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忠說完這句話,卻忽然變得有些頹然,向後躺倒在椅背上,兩隻小小的三角眼,卻有如鷹隼一般,死盯着徐今的面容,像是不想放過徐今表情變化的每一個細節。
然而他失望了。
徐今面無表情的聽完了他的話,卻沒有任何的表示,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徐世忠全神貫注的看着徐今,像是在等待徐今的回答,抑或他不是在等待徐今的回答,而是在等待徐今的表态。
“呵呵呵!”
徐今忽然笑了起來,一手指着徐世忠,一手卻捂上了胸口。
“哈哈哈......”
他的笑聲大了起來,像是自己所聽到的,是一件能讓他無比開心的事情。
綿延不絕的笑聲充斥着小小的書房,讓徐世忠臉色驟變,便好似這笑聲的海洋中,有無數憑空飛向他的驚濤駭浪,不斷的拍打着他那早已堅若磐石的心房。
“你......,你說,我就是這一代的,哈哈哈,徐家長孫?也就是說,我一輩子,都隻能呆在清江?呆在白玉蘭村?”
徐今彎着腰,一隻手指着徐世忠,另一隻手卻擡起來抹着眼淚,斷斷續續的問道。
徐世忠面上殷勤不定,靜靜的看着近乎癫狂的徐今,一動不動,甚至當門外的兩個黑衣大漢和高飛一起沖進來的時候,他也是用嚴厲的目光示意他們出去。
徐今卻舉起手,邊笑邊對高飛道:“沒事,沒事,徐老爺子給我講了個笑話,你先出去吧!”
高飛看了看徐世忠,又看了看笑得前仰後合的徐今,不明就裏的回道:“是,徐先生。”
說完便反身走了出去,出門時,還小心翼翼的帶上了門。
徐今目送着高飛出去,轉過身看着徐世忠,卻依舊笑容滿面的問道:“那麽,這件事,鳳家是知道的咯?”
徐世忠臉上也浮起了笑容,輕蔑的說道:“鳳家,不過是徐家的仆從家族而已,他們哪裏有資格探聽徐家的祖訓?”
說完這句話,他卻猛然一怔,随即像是呆滞住一樣望着徐今。
因爲此時的徐今,已經收起了笑容,好整以暇的坐直了身體,還翹起了二郎腿,就那麽直勾勾的盯着徐世忠。
“徐今,你......”
徐世忠話剛說到一半,卻被徐今突兀的打斷。
“我不是說祖訓。我是說,鳳家是不是知道徐家曆代長房偷梁換柱,将每一代的二房,或是三房、四房什麽的,趕到清江去的事情?”
徐今抻了抻衣襟,淡淡的說道。
徐世忠面色大變,正要答話,徐今卻并未給他機會。
“那麽,你是不是也已經看到,或是猜到了,我其實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徐今了?或者說,你口中的祖訓,根本不是你告訴我的那個樣子?或者說,你并沒有告訴我祖訓的全部内容?而在真實的祖訓中,其實已經預見了這種情況?”
徐今說道,看着渾身已經止不住的顫抖起來的徐世忠,臉上卻又浮起了笑容。
看到徐世忠的樣子,徐今哪裏不知道,自己所猜測的,那個“徐今”性情大變的原因、“清江徐家”和“京城徐家”的區别,甚至爲什麽會有一個“徐今”在清江等着自己,都距離真相已經八九不離十了。
伸手将已經燃燒殆盡的煙頭在桌上的煙灰缸裏杵滅,徐今又端正身體,微笑着說道:“我想,原來那個徐今,恐怕也是在這裏得知,自己将會被人取代吧?”
說到這裏,徐今臉上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那時他多少歲?十八歲?還是二十二歲?還是個孩子啊,正處于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刻,可是你卻告訴他,他的宿命,就是爲别人貢獻自己的身體?或者說,隻是一個,容器?”
徐今輕輕的說道,語氣神情中滲透出的,是止不住的悲哀。要知道,對于一個青春年少的,還在蓬勃生長的年輕人來說,知道自己的宿命就是等待着消失,這種痛苦,又哪裏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年輕人能夠承受的?
是的,對于那個“徐今”的悲哀,徐今仿佛感同身受一般。
因爲他已經猜到了這個身體原來的主人,那個“徐今”,爲什麽會從一個鳳姐口中“聰敏好學”“溫文爾雅”的青年才俊,轉變成爲一個人見人厭,狗見都嫌的“京城四惡”的原因,更理解了爲什麽徐今會在回到清江後,會性情大變,成爲了衆人口中的“清江第一花花公子”。
而徐世忠哪裏猜的到,兩世爲人的徐今,其實早已已經從徐世忠那不正常的言行舉止之中,發現了端倪。
畢竟在經曆了那麽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後,徐今的思維能力和邏輯推理能力,已經鍛煉的無比強大,更不用說實際年齡已逾百歲,又經曆了三界兩境那無數的的仙神争鬥、戰争洗禮,更讓徐今早已将人心的險惡,看的清清楚楚。
在見到徐今後,徐世忠對他前後判若兩人的表現隻字不提,甚至對于他在大廳裏提出的,對溫、柳兩家的拙劣補償方案也持完全贊同的态度,更遑論剛才,一進書房,屁股還沒坐熱,就急不可耐的抛出了所謂的“祖訓”。
這對于徐家家主,已逾百歲的徐老太爺徐世忠來說,太反常了。
“不要怪我太聰明,隻是你,太反常了而已。我看你也不會告訴我真相了,這樣吧,今天咱們就到這兒了,等你想好了,再找我吧!”
徐今笑着站起身,對呆若木雞的徐世忠道。
說罷,卻轉身向門口走去。
出了門,徐今對在門外肅立的高飛說了聲:“我們走。”
便徑直向樓梯口走去。
到了樓梯口,徐今擡起頭,一眼便看到大廳裏的情形,卻是猛然一怔。
隻見程世雄、蔡清絕當先而立,後面站着溫冠文、溫成玉,以及柳清勉和黃敏玲夫婦,徐明浩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在樓梯下來回踱着步子。
原來他們都并沒有走。
徐今心中想到,又有些奇怪,爲什麽這些人還不走?卻不不作他想,隻扶着欄杆,沿着樓梯緩緩而下。
徐明浩擡頭看到徐今下來,卻是長舒了一口氣,走到樓梯口,看着徐今笑道:“小今,你終于出來了,和老爺子都談好了?”
徐今微笑着點了點頭,說道:“大緻談好了吧!”
“那就好,那就好。”
徐明浩笑道:“那這會兒?”
徐今笑道:“我就先回去了。”
“哦,好好,我送你......”
徐明浩話音未落,卻聽到樓上傳來一聲厲喝:“徐今,作爲徐家長孫,不尊祖制,妄圖逃避責任,現請出祖宗家法,請各位出手,助我徐家,将其拿下。”
徐今猛的回頭,瞳孔卻猛的縮了縮。
隻見二樓欄杆前站着的徐世忠,一手舉着一本薄薄的冊子,另一隻手卻高舉着一把短刀,聲色俱厲道:“明浩,讓開。”
“老爺子?你......”
不明就裏的徐明浩叫了一聲,臉上卻顯出焦急之色,直向徐今看來。
誰知徐今卻如同五雷轟頂般,直勾勾的盯着徐世忠手中高舉的那把明晃晃的,在燈光下閃爍着寒光的短刀。
不,那不是什麽短刀。
那是前世的徐今,在龍首山祖宅的地下室中翻出來的,徐今爺爺用過的刺刀。
“徐今,快走。”
徐明浩猛的推了徐今一把,卻沒有推動。
徐今回過頭來,卻見程世雄已經快步向樓梯口走來。
轉頭對着徐明浩笑了笑,徐今又撇過頭對高飛道:“擋住他們。”
話音未落,自己卻已經轉過身體,三步并作兩步,向着樓上蹿去。
高飛一手撐着欄杆,雙腳用力,卻是跳下了樓梯,人還未落地,雙腿卻在空中打橫,側身向着疾奔而來的程世雄蹬去。
程世雄雙手握拳,交叉十字交叉護在胸前,弓步屈膝,卻仍是被高飛雙腿蹬中的向後倒去,不得已撤了弓步,“蹬蹬蹬”的連退數步。
後方的蔡清絕急忙伸出雙手按在程世雄的肩膀上,幫他将勁道洩去。
程世雄穩住身形,卻是吐出一口氣息,問道:“你是誰?”
高飛卻并不答話,隻守在樓梯口,冷眼望着衆人。
程世雄面色卻凝重起來,一手低垂,另一隻手橫在胸前做戒備姿勢,不再急于進攻。
徐今三兩步跨上樓梯,轉眼便來到了徐世忠面前,不曾想旁邊的樓道裏忽然沖出兩個黑衣人,沖在前面的黑衣人,伸手便要來抓徐今的衣領。
卻見徐今向側後方一個撤步,伸手擒住一個黑衣人伸出來的手腕,随着手腕前沖的方向一個半轉身,另一隻手卻在黑衣人的手腕處一按,又把他的手推了回去。
隻聽“咔嚓”一聲,一秒鍾後,黑衣人卻大聲哀嚎了起來。
徐世忠目光一寒,卻見徐今已經抓住了另一個黑衣人的衣領,一個錯位,一隻腳抵在了黑衣人的支撐腳處,另一隻手的手肘在黑衣人後背上一杵,下一秒,整個人卻像是飛了起來,直撞破了半人高的欄杆,向樓下跌去。
“呀!”
樓下傳來一聲驚叫。
徐世忠微一恍神,徐今卻已沖到他的面前,單手成攬雀狀,在他眼皮上一掃,另一隻手卻同時向着徐世忠高舉着的刺刀抓去。
徐世忠吃痛,急忙松開拖着冊子的手,擡起來捂住了眼睛,手上的薄冊子卻掉落了下去。
徐今奪下了刺刀,同時左腳伸出,接住了簿冊,緊跟着卻又一彈腿,薄冊子已經到了他的手中,随即疾退了幾步,低下頭盯着手中的冊子。
這時台下的黃敏玲的聲音才傳來:“徐今,你果然墜入了魔道。”
徐今卻對于黃敏玲的叫聲充耳不聞,隻低着頭,呆呆的看着手上的冊子封面,拿着冊子的手卻微微有些顫抖。
那冊子的封面上寫着幾個大字:龍首山仙術雜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