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街道上,更是一片人頭攢動,雖說今天3月3日,對于美國人來說是一個普通的日子,但這一天卻是中國的正月十五元霄節,也正因如此,很多美國人來到這裏,感受着“元霄佳節”的氣氛,體味着這裏的異國風情。
在唐人街中華會館一樓的大廳中,不過隻是下午,但唐人街内沒有家人相伴的人們便早早的來到這裏,彼此寒暄、客套,對于這些人來說,在某種程度上,這裏才是他們的家,或許隻有在這裏,他們才能夠得到一年之中難得的放松與惬意。
家鄉的酒像是興奮劑一樣,雖說人們還遠未将人們感官刺激到神經的末梢。但是喝了一些酒後,人們的言語變得放肆大膽了,行爲變得輕浮了起來,說着廣東話、福建話的人們,在酒桌上放聲大嚷着,伴着他們的互相敬酒的舉動,酒一杯杯的下了肚,甚至于開始調戲起了會館特意找來的十幾名妓女,這是一年難得的一日輕松。明天之後,他們又将再一次投入了艱辛的生活之中。
“哎!”
喝下一口烈酒,環視着周圍那些用鄉音交談的同胞們,李子誠便無奈的歎了口氣。
等待,等待總是熬人的,尤其是沒有任何音信的等待,從匹茲堡回到紐約之後,原本自己信心滿滿的以爲最多三天,摩根就會來找自己,可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十三天。
整整十三天,别說是摩根,就是美鋼也沒派人來和自己談判,似乎他們真的被自己開出的高價吓回去了。
心歎一聲,一杯烈酒又下了肚,擠出笑容,看着周圍的同胞們,聽着那自己根本就不懂的鄉音,心底反而更郁悶了。
這個阿四口中的中國人的“節會”和自己想象的相差甚遠,甚至自己坐在這裏就像是外人一般,幾乎每一桌都按照人們的口音分布着,這些客居紐約的華僑來自粵閩各地。本省人與本省人不通語,本府人與本府人不通語,雖比鄰莫問姓名。甚至于就連同他們之間的說話也都多賴傳譯,就連同之前紐約洪門堂主發言時,說的竟然都是英語,而不是漢語,自己說的這一嘴“官話”對他們來說是“外星語”,他們說的方言對自己來說未償又不是“外星話”。
原本以爲能夠在這裏找到歸屬感的李子誠,聽着身邊這些人說着自己根本聽不懂的方言,無奈的苦笑了一下。
“祝大家新年發财、大吉大利!”
主動站起身,端起一碗酒,沖着桌邊圍坐的人敬了一碗酒後,李子誠便告了個歉,離開了桌子,朝着中華會館的後院走去,至少抛開那些粵閩方言來說,看着那些人、看着這中國式的建築,能夠讓自己找回一種歸屬感。
可大廳内身後喧嚣的人們不時的擾亂着李子誠的心緒,盡管在這裏,在中華會館,自己同樣受到某種程度上的排斥,因爲自己是北方人,說的是北方官話,就像這大廳裏一樣,粵省人居左,閩省人居右,除去偶爾的敬酒之外,兩者甚至不相往來。
“哎……”
同樣的一聲歎息在不遠處響了起來,再一看,那邊的走廊中站着一位西裝革履卻顯文質彬彬的中年人,他的神情中似乎也帶着一些苦悶之色。感覺有人在看自己,穆藕初擡起頭順着視線看到不遠的年青人,禮貌的微笑一下。
“怎麽,席未散便……”
穆藕初主動走運去打了個招呼,一開口,一派江蘇官話聽在李子誠的耳中,瞬間便多出了些許親近感。
“兄台呢?”
李子誠說着,兩人同時一笑,對于唐人街來說,他們兩人就像是“外國人”一般,盡管同爲華人,但卻因爲語言、省籍在這裏并不怎麽受歡迎。。
“穆湘玥,字藕初!上海人!”
在穆湘玥抱拳行鞠自我介紹後,李子誠連忙學着他的模樣行了一禮。
“李子誠,字……”
略作沉吟李子誠吐出了兩個字。
“緻遠!”
緻遠是自己的網名,這時候冒然提到字,一時間實在想不出什麽好詞的李子誠隻好拿自己的網名充數。
在兩人稍做介紹之後,或許是因兩人同樣都受到某種程度上的排斥的緣故,兩人像早已熟悉一般,坐在公館後院涼亭内談了起來。
“……不怕緻遠笑話,兩年前,湘玥,是靠着太太典當的陪嫁的首飾,方才得已留學美國!”
已經三十六歲的穆湘玥在提及這些些全沒有一絲隐瞞之意,兩年前在做出決定時他已經34歲,而且結婚已有9年,是太太典當了首飾,再借了一千元,踏上自費留學美國的路途。
“哦!”
看着眼前的穆湘玥,李子誠倒爲他的話到是多看他幾眼,在他這個年齡出國留學本就少見,按照很多書上所說,清末留學大都是留學日本,其中不泛父子,但年齡稍大者卻大都是爲謀得功名,選擇美國自費留學的……
在接下的聊天之中,李子誠才知道,穆湘玥家世代以種棉花爲業。到他父親這一輩開了經營棉花的花行,曾經遠近聞名、盛極一時,不過到他少年時,家道已中落13歲就進一家花行當了學徒,這一呆就是11年,對中國棉紗業的弊病有深入骨髓的認識。甲午戰敗後,他便決心從“求西學”入手,自強自救。
而兩年前之所以自費留美,也同樣是懷抱着“實業救國”的宗旨,在美國進了伊利諾伊大學,期間雖獲得了官費生資格,但生活艱苦,常以清水面包過日子。
“哦?不知道穆兄又爲何來從伊利諾州來紐約!”
望着穆湘玥,李子誠有些疑惑的部長道,伊利諾州位于美國中部,這個時候又不是假期。
“雖說湘玥攻讀是農學,但對企業管理卻頗感興趣,幾天前,看到報紙上,泰勒先生結束國會聽證,目前正在紐約,所以才來此拜訪泰勒先生。”
“泰勒?”
“弗雷德裏克·溫斯洛·泰勒!”
弗雷德裏克·溫斯洛·泰勒!聽到這個名字,李子誠整個人禁不住一愣,這個名字自己并不陌生,在讀大學時,自己曾看過經濟管理方面的書,而這個人卻又是現代經濟管理中不得不提的一個人。
一個在死後被尊稱爲“科學管理之父”的人;一個影響了流水線生産方式産生的人;一個被社會主義偉大導師推崇備至的人;一個影響了人類工業化進程的人。
一個由于視力被迫辍學的人;一個被工人稱爲野獸般殘忍的人;一個與工會水火不容,被迫在國會上作證的人;一個被現代管理學者不斷批判的人。
這個人就是弗雷德裏克·溫斯洛·泰勒,管理思想發展史中最重要,同時也是最富有争議的人。
“你是說弗雷德裏克·溫斯洛·泰勒在紐約?”
李子誠的聲音中帶着一絲喜意,自己這邊才動起回國辦廠的念頭,那邊弗雷德裏克·溫斯洛·泰勒就送上了門來,有這麽巧的事嗎?
“沒錯!”
穆湘玥點點頭,不過李子誠的驚訝到是出乎他的意料。
“去年,泰勒先生在陸軍軍械部部長克羅澤的支持下,在馬薩諸塞的沃特頓兵工廠和伊利諾斯的羅克艾蘭兵工廠進行科學管理實驗。具體實施科學管理的梅裏克在沃特頓兵工廠解雇拒絕配合的工會會員引起罷工,國會衆議院組成特别委員會展開調查。從去年10月到幾天前,美國國會舉行關于泰勒制和其他工場管理制度的聽證會,泰勒出庭作證,雖說國會認定的泰勒對罷工不負有責任,但是……一個星期前,聽證會結束後,他便辭職來到了紐約。”
“那麽您來紐約是爲了……”
“向泰勒先生讨教一些管理上的問題,緻遠,中國落後的不僅僅隻是工業,在工廠管理上同樣遠遠落後于世界其它國家,我覺得欲辦現代之工廠,就必須要引入現代之管理,而泰勒先生的科學管理,無疑是目前最先進的工場管理制度!”
在提及科學管理時,穆湘玥整個人顯得有些激動,從去年第一次讀到《科學管理原理》之後,他一直就有拜訪泰勒的打算,以便向他當面讨教科學管理上的一些問題,尤其是科學管理在紡織工廠管理應用的問題。
“十幾年前,泰勒先生受雇于伯利恒鋼鐵公司期間,進行了著名的“搬運生鐵塊試驗”和“鐵鍬試驗”,無不證明着這一點,即使是在的美國的兵工廠進行的科學管理試驗,亦取得很好的成績,所以我才會……逃課來拜訪泰勒先生!”
“藕初兄,泰勒住在什麽地方?”
李子誠急問一句,泰勒作了什麽自己遠比穆湘玥更清楚,他的科學管理可謂是生産效能的倍增器,或許正像别人所指責的那樣,泰勒的科學管理“把工資提高了61%,而工作量卻提高了362%”,但從另一方面來說,卻科學合理的使用了人力,這正是自己所需要的,如果自己可以……
“緻遠,你對科學管理也有興趣?”
已經站起身的李子誠把頭一回,看着穆湘玥說道。
“我對這個人更感興趣!走,我們一起去拜訪一下這位泰勒先生!我的車……”
人正欲走時,李子誠卻止住了腳步,整個人陷入深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