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鄭大媽警惕的目光中,懷裏抱着大衣的徐今停住腳步,笑着和手裏提着一串臘肉的鄭家二兒媳婦打着招呼。
一身時髦裝扮的老二媳婦滿臉泛着紅光,嗔怪着說:“徐今你真讨厭,什麽啃老?是咱媽叫我回來拿的。”
徐今笑着點了點頭,說道:“是啊是啊,鄭大媽每年都做一架子的臘肉香腸,老兩口哪吃得了這麽多?還不是給你們準備的?”
老二媳婦扭動着水蛇腰,笑嘻嘻的說道:“咱媽愛護我們,你羨慕吧?”
徐今還未答話,卻見鄭大媽把手裏的水壺“砰”的一聲丢到花圃裏,狠狠的瞪了徐今一眼,轉身就回屋裏去了。
老二媳婦見鄭大媽回去了,卻将手遮在嘴邊,蹙着眉頭小聲說道:“徐今,要不我到你那裏找兩本書看?”
徐今見老兒媳婦扭着腰側立着,一隻腳還踮了起來,趕緊邊走邊搖着頭說道:“算了算了,二嫂你可别整我了,鄭大媽天天防我跟防賊似的,你要是進了我那院,鄭大媽明天怕是要往我鍋裏丢耗子藥。”
老二媳婦“呵呵呵”的大笑了起來,對着徐今的背影道:“小徐今,你現在可是越來越可愛了啊!”
屋裏又傳來“砰”的一聲,不知什麽東西砸在了地上。徐今趕緊加快了腳步,飛也似的朝着自己的小院走去。
到了院子門口,他卻又停了下來,側過身走到一旁的小巷裏。
看着眼前的黑色越野車,徐今笑了笑,轉身來到院門口,推開了院門。
一個穿着黑色西服的背影正站在窗台前,盯着窗台上的玻璃魚缸沉默不語,魚缸裏的兩尾紅頂虎頭卻懵然不知,仍然搖頭擺尾的遊來遊去。
聽到動靜,西服男轉過身,見是徐今,卻是一下子将腰彎了下去,口中叫道:“徐先生。”
徐今有些錯愕,見西服男沒有直起身的打算,隻好将手裏的大衣扔到躺椅上,轉過身笑道:“什麽情況?你是誰?”
西服男卻仍然彎着腰,道:“我家老闆在裏面等候您多時了。”
徐今心中一凜,又是他家的“老闆”,從中午從茶樓出來,那輛黑色的越野車就一直跟着他,下午在咖啡館的時候,那兩個家夥臉上明明白白寫着“打手”兩個大字的外籍男,也同樣說他家老闆要見徐今,現在看來是同一夥人了。
笑了笑,徐今向屋内走去。
走過西服男身邊的時候,徐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起來吧,你行這麽大的禮我也隻會給你那兩個同伴醫藥費,其餘的想都别想。”
西服男愕然起身,徐今卻已經進了屋子。
走進屋内,卻見客廳的壁爐已經點燃了,而壁爐邊的搖椅上,坐着一個兩鬓斑白,戴着一副金絲邊眼鏡的儒雅老人。
徐今微微一愣,卻見老人合上了手裏的書,轉過身将書放回到書架上,卻并沒有理會徐今,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回到搖椅上坐好,老人這才擡起眼,看着徐今微微一笑,道:“徐今?”
徐今嘿嘿一笑,走過去拱手道:“沒請教?”
老人笑起來,道:“下午我那兩個保镖有點粗魯,請你原諒。畢竟是外國人嘛,不太懂得華國的人情世故。可是你也不能因爲這個,就以爲我是江湖人士吧?”
徐今也笑着道:“哪裏,你是老闆嘛,下了命令,他們可不就要執行嗎?俗話不是說了嗎?有錢能使鬼推磨。”
老人卻呵呵一笑,側頭望着徐今那整整一面牆的書架道:“有錢?我有什麽錢?你這把馬洛夫的椅子,我可就沒有,就算想買也買不到。再說了,咱們是文化人,是嗎?”
徐今笑了起來,走到壁爐前坐下,靜靜的望着老人。
老人卻依然微笑着道:“你這院子和這屋子,都不上鎖的麽?你難道不知道你這房子裏的東西值多少錢嗎?不光這把椅子,那一牆的小葉紫檀書架,你知道值多少錢嗎?”
徐今抻了抻衣襟,笑道:“是挺值錢的,不過你都說了,咱們是文化人。”
老人呵呵笑了起來。
徐今接着又說道:“更何況我隔壁就是白玉蘭村居委會的鄭大媽家,說到這兒,我倒是挺奇怪,剛我還路過鄭大媽家,她怎麽沒告訴我有人闖進我家了呢?”
老人笑着說道:“那是因爲她認識我啊,我們三十幾年前就見過面了,後面又見過幾次,而且她和我大姐還很熟。”
徐今一怔,卻沒有說話。
隻見老人站起身,道:“不過這次,我來是因爲兩件事,一公一私。”
徐今盯着老人不語,因爲他知道,即使他想着說點什麽,都無從開口。畢竟這涉及到那個“徐今”,而他确實又對眼前這個老人一無所知。
老人看着徐今,卻笑了笑,從懷裏摸出一個紅色的信封遞給徐今,道:“先說公事吧,徐今先生,我代表鳳舞九天文體産業集團,邀請你到京城去參加你的改編爲影視項目的立項審查會,我已經幫你在你們單位請了假了。”
徐今接過信封打開來一看,果然是一封請柬,還有一張機票,機票上果然是自己的名字,還是頭等艙,登機時間就在明天上午九點。
将請柬和機票塞回信封,徐今随手将信封丢到茶幾上,笑着說道:“就是你買了我的?”
老人笑了笑,說道:“是啊,你的編輯沒有告訴你嗎?鳳舞九天文體産業集團的老闆姓鳳?”
“哦?鳳九鳴?”
徐今的眼眸縮了縮。
鳳舞九天文體産業集團,一個華國商界的龐然大物,存在的曆史已經超過了五十年,旗下産業涵蓋了教育、體育、網絡、傳媒,在全球擁有多家私立大學,多家電視台,多支體育俱樂部,以及數個跨國文體産業公司。而徐今投稿的一鳴,就隸屬于鳳舞九天文化産業集團旗下的鳳翔文化産業公司。
而鳳舞九天文體産業集團的現任董事長,卻是一個神秘人物。人們隻知道他叫鳳九鳴,卻從未在媒體上見過他的照片。傳說其人是混黑道出身,就算是現在,也還兼顧着一些見不得光的生意。
“對,就是那個傳說中黑白通吃的大佬。”
鳳九鳴對徐今眨了眨眼,笑着說道。
徐今笑了笑,說道:“可是我明天晚上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辦,再說我個人覺得既然我把賣給你了,其餘的事是不是就不關我的事了呢?”
鳳九鳴又笑了起來,說道:“行吧!”
徐今正要站起來準備送客,卻發現鳳九鳴坐在搖椅上動也未動,還悠然自得的翹起了二郎腿,在搖椅上微微的晃動着,眼睛還微微閉了起來,像是想要小憩的樣子。
“不是說了嗎?還有一件私事。”
鳳九鳴道。
“請講。”
徐今隻好又坐了回去,心中微微有些怒氣。
此人身份特殊,準确的說和徐今不是一個階層的人,但這好歹是在徐今家裏,可鳳九鳴這會就好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樣,還真是不把自己當外人。
鳳九鳴卻沒有說話,隻翹着腳搖了幾秒鍾,才輕輕的吐出了幾個字:“我大姐想要見你。”
“你大姐?”
徐今微微一頓,卻笑了起來,這鳳九鳴還真有意思,先是自己想見自己,現在又說她大姐想見自己,到底是什麽意思?
鳳九鳴卻絲毫不爲徐今的話所動,隻懶洋洋的伸出一根手指,反手指了指身後的書架最高一層。
徐今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裏孤零零的躺着一個紙盒子。
正納悶間,徐今卻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猛的站了起來。
那紙盒子裏,裝着幾本相冊,裏面是徐今從小到大的照片,另外還有一個相框,相框裏裝的是鳳姐抱着徐今的那張照片。
“鳳姐?”
徐今心裏有些百感交集。鳳姐,這個從小把自己帶到大的女人,自己一直認爲她是徐今的爺爺請的保姆,直到宋國強告訴他,邱炳浩家的修理廠做大,和宋國強進入編制都是鳳姐幫的忙,他才感到這個鳳姐的身份其實不那麽簡單。
而眼前這個鳳九鳴也姓鳳,卻是一個商界巨賈。那麽以前那個徐今的爺爺,怎麽能找到鳳姐來當徐今的保姆的?而且一當就是十幾年。
鳳九鳴見徐今站了起來,卻是睜開了眼,仔細的盯着徐今。
幾秒鍾後,他站起身,頓了頓說道:“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失憶了,就算是真的,但你小子沒忘本,這就很好。我勸你最好去一趟,大姐她,快不行了。”
說完他起身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大衣,徑直向外走去。
走到門口,他卻又站住腳,說道:“大姐這次,是想要和你單獨相處一陣子,所以我希望你還是以參加研讨會的名義回京,雖然我鳳家現在不怕事,但也不想惹太多的麻煩。門外的小高是大姐留給你的,希望你不要嫌棄。”
徐今追到門口,卻見鳳九鳴已經出了院門,外面兩個黑色西服男,将他迎進了黑色越野車中。緊接着一陣轟鳴,越野車開走了。
走到院子裏,徐今看着仍然彎着腰的黑衣男,連站立的位置都沒有改變,不由得一陣惡寒。
摸出一支煙,徐今坐到躺椅上,盯着黑衣男看了幾秒鍾,卻見此人依舊低着頭,甚至連垂在眼前的長發都沒動一下。
“你該不會是,從剛才到現在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吧?”
徐今說道,反手到大衣口袋裏,卻沒有摸到打火機。
擡頭見黑衣男仍然不說話,徐今感到有些無趣,便問道:“鳳老闆說你叫小高?”
黑衣男沉聲道:“是。”
徐今笑了笑,道:“鳳老闆說你是我鳳姐留給我的?什麽意思?保镖?”
黑衣男仍然用那種刻闆的腔調回答道:“是的,徐先生。”
徐今又道:“那好,直起身來說話。”
黑衣男直起身,雙目卻直視着前方,仿佛眼前的徐今就是一團空氣。
徐今看着這個叫小高的男人,很年輕,不會超過三十歲。個子很高,起碼有一米八五,一頭黑亮的長發垂到了耳朵邊,相貌不算英俊,但臉部的線條刀削斧刻一般,絕對算得上是硬朗。
見小高不說話,徐今有些無奈,問道:“有火沒有?”
黑衣男從包裏摸出打火機,向前跨出一步,給徐今把煙點燃,然後又退了回去,仍舊筆直的站立在徐今面前。
徐今吸了一口煙,呵呵一笑,說道:“當過兵?”
黑衣男的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但瞬間又恢複了正常。
“行吧。”
徐今道:“我這裏隻有一張床,你今晚自己安排吧,有錢沒有?”
小高點了點頭,徐今揮了揮手。
看着他有些機械的向着門口走去,徐今卻又道:“院牆外面的棚子下面有輛車,鑰匙在棚子頂上,你開去吧,明早七點來接我,記住沒有?”
小高轉過身低頭道:“是的徐先生。”
說完卻轉身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