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年3月21上午。
依如往日,身爲國務總理的趙秉鈞正主持國務會議。在前國務總理陸徵祥請假後,内閣總理便由身爲内務部總長他代理,在數月前,經大總統袁世凱向臨時參議院提出任命趙秉鈞爲内閣總理,得到參議院的順利通過。
這也算是短短不到一年間,這第三界内閣了,在這接連的内憂外患之中,内閣快速更疊到也是尋常之事,甚至也在意料之中,天下事有許多奇怪的,也不可解的,陸徵祥以擅長外交來組織民國的第二屆内閣,可是在他任國務總理期間,卻沒有什麽大的外交事件讓他一顯身手,麻煩的卻是内政。
先有黎元洪請殺張振武案發生,其後則是孫、黃入京,四巨頭發表政綱,這一連串的大事都使陸徵祥屍位素餐,幸而他因病入住醫院,落得一個不聞不問。至于趙秉鈞組織第三屆民國内閣時,他一直負責内務部,從清宣統年間到民國,應算是一個内政專家了,可是他一上台,麻煩就出在外交上,那便是轟動一時的庫倫問題。
俄國陰謀掠占外蒙古所發生的“俄庫問題”。這着實讓這位“内政專家”大爲頭痛,自庫倫問題發生後,總統府開會,國務院開會,總統府國務院開聯席會,總統府開高等軍官高等顧問會,袁世凱和梁士诒單獨計議,讨論來讨論去,不外戰争與和平兩條路,可是最後的結論是,既不能戰又不能和!
面對種種問題,因此政府隻好裝聾作啞,不予理會了。
“……這個事物需要呈請大總統!”
面對陸徵祥提出俄庫問題時,趙秉鈞再一次使出了他的老法子,早在唐内閣和陸内閣中,他一直就是獨立特行的,他不參加國務會議,遇事直接向老袁請示,過去是,現在也是。
如果說趙秉鈞和唐昭儀有什麽不同,怕就是他心甘情願的做一個“象征總理”,但凡是他感覺不能做主的事情,都會用同樣的一句話結束。
“嗯,前天大總統已經宣布下個月國會開幕,我這個總理啊……”
在說話時,趙秉鈞的臉全不見一絲的不滿,甚至還帶着絲許的解決,前天,大總統袁世凱宣布國會開幕典禮定于4月8日在京舉行,而且并多次催促宋教仁北上,自己這個總理,總算是當到了頭了。
趙秉鈞明白,無論是大總統的穩操勝券,或是宋教仁等國民黨人的野心勃勃,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自己這個總理,不過就是臨時的而已。
“總理,五國銀團回應……”
突然,就在财政總長周學熙彙報的時候,這内閣國務會議室的門一下被推開了,根據規定,内閣召開國務會議時,除張和第三科長擔任會議記錄,任何人不得擅入。
進屋的是國會選舉事務局長顧鳌,他的突然闖入使得彙報五國借款談判進展的周學熙把眉一皺,而趙秉鈞同樣是把眉一皺,正欲開口訓斥時,卻聽着這冒然闖進來的顧鳌報告道。
“總理,前門車站收到上海來電,國民黨代理理事長宋教仁昨晚在滬甯車站遭槍擊,傷重恐難救活。”
“什麽!”
國務院内閣會議室内的參會者無不同時一驚。
而身爲國務總理的趙秉鈞聞訊後,更是面色大變,猛然站了起來,以手掌擊手背,環繞會議桌一個勁地兜圈,一面反複喃喃自語:
“這一下俺可砸了。人家豈不要說我打死了鈍初嗎?豈不要說賣友嗎?我還能算人嗎?”
長于内政的趙秉鈞豈會不知道,現在宋教仁被刺,南方的矛頭肯定指向大總統,尤其是指向自己,自己的殺人動機再簡單不過了,要是宋教仁要來做總理了,姓趙的往哪擱呢?肯定是要殺他的!
而原本被這個消息驚呆的在場閣員目睹着總理的這種怪誕舉動,無不面面相觑,鴉雀無聲。
趙秉鈞和宋教仁的關系頗爲親密,在京城這是衆人皆知的事情,宋教仁在京城任職的時候,因爲他住在城外不便,因而經常留宿趙秉鈞家。在宋教仁退回五萬元交通銀行支票給袁世凱時,也是委托趙秉鈞辦理并請求趙秉鈞從支票中代爲償付五千債務。倘若兩人關系不好,斷不可能有此委托。。
在趙秉鈞驚慌失措的來回踱步時,一位國務總理秘書走進進來報告道。
“總理,大總統請總理立刻去公府!”
聽着秘書的彙報之後,趙秉鈞才回過神來,連忙停止轉圈自語。
“還請諸位閣員們不要散會,等我回來後,再接着開會!”
說罷,趙秉鈞便匆匆而去。
袁世凱早已從看了密電後,神色大變中冷靜了下來,看着坐于房中的梁士诒、趙秉鈞、段祺瑞、段芝貴等人,隻是長歎一聲。
“這一次,不管誰下的手,誰是幕後主使,隻怕這個大屎盆子,怕是要栽到我頭上了!”
袁世凱的語中透着絲無奈,這事,就像殺張振武時一樣,那時黎元洪請殺張振武,大驚之下反複發電數次詢問,在确定是黎的意思後,才将其殺之,而事後輿論大嘩,最後不得已才公布了他和黎元洪的來往密電,說明是遵照副總統之命不得已幹的事。
上一次有和黎的來往密電加以澄清,而這一次呢?
“如果有人那麽想的話,怕也是蠢貨!”
段祺瑞冷哼一聲,雖說他是軍人,可也知道過去的一年多,大總統爲這“黨派内閣”、府院之争以及同盟會鬥争得不亦樂乎,早就鬥出了豐富經驗,就是那國民黨中,也有不少可都是奉着大總統的命令加入國民黨,就像……趙秉鈞,他不也是國民黨黨人嘛。
以大總統的謀略,犯得着幹這種損人不利己,反倒讓他人從中得益蠢事?
“蠢貨?”
搖着頭,袁世凱那張老農似的方盤上這會盡是憂色。
“世間蠢人何其之多!”
接着袁世凱惘然一聲長歎。
“大總統,若是南方革命黨以此指責大總統,我等自當爲大總統申辯……”
梁士诒連忙開口勸說道,在這間房内的都是袁世凱的心腹,豈會不知,之所以準國會開幕、請宋教仁來京,是因爲大總統已經控制了國會,這時候有必要對宋教仁下手嗎?對于大總統來說宋教仁活着,反而比他死了更有價值。至少宋教仁能約束革命黨内那些叫嚷着“二次革命”的野心之徒。
“我一生代人受過無數,今日我不殺鈍初,而鈍初卻因我而死,即便辯怕也難辯啊!辯有何用!”
說着袁世凱惘然一聲長歎後,面上盡顯苦楚之色。内間滋味怕也隻有他一人才能體會。
“大總統,這不見得不是好事!”
這時段祺瑞冷哼一聲,臉上全不見一絲波動,就像一個小時前,他知道宋教仁遇刺時,也隻是輕哦了一聲,全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公道自在人心,清者自清,濁者雖不一定自濁,過去宋教仁活着的時候,有他壓着孫大炮、陳其美那樣叫喊着“二次革命”之徒,而今,若是大總統和中央在宋案中能保持公允之立場,自然取信于民,再則,這不見得不是一件好事……”
段祺瑞這麽一說,隻讓屋内衆人眼前一亮,幾乎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個機會,一個他們期待已久的機會。
“大總統。若是,到時革命黨中倡導二次革命之徒,定以宋案爲借口,斷然行以叛亂,必定将不爲民衆所以,現今地方上的那些政客、黨魁、軍閥,彼此間也是争鬥不休,地方各界人士無不希望一個強有力的中央政府來加強統一,所以……”
“是啊,大總統,這沒準就是一件好事,革命黨人或是進行所謂二次革命,咱們正好借此統一了全國,如此豈不是更好……”
相比于先前讨論“宋案”,這會房内的梁士诒、段祺瑞、段芝貴等人,反倒是開始設想起如何利用“宋案”謀求名正言順加強統一了。而靜聽他人建議的袁世凱則是不時點着頭,偶爾用手指撫一下胡須思索着,不過面上的憂色卻慢慢慢消失了。
而這時一直沉默着的趙秉鈞卻突然開口說道。
“大總統,當務之急是應立即緻電江蘇都督程德全,要求迅速緝拿兇犯,按法嚴辦,以維國紀!”
趙秉鈞提出這個建議時,更多的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隻有抓住真兇,才有可能洗刷可能扣在自己身上的屎盆子。。
“嗯!智庵所言極是!”
袁世凱點點頭,到是沒有反對,随後在沉思片刻後,又看着趙秉鈞說道。
“我現在給口述一份報告,若是宋鈍初……再發出。對于宋鈍初國務院從優議恤,……前農林總長宋教仁,奔走國事,締造共和,厥功至偉。适統一政府成立,贊襄國務,尤能通知大體。擘畫勞苦,方期大展宏猷,何遽聞慘變?民國新建,人才難得,該兇犯膽敢于衆目睽睽之地狙擊勳良,該管巡警并未當場緝拿緻被逃逸,閱電殊堪發指。凡我國民,同深怆恻。”
此時袁世凱的态度發生了此許變化,相比于别人肯定會扣到他腦袋上的屎盆子,現在他反而更關心如何利用宋案達成自己的利益,心境的變化,相比于之前希望宋活,現在他反倒是希望宋死了!
(曆史總是如此,太多的迷團,太多的……無論如何,對于袁世凱來說,宋死,雖說弊大于利,但對他來說卻是一個機會,一個等待一年多的機會!或許這就應了那句屁股決定腦袋!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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