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聽到徐今叫出“沈鲸落”這個名字的時候,身體猛然一怔,擡起頭看向了徐今,眼中那灰白的眼眸竟然有了一點色彩。
“沈鲸落?沈鲸落?”
老人喃喃自語道,眼睛卻始終沒有離開徐今的臉。
徐今微笑着看着老人,目光雖然柔和,眼眶卻微微有些發熱。
他是看到那具白骨後,才放出仙力仔細的查探了老人的身體。
老人和尼人一樣并沒有丹田,但卻在肌肉和骨骼之中蘊藏着無比強大的神力儲備,這讓徐今意識到,這個老人,其實是一個尼人完美體,而結合這個石室,還有那具已經生就舍利子的骷髅,徐今斷定,這個老人,就是那個十翼尼人沈鲸落。
看着驚訝的盯着自己的沈千疊和林清心,徐今隻好抑制住自己的情緒,輕聲道:“沈鲸落,你忘記了?多年以前,你還住在山前鄉......”
姑且算是多年以前吧!
那是徐今還是武忠天王的年代,當時尼人泛濫,以至于整個中原省,都幾乎成了尼人的天下,山前鄉也不例外。
就在拜訪大林寺的時候,徐今遇到了覺遠的徒弟智光。
爲了保護少室山和太室山周圍幾十萬百姓,智光不惜以一縷情愫,拉攏住了強大的十翼尼人沈鲸落,讓她安心的留在了山前鄉,以庇護鄉鄰。
而在徐今的幫助下,智光頓悟,修成半佛之體,并向沈鲸落許下了“不離不棄”的誓言。
隻是沒想到,最終智光和沈鲸落,都遵守了誓言。一直到智光坐化,沈鲸落仍然陪在他的身旁,即使她容顔不在,生活困頓,甚至已經忘記了所有的事情,卻仍然不願意離開。
“滄海桑田,謂世事之多變。”
講完沈鲸落的故事,徐今看着晶瑩剔透的骷髅,不由得感歎道。
确實是感歎。
如果說以前徐今隻是懷疑,懷疑這個世界,其實就是自己的那個世界,那麽在見到沈鲸落,以及明顯已經成就舍利的智光骷髅,他便幾乎可以肯定,自己這是穿越到了無數年之後的地球了。
石室裏一片安靜,幾人都沒有說話,隻有沈鲸落還在失神落魄的重複着自己的名字:“沈鲸落?沈鲸落?”
半晌,沈千疊長歎一聲,卻也不知說什麽,便那麽默然而立。
“隻是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
徐今自言自語道。
至今他都在懷疑徐世忠和羅望蜀告訴自己的,所謂“新紀元”已經有十二萬年了這個時間概念。
他不相信沈鲸落能活十二萬年,即使是眼前的這個老人很明顯沒有肉翼,而是一個純粹的人類。
因爲在徐今的概念裏,就算是尼人能夠修成“完美體”,也就是人類,那也不可能長深不老。要知道仙界的真仙,除非成就仙聖,“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也隻能活大概幾百歲。
更何況按照徐今的理解,這些人隻不過是用了一些方法,讓自己的肌體能夠免疫一些疾病,并保持細胞的正常代謝而已。
此時一縷霞光照進了石室裏,落在了那具晶瑩剔透的骷髅之上,骷髅泛起了一陣白光,緊接着大放光彩,洞裏也跟着明亮了起來。
林清心覺
得奇怪,伸手想去摸那骷髅,卻聽一聲尖叫,沈鲸落從石台上一躍而起,伸出一掌向林清心拍去。
徐今還未反應過來,隻聽到沈千疊驚一聲“小心”,随即卻伸手拉過林清心,緊接着伸出一掌,跟沈鲸落對了一掌。
“砰!”
一聲巨響傳來,沈千疊在空中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猶如斷線的風筝,撞到了石牆之上,然後又跌落在地上。
徐今急忙拉過林清心,又快步走到牆邊,扶着沈千疊的肩膀,轉頭對沈鲸落厲聲道:“一具骷髅而已,智光從來都不在乎皮囊,你難道不知道?”
沈鲸落卻滿臉皆是暴戾之相,尖聲道:“我在乎,我在乎......”
忽然,她又停了下來,目光茫然的看着徐今,道:“我在乎,什麽?我在乎什麽?”
徐今沒有理她,隻扶着沈千疊問道:“沈鄉長,你怎麽樣?”
臉色慘白的沈千疊微微搖了搖頭,道:“沒事,我從二十歲第一次見到前輩,被她打了不知多少次了,修養幾天就好了。”
徐今扶着沈千疊站了起來,轉頭看着沈鲸落道:“就算你記不起來了,但應該知道,作爲一個人,要有最基本的修養。沈鲸落,你現在是人了,你隻要記住這一點就好了。”
沈鲸落一怔,随即向後躍出,又回到石台上盤膝坐下,默念道:“對呀,我現在是人了。”
随即,她卻閉上了眼睛,入定了起來。
徐今正想叫林清心來看看沈千疊的傷勢,卻不料聽到林清心忽然失聲道:“牆上有字。”
徐今猛的擡起頭,果然看到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刻滿了字迹。
扶着沈千疊站起來,卻見林清心已經在讀牆上的字迹了。
“好多年了,你一直在我的傷口中幽居。
我放下過天地卻從未放下過你。
我生命中的千山萬水,任你一一告别。
世間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事不是閑事。
誰的隐私不被回光返照,殉葬的花朵開合有度。
菩提的果實奏響了空山,告訴我,你藏在落葉下的那些腳印。
暗示着多少祭日,專供我在法外逍遙。”
林清心一字一句的讀道,她的聲音有些顫抖,緊接着身體也顫抖了起來。
“這是倉央嘉措的詩句。”
徐今道,走到石壁前,看着石壁上那娟細隽永的字迹。
字如其人,看着這些字,徐今的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個長相英俊、溫文爾雅的光頭和尚,一時間又有些感慨。
林清心卻仍然在顫抖,徐今甚至可以聽到她上下牙相互碰撞而發出的聲音。
“倉央嘉措,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和尚,擅長寫情詩,被人稱爲情僧,不過他也不是什麽壞和尚,他信奉的佛祖,是不禁女色的。”
徐今輕聲解釋道。
他當然知道林清心爲什麽會顫抖,因爲雖然紫竹庵不是尼姑庵,林清心也并不持戒,但她卻是一個很保守的女人,這也是爲什麽江湖人士們都叫她“清心師太”的原因。
“你去看看沈鄉長吧,她受傷了。”
徐今說道。
林清心卻并沒有
看徐今,隻低着頭,轉身向沈千疊走去。
徐今轉過頭又看向了石壁,卻發現石壁上幾乎都是詩文和佛經。
一直到看到最後,在石壁右下角的地方,徐今才有所發現。
隻見右下角寫着一排小字,字迹不大,刻痕也比上面的要輕一些。
“即使思想能夠永恒,但也需要肉體來承載。”
徐今默念了一遍這句話,正在想這話什麽意思,卻聽一個聲音說道:“你說對了,我是叫沈鲸落。”
徐今回頭一看,卻見坐在石台上的沈鲸落已經睜開了眼,正盯着徐今,那眼睛裏黑白分明,早已不是原來那灰白的顔色。
沈鲸落站起身,走到了徐今身邊,看了看徐今的臉,忽然笑了笑,道:“但你,卻不是徐今。”
說完,徑直向着照壁走去。
繞過照壁,是一個小小的平台,沈鲸落站在平台上,看着下面一望無際的叢林,默然不語。
徐今走到平台上,笑道:“你想起什麽了?”
沈鲸落卻并沒有回答徐今的問題,隻盯着外面已然西斜的夕陽。
徐今轉頭看着夕陽,微微一笑,說道:“即使思想能夠永恒,但也需要肉體來承載。”
沈鲸落猛的轉過頭,看着徐今。
徐今歎了口氣,像是解釋般又說道:“我很高興能夠遇到一個認識的人,沈鲸落,雖然你現在模樣變化有點大,但畢竟......”
他頓了頓,又笑道:“我們都是滄海一粟嘛!”
徐今确實挺高興。
沈鲸落,是他在這個世界遇到的第一個“熟人”。
其實對于自己的那個世界,徐今的記憶雖然仍然深刻,但他不得不承認,這種“深刻”,正在漸漸消退。
而沈鲸落,卻是最有可能給他帶來答案的人,這個答案,也許包括徐今的親人、朋友的結局,也許包括,那個世界的結局。
然而,沈鲸落在沉默了幾分鍾後,又扭過頭看着外面說道:“不,思想不能永恒,至少在這個世界,不能。”
徐今猛然轉過頭,看着沈鲸落。
沈鲸落卻也轉過頭,渾然不懼的盯着徐今,繼續道:“那都是無知的妄想,否則智光,就不會化爲一堆白骨。”
徐今不由得啞然失笑,看來自己又想多了。
她說的是“這個世界”。
之所以這麽說,是用來區别她所在的“那個世界”,也就是徐今的“那個世界”。
原來還是沒有答案。
徐今暗歎了一聲,輕聲問道:“你在這裏,多少年了?”
沈鲸落卻看着徐今,說道:“你看我的目光,有一點憐憫的意思在裏面,這一點倒是和我那個世界裏,那個叫徐今的小子挺像的。不過我現在這個鬼樣子,不知道有什麽值得你感興趣的?”
徐今:“......”
猛然間,徐今清醒了過來。
原來這沈鲸落,現在才剛剛清醒過來,在她的思維裏,可能甚至都沒有時間的概念。
頓了頓,徐今又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和智光,是怎麽來到這個世界的?你們來的時候,你們那個世界,怎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