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俄戰争之後,日軍占領達裏尼,改達裏尼爲大連的同時,也占領了這家機車制造,1906年9月,日軍野戰鐵道提理部正式接管東清鐵道機車制造所,将名稱改爲大連工場,爲了進一步擴大工場以制造機車、車廂,滿鐵決定把大連工場從原址移至郊外的沙河口。
工場的幾千名工人和他們的家庭,使得在過去四年中,沙河口從一片荒地變成大連西部的一個工業市街,而這條工業市街,以鐵道工場爲中心,在工場對面則又是泾渭分明的工人住宅區,位東北一側的則是年前修建的工人住宅區,那住宅都是由大連的日本建築會社設計承建的,去年年中,原工廠職工全部搬入新住宅,共754戶。在興建住宅同期,建成小學校、醫院、郵局各1處,浴池3處,俱樂部1處,貸借店鋪12個,柔劍體育館1處,并建築了神社、大師教會、教堂等。
住宅區四周店鋪逐漸增多,不過和店鋪由日本人經營一樣,那别緻的整潔的住宅區内的754戶人家,也都是工場内的日本主管、技師、技工,至于在沙河口鐵道工場幹活的4000多中國工人,則住于于工場下風口地勢較低的地方,這裏則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在這裏,隻有低矮的土房、草房,狹窄的巷道間,污水橫流,蒼蠅嗡飛,惡臭撲鼻。
雨下了半夜,裏開中間的水溝,水早都溢滿了,溝裏全是紅紅綠綠的稠泥漿,夾雜着垃圾、破布、死老鼠、死貓、死狗。空氣中的氣味也教人從老遠聞見就要作嘔,這會溝裏溢出的水,帶着糞便和大尾巴蛆,沿着那狹窄的巷道在泥巷裏漫延着。
淩晨時分,公雞初打鳴的時候,巷道裏一個漢子,懷裏抱着一床被單子,在巷子裏狂跑着,全不顧那污水、污水甩濺到身上的鐵道工場的那藍制服上,這可是要罰款的,這會年青漢子的臉上盡是緊張之色,被單掉出一個角,露出半拉小孩的腦袋,小孩不大兩三歲的模樣。
在漢子的身後,跟着一個女人,許是裹了小腳的原因,沒跑上幾步,就摔倒在盡是污物的泥水間,可女人顧不得擦,隻是邊跑,邊擦着眼淚,不時摔倒在地,而這會男人早把她甩在了身後。
二十幾分鍾後,在鐵道工場附屬醫院裏,渾身滿是污水、髒泥的張金寶,急匆匆的抱着兒子闖進了急診室,急診室裏沒啥人,就兩護士。
“快救救俺兒子,俺兒子燒了三天了!”
一見着護士,張金寶便大聲沖他們喊叫着。
他身上帶着的臭味撲面而來的時候,那兩護士一皺眉,一個讓他把孩子放到床上,另一個去找值班醫生,不一會,值班醫生到了急診室,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幼兒,又看一眼渾身污泥髒水,散着臭味的張金寶,眉頭一皺。
“支那人?”
用日本話嘀咕一句,醫生問了句。
“挂号了?”
“啥?”
“挂号交費!”
一旁的中國護士連忙解釋着。
“俺是工場裏的工人,這是俺的……”
不是說着什麽的工場裏的工人在這看病不要錢嗎?
“你是中國人!”
護士輕說一句。
愣住的張金寶這會那顧得這些。
“護士,這,這得多少錢?”
還差兩天才發工錢,這會手頭正緊着那。
“兩三塊錢!”
“啊!”
張金寶一愣,瞧着了眼躲在病床上的兒子,家裏現在真沒有錢。
“俺,俺在工場上班,還有兩天就發工錢了,醫生,您發發慈悲,先救救俺兒,俺到時候一定補上,俺一定補上!”。
醫生搖搖頭,醫院有規定,中國人來看病,必須得給現錢。
“兒啊,俺家豆擱那哪!”
伴着哭喊聲,門推開了,渾身濕淋淋的沾滿污物的女人闖了進來。
“他娘,你在這看着咱兒,我去借錢去!”
見那日本醫生不通融,看一眼出氣多、進氣少的兒子,張金寶丢下一句,便跑了出去。又過了一刻鍾的功夫,挨門挨戶借錢,湊足了錢的張金寶再來到醫院,不過是剛跑到走廊,便看到自家媳婦坐在走廊的長椅子上。
“嘩啦”
五六塊銀元從張金寶手中掉到地上。
女人抱着已經斷氣的孩子,呆呆地坐在醫院的走廊裏,一邊流淚一邊自言自語。
“俺哩兒啊、俺的小豆啊……”
兒子沒了!
癱坐在地上的張金寶,呆呆的看着媳婦,看着媳婦懷裏抱着的沒了氣的豆,淚從他此裏流了出來。
“你咋就不知道早點去借錢哪?你咋就怎麽這麽糊塗呀!”
罵着自己的時候,張金寶不停的抽着自己的耳光,抽自己傻,抽自己爲啥沒早點送兒子到醫院,抽自己爲啥沒用,連給兒子治病的錢都沒有,抽自己……
這時,一個穿着黑袍子,手中拿着一本書的大胡子外國人從他們面前經過,看見這一幕,停了下來,用手在胸前劃了個十字,用中國話看着坐在自言自語喚着兒子名字的女人,便開口問道。
“你需要什麽幫助嗎?”
女人擡眼看了一下這個會說中國話的外國人,搖着頭。
“晚了,誰也幫不了我,我的孩子,他死了。”
再次用手在胸前是個十字,外國人才說道。
“是的,他死了。我可能幫不了你,也幫不了他,但是上帝能幫助你們。”
“上帝?上帝是誰?”
大胡子對她解釋了半天,女人似懂非懂,等他說完了,女人反問道。
“人已經死了,上帝能幫他什麽呢?”
大胡子沉默片刻。
“我這樣和你說,你是想讓你的孩子死後上天堂呢?還是讓他下地獄?”
“什麽是天堂?什麽是地獄?”
“天堂就是好人去的地方,那裏不再有疾病,不再有痛苦,不再有饑餓,隻有歡樂,隻有幸福,相信你的兒子在那裏一定會開心,快樂的!”
“……”
天堂的美好向往吸引了女人,而這時的一直癱在地上的張金寶卻猛的一下跳了起來,他睜大眼睛盯視着眼前的外國人。
“天堂!天堂在哪?”
一聲喝問,讓那外國人愣住了。
天堂在那?
他也不知道,看着這一對失去孩子的夫妻,終于外國人搖頭一歎,離開了。
又過了幾十分鍾,直到醫院的醫工趕人的時候。滿肚子委屈、悲憤的張金寶才挽着失魂落魄的媳婦離開了醫院,在離開醫院的時候,回頭看着那醫院,看着那穿着白袍的醫生,張金寶滿腹的委屈。
俺也在鐵道工場幹活,俺還是中等技工,可爲啥,爲啥他們不治俺的兒子的,爲啥日本醫生非讓俺先交錢,憑啥那些日本人就能免費,憑啥俺……
滿腹的委屈又變成了悲憤。
過去幾年間,日本人對待大家夥不公的一幕幕,一個接一個的浮現于眼前,最後盯着那醫院張金寶狠狠的唾了一口。
“狗日的東洋小鼻子!”
而這會,懷抱着已經慢慢冰冷、僵便的孩子,失魂落魄的女人隻是任由男人挽着自己朝前走,每走一步,滿面淚水的女人都在那喃着。
“天堂,天堂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