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糊皮胡同“張宅”,這兩進兩出的宅子在前清那會曾屬于一位朝中大員,後來清帝遜位,民國建元,這位以遺老自居的大員爲了自身安全講,便搬到天津租界,在民國建元後,各部成立,新官從各地上任,這京城中房屋一時緊迫,當時不少遺老一樣,便京城老宅售出,以便在天津或上海租界置宅,而那位大員自然也難免落俗,隻不過他那宅子售出的人卻是着實有名“狀元實業家”張謇,自然的,這兩進兩出的宅子,便易了牌改懸“張府”的牌子。
“心史,快坐”
見孟森來了,張謇先是合笑和他打招呼,然後才請他坐下,直到茶上了,孟森喝了口茶後,才擡頭笑看着張謇,作爲他的親近幕友,他知道這時候張謇請他來肯定是有事相商。
而上帶着笑,張謇在從桌上拿出一份公文。
“心史,這是大總統府的公文,你過下目。”
他口氣看似平淡,但熟悉張謇的孟森卻能覺察到他心中強抑着的不快,心下不禁一陣疑惑。
“大總統的公文?”
張謇冷哼一聲。
“我向大總統提議治淮,結果……”
孟森接過信件,展開細看一遍,便明白了原因,成立京杭運管局,以京杭河運赢利治理淮河,但這公文卻是給淮海經略使,這一份卻不過是轉給他這位農林實業總長的,換句話說,那位大總統一下子就扣住了張謇的命門。
作爲張謇數十年的好友、幕僚,對自己這位朋友孟森卻是再了解不過,他好面子、好公義,好……反正身上有好的,也有壞的,就像他爲人專斷,在南通隻有一個大生,還有一圈圍繞着大生生存的企業,若是其它人想辦什麽企業,不是圍着大生轉的,那就是萬萬不能的,若是有人想在南通辦紗廠,更是想都不要想,否則……過去還好,可這幾年,不知多少南通人被他的這個脾氣趕到了上海,現在又趕到了連雲港。
治淮,這是功在千秋之事,也是他的夢想,不說其它,若是淮河得治,負責之人,必定名垂青史,爲治淮奔走了一生,眼看着這淮河将要得治,卻又生生落到别人的頭上,他豈能不怒,這會沒摔杯子,便……
“咣啷”
這個念頭不過是剛一閃出,這屋内便響起了一聲瓷器的碎裂聲,搭眼一瞧,果然還是摔杯子了。
“他李緻遠……”
不等張謇把話說完,合起書函的孟森卻啞然失笑道。
“好一個項城公啊,當真是他項城公啊”
雖說隻是一句話,但卻讓張謇的心下的火氣一壓,忍不住問道。
“怎麽?項城公耍的什麽花樣?”
孟森笑了好一會後,才悻然說道。
“今天我算是見識到項城公的手段了。”
他的這句話,倒是讓張謇更是摸不着頭腦,不過隐約的他還是能感覺有什麽地方不對,盡管下午接到這份公文時,他已經将這一切歸罪于李緻遠。
把公文擱在幾上,孟森拍着扶手哈哈笑道。
“啬庵,你是身陷局中,才有現在的當局者迷啊,這項城公打的什麽主意,你會不知?”
思索片刻,張謇恍然大悟般的喊一聲。
“好他個袁項城啊”
這會張謇才算是明白袁世凱的心思,這簡單的一招着實非常厲害,公文是轉給自己的,實務是交給李緻遠的,正點上卻是想挑起他和李緻遠之間的矛盾。袁世凱這一招簡單到了極點,根本就是……利用自己好名之心。
如果因此和李緻遠産生矛盾,李緻遠不過是過江龍,而他張三卻是地頭蛇,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在蘇北地界上,張李生矛盾,最後落得張李皆損的局面不說,而受益的卻是他袁世凱。
幹咳一聲,剛摔倒杯子的張謇神色顯得極爲尴尬。
“這當真是袁項城的手段啊,害得我差點一時不查,就着了他的道了。”
孟森則是在心中暗贊,他這句話非常得體,保住了自己的面子。
“這離間計啊……啬庵,你可勿要中項城公的圈套。”。
嘴上這般說着,孟森卻知道,這件事的問題是公不是張季直心胸狹隘,雖說在南通他有些專橫,可對李緻遠卻是帶着對後輩的欣賞不說,甚至還有些欽佩之意,但理智歸理智情緒歸情緒,若是讓李緻遠得治淮之名,怕爲治淮奔走一生的張季直,怎麽也過不了這一關。
看一眼地上那碎裂的茶杯,張謇皺眉道。
“我倒不是怪緻遠,也知道這是袁頂城的詭計,隻是……哎……”
歎口氣,隻要一想到那淮河得治的一幕,想到主持之人名垂青史的一刻,他心裏便怎麽也繞不過那個彎來,畢竟,受益八千萬民衆,活千萬之民,人這一輩子能做成這麽一件大事,這也不算是虛度年華了。
張謇的這番話倒是讓孟森在心下點點頭,卻知道這一關他怕是過不了,可若是過不了這一關,即便是今日自己說通了他,明天他見着治淮開始,沒準就會對李緻遠生出怨氣來,到那時,袁項城的計謀自然也就得逞了。
隻怕到時……
“啬庵,其實,這件事啊,關鍵在李緻遠那”
點頭同意孟森的見解,張謇卻臉容一沉。
“以運濟淮,這件事倒是出自緻遠之後,但後來卻是由我将此事上書大總統,現在大總統将此事交給李緻遠,倒也是任用能賢,但……現在大總統已将這事交給淮海經略使,他又豈敢回之”
他的話隻讓孟森于心中暗歎,知他還表面仍從容自若,淡淡說道。
“啬庵,不妨等幾天再說”
孟森知道這件事,隻怕不是一時片刻能說透的,若是李緻遠想不開想不透,那……心下搖着頭,對素未謀面的袁世凱,孟森的心裏除去佩服,也就隻有佩服了,權謀如此者,當不上大總統,怕還真沒天理了
連雲港第一大街1o1号,與第一大街兩側一棟挨一棟的建築不同,1o1号卻突然向内側凹陷近一公裏,一片開闊綠地,這看似廣場卻又似花園,而在這花園廣場的盡頭,卻是一棟坐北朝南巍峨的中國明清式建築,高大、細膩而華麗的東方宮殿式建築,從聳立起的那天起,便總地給人一種錯覺,來到這,似乎來到了紫禁城的某個角落。
門口浮雕,階梯左右,兩隻巨大石獅坐守。石獅兩側有兩旗台,旗杆與大廈齊高。由台階可上二層,門頭上方及檐部彙聚了各種精美雍容的裝飾畫形、吉祥圖案,帝王宮殿的色彩。屋檐下是鬥拱和梁,屋頂蓋以綠色琉璃瓦,裝飾有仙人和小獸等,怎麽看其式樣與京城的故宮極爲相似。
而這棟可以說是中國第一棟鋼筋混凝土結構的中國宮殿式建築便是淮海經略府,其在營建時亦是此時最先進的政府辦公大樓,而連雲港博物館、連雲港圖書館分立東西兩翼,隻不過尚在修建之中。
對于月前剛裝修完工的淮海經略府這棟面積近萬平方的建築而言,因工作人員不過隻有幾百人,而顯得有些冷清,經略使辦公室位于四樓,電梯可從地下停車場直達此處。
“高,實在是高”
看着手中的公文,李子誠差點就喊出那句“高家莊的高”了,這袁世凱的精明,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經略使,這大總統,未免也忒小肚雞腸了”
陳陶遺看一眼那公文,便知這公文怕是居心不良,這位前國民黨江蘇省支部長,對袁世凱根本就沒多少好感。
他的話聽在張一麟的耳中,卻讓他忍不住一笑,在淮海經略府也可以算是群英會了,陳陶遺這原本回家隐居的國民黨人,被請了過來,就連他也被從程德全的幕府中挖了過來,這經略使府啊……熱鬧。
“仲仁,你有什麽看法?”
相比于陳陶遺的抱怨,反倒是張一麟的笑聲吸引了李子誠,設府開幕,曾經隻存在于小說中的事情,現在卻變成了事實,甚至直到現在,自己還有些懷疑這經略府的真實性。
“經略使,您不是已經看出來大總統的打算了嗎?”
對“以運濟淮”入府後,張一麟也有所了解,知道這是眼前的經略使假張季直之後上報的大總統,他壓根就沒有想争治淮的心思。。
“打算是看出來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可……”
“可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經略使若想于江蘇安穩,張季直是必需籠絡之士,可若是接了此差,以張季直的性格隻怕……”
陳陶遺的輕聲說着,但話到最後卻是一頓,最後又沉聲說道。
“其實關鍵是淮河”
“經略使,正如公瑤所言,治淮若成将是功在千秋之事,啬庵先生向以治淮爲已任,一來固然是因其爲家鄉于淮下,而另一方而卻是……”
“名聲”
說到名聲,三人都笑了起來,而李子誠在露出笑容後,又笑說道。
“什麽名不名的,我不在乎,他好名,就把這治淮之名留給他”
話音落後,李子誠目光微斂。
“現在還差一步棋啊”
“一步棋?”
面對兩人的詫色,李子誠端起茶杯,先啜一口茶,然後伸個懶腰。
“就是一步棋,這次,我要下盤大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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