全殲”日本陸軍第二軍的戰功,小徐将軍從那“搖扇軍師”轉身一變成爲聞名亞洲的名将,論其聲望甚至壓過江蘇陸軍諸将的風頭。
“國務院……”
尋思着老總電報中提及的那件事,徐樹铮的手指輕擊着桌面,沉思片刻,他又從桌上的雪茄煙盒中拿出一根雪茄煙,細品着這古巴雪茄煙的香味,這雪茄煙是李子誠在岚山戰役獲勝之後派人送來的。
對于李子誠,徐樹铮的印象不可不謂之複雜,第一軍在岚山戰役期間,他李緻遠從未曾爲難過他,無論是傷員救治或是軍需補充,全未讓他操過一分心,那時是在戰時尚可理解,而在岚山戰役結束之後,第一軍從山東征了四萬新兵,當時徐樹铮壓根就沒想過從李緻遠那得到什麽補給。
可那邊李緻遠不僅補充給他四萬人的被服、糧食,而且還詢問他是否需要其它軍需,弄的徐樹铮都不好意思起來,最後特意從陸軍部請了一百萬的款子,向連雲港采買了一批迫擊炮、手榴彈。
如果能早認識那人十年,或者說那人早回國十年,單就沖他這份不分“親疏”的豁達,徐樹铮就會毫不猶豫的投其門下,可現在徐樹铮做不到,他欠老總太多,這輩子也還清老總對他的那份知遇之恩,維護之情。
也正因如此,此時拿着這根慶祝勝利的雪茄煙,徐樹铮整個人第一次變得爲難起來,對其它任何人,隻要事關老總的利益,他都會毫不猶豫,但是對李緻遠,他卻第一次變得猶豫不決起來,全無那份大丈夫的果斷。
“李緻遠啊!”
半閉着眼睛,想着李緻遠待人的那份誠摯,徐樹铮頗爲無奈的在心下長歎口氣。
總長!
無論如何都得維護總長的利益,徐樹铮清楚的知道,大總統想以國務總理之位留下李子誠,怕就是想收權的第一步,對于權收中央,徐樹铮不反對,可是若是涉及到總長的利益,他卻不能不站出來。
所以他必須要想辦法把李子誠留在江蘇,而不是去京城出任國務總理,去趟中央的那池混水,以老袁的心機,國務總理隻會是他的第一步,盡管還不清楚下一步是什麽,但徐樹铮這會卻是本能的抗拒着這件事。
“去中央當個名不副實的總理,豈有主掌江蘇一省的自在……”
雖說心裏如此勸着自己,可想着自己要算計那個“待人以誠”的李子誠,徐樹铮卻怎麽也生不出任何得意之情,就是自許君子之人算計真君子般,鏡前相對卻隻覺一陣心惱。
“京城的水太深了!李緻遠,你太年青,還不到趟那池混水的時候,有一天,我徐又铮一定還你今天的情意!”
在心下如此感歎一聲後,徐樹铮拿起毛筆給汪志農寫起了信,而提筆寫信時,他的臉色卻變得極爲難看,他人以誠待已,如今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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