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寅年四月,京城内外早就是一片春意盎然,有柳的地方柳綠,有桃的地方桃紅,有水的地方也早已是冰融淩解,碧波蕩漾!不過,胡同深處的老朽們,卻依舊連氈帽也舍不得丢,他們蹲在朝陽的旮旯裏,有一咯嗒無一咯嗒地聊着家常,至于那大總統什麽的?誰也不關心,連散散落落的四合院也都靜悄悄的。
但是,府學胡同卻不同。
自從去年袁世凱做了大總統起,這條胡同就變得熱鬧起來,一撥一撥大員,前呼後擁,出出進進;一輛一輛車馬,鈴聲叮咚,往往返返,常常把胡同塞得水洩不通。
府學胡同裏是段祺瑞的府第,段祺瑞是陸軍部總長。在那個風雲多變的歲月,執掌着全**隊大權的段祺瑞,可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更何況頭上還有一頂“締造共和”的英雄桂冠,國中誰人能比上他!
段祺瑞原本住在西堂子胡同,那裏的四合院并不比北京城裏的其他四合院大多少。府學胡同這個比普通四合院大了好幾倍的四合院,是袁世凱的。作爲私宅,袁世凱花了30萬大洋。房子剛買好,他便被朝廷以“足有疾”送回原籍“養疴”去了。臨走之前,袁世凱把段祺瑞和夫人張佩蘅叫到面前,将這宅子贈給了段祺瑞。
說來又巧,這房子正和陸軍部住處相連,段祺瑞作了陸軍部總長,爲了便于做事,便把隔牆打了一個通道,安上一個門,兩處就通達起來。朝廷散闆了,新政剛開始,軍政人等自然惶惶不安,那些軍中頭頭,地方上的督軍,還有巡撫,提督以及北洋系的“哥們”,便擦肩擠背地朝段祺瑞面前來“燒香拜佛”,這府學胡同自然熱鬧非凡起來。
不過最近這幾天卻有些異常,這位地的府院胡同的段公館院子裏陡然靜悄起來,這從去年起段祺瑞官運亨通,喜事連連,在陸軍部穩坐總長交椅的同時,去年5月又暫代國務總理;7月17日把代總理讓給朱啓钤了,兩天後,又再代國務總理,參與調兵鎮壓“二次**”,8月26日段祺瑞把總理再讓給熊希齡,自己隻擔任陸軍總長了,到年底,往武昌“迎接”副總統黎元洪入京,身爲陸軍總長的段祺瑞暫代領湖北都督的命令。
年前,大總統又召段祺瑞回京供職,沒過幾天又兼領河南都督,調集豫、鄂、皖等省軍隊鎮壓白朗起義,前些天袁世凱招段祺瑞進京重任陸軍總長。可就有最近幾天,卻有一些異樣的風聲傳來,說是大總統設立“陸海軍大元帥統率辦事處”爲政府最高軍事指揮機關,将陸軍部的權力收歸己有,陸軍總長降爲辦事處的一個辦事員。
中國官場素來如此,趨炎附勢者衆,一開始衆人還以爲不過這謠言,可當消息從大公子的口中說出來之後,衆人豈還會不當成個事。
于是這府院胡同段公院冷清下來,到也是意料之事,誰沒事還去趨一“辦事員”的勢,更何況,别人也能從中猜出一些信息,怕是大總統對段芝泉不再信任有加了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趨炎附勢之輩,有的人自然不同,至少那位在段祺瑞得勢時大量任用親信,曾告訴他要小心“樹大招風”有着“搖扇軍師”和“合肥魂”之稱的陸軍次長徐樹铮對段祺瑞卻依是忠心耿耿。
“又铮”
放下手中的棋子,段祺瑞突然說了這麽一句話來。
“嗯?”
“聽說,最近張季直鬧了一個笑話?”
“是有此事”
徐樹铮點點頭,自從段祺瑞“半休假”後,他幾乎從不出門,所以一些“京中趣聞”,隻是略有所聞。
“說來也奇怪,張季直認爲,現在的巴爾幹危機,很有可能導緻一場規模空前的戰争”
“哦”
段祺瑞應一聲,然後睜開眼睛,看着徐樹铮。
“你怎麽看”
“有那麽幾分道理”
徐樹铮倒是沒有隐瞞自己的看法,
“或許隻是隻言片語,但若是細細分析的話,卻能看出來,這并不一定是張季直的狂想他們認爲是笑話,而我……”。
笑幾聲,徐樹铮才說道。
“我才會将幾名學生派到奧匈和塞爾維亞,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傳來。”
“把你的分析說來聽聽”
不再看幾上棋局的段祺瑞端起茶杯,全是一副準備聽徐樹铮講解的模樣。
“嗯,按張季直的說法,歐洲的局勢,因爲軍事同盟的關系,就是一環套一環的五連壞,這五連環,就是德國與奧匈,還有就是法國、俄國與英國,若是五國間都未卷入戰争,那麽則相安無事,可若是雙方某一方卷入一場與另一方利害攸關的戰争,那麽,就很有可能造成五國大戰,甚至還會卷入他國……”
“嗯,是這個理,德、奧、英、法、俄,當今五大列強如相互開戰,那麽其它小國,自然也沒有中立之說,有的隻是選擇站隊的份,要不然,被其中一方認爲可能加入另一方,到時啊……”
啜一口茶,段祺瑞的語氣間透着些無奈,小國、弱國在國際事物中,隻有緊随大國,否則根本就沒有生存的餘地。
“而現在,巴爾幹,就是能引爆這五連環的火藥桶”
“這句話,我聽說過,這是當年德國的鐵血宰相俾斯麥把巴爾幹地區稱爲可能引起歐洲大戰的火藥桶。”
段祺瑞的話換來徐樹铮的點頭,然後他面上卻又露出一絲笑容。
“總長,可以這麽說,這個火藥桶,當年俾斯麥想解決,但他解決不了,他隻不過是把火藥桶的引線加長了而已”
正是因爲張季直的笑話,徐樹铮才會注意到巴爾幹,然後不斷的翻看巴爾幹的資料,甚至還向各國公使館的外交官和軍官們請教,才知道巴爾幹那個過去幾乎沒聽過的地方,竟然能牽動歐洲所有的列強。
“說來聽聽”
雖說有興趣,但段祺瑞還是那副淡然模樣,似乎世間的一切都引不起他的興趣一般。
“……通過兩次地中海協定使巴爾幹同近東問題聯系到一起,促成俄國,英國,意大利和奧匈之間的互相遏制。可是,泛民族主義的狂潮使這種複雜的結構有随時瓦解的危險。俾斯麥利亞當年不過是自己的實用主義的靈活手段和威望能暫時強壓住烈焰,但是這種情況又能維持多久呢?俾斯麥當年就曾預言過,一旦俄奧開戰,無論誰是進攻方,德國都别無選擇,隻能加入奧匈帝國一方……”
“但俄奧之間有可能爆發戰争嗎?”。
“所以問題,還是在巴爾幹”
用了半個鍾頭解釋了巴爾幹與俄羅斯之間的聯系,與奧匈帝國間的聯系後,徐樹铮才搖頭歎息道。
“這張季直啊,怕這個笑話和那個以運濟淮一樣,壓根就是出自别人之手,那個人不過是想給咱們提個醒”
“又铮,你的意思是……”
“李緻遠,全中國,也就隻有李緻遠曾遊曆整個歐洲,也隻有他知道這些,張季直說那個什麽笑話,我覺得還是從李緻遠口中出來的,張季直告訴别人要抓緊時間擴大工廠,可他的大生二廠還沒投産,大生三廠的設備可都是李緻遠提供的,聽說,他沒出一分錢,若是危言聳聽,他李緻遠又能得到什麽,賣機器,照這個賣法,他可不是越賣越虧……不過,他這麽賭,倒是真有幾分豪賭之心啊但若是賭成了,想來也會收獲頗豐”
說話時徐樹铮刻意強調着“豪賭”兩字,而他的的話令段祺瑞的眉頭一皺,手拿着棋子慢慢思索開來,然後他看一眼徐樹铮,而徐樹铮也看着他,這會兩人似乎都不在想着什麽笑話,什麽歐洲,而是想着另一件事。
一件與兩人利害相關的事情。
“賭,李緻遠是在賭,可他有賭本,咱們卻是賭不起啊”
終于在思索片刻段祺瑞說出這麽一句話來。
而最近傳出其請王士珍回京,代他段祺瑞掌軍,在總統府成立陸海軍大元帥統率辦事處,由總統直接掌握。大總統的舉動,他都看在眼裏,他想設那個“陸海軍大元帥統率辦事處”,不過是大總統想掌控軍權便是第一步驟。
一但統率辦事處成立,那麽他段祺瑞便成了管軍的袁世凱麾下的六助手之一,陸軍部也就自然而然的名存實亡了。。
而這時徐樹铮卻主動給段祺瑞倒茶,一邊說:
“喝茶,喝茶。茶是新茶,龍井,你最喜歡的。”
“我什麽都不喜歡了!”
段祺瑞搖搖頭,然後苦笑起來。
“我喜歡不起來……”
望着那升騰着熱氣的龍井新茶,段祺瑞又說道。
“把陸軍部交給咱了,又不許我指揮軍隊,陸軍部搞什麽陸海軍統帥辦事處。大總統指揮軍隊還不行,還要當大元帥!讓我當辦事處的辦事員,明明是架空我,收回我的兵權。我不幹!”
徐樹铮搖搖頭,笑了起來。
“不就是兵權嗎,要就給他。”
“給他!”
徐樹铮的眼睛一睜。
“有時候,這就是賭性,李緻遠拿他的身家賭的是歐洲大戰,給他兵權,賭的是……”
喝一口茶,徐樹铮便不再言語,有時候一些話不需要說的太明,而段祺瑞則閉着眼睛,思索片刻,明白了徐樹铮的安排。
第205章合肥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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