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利強是一個“新入行”的主播。
作爲一個長期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的小混混，黃利強在“數進宮”後意識到當混混實在沒前途，連溫飽都無法解決，于是在發現某朋友因爲直播帶貨而發家緻富後，他毅然走上了主播之路。
要當主播，第一步自然就是吸收粉絲，但他既沒文化也沒特長——哦，打架算是特長，但總不能直播打架吧？
不過憑着多年來的混混經曆，黃利強很快就敏銳地嗅到了“流量密碼”，那就是“蹭熱度”，簡單來說就是什麽事件熱門就直播什麽，并努力蹭“名人”的熱度。
但凡有什麽熱點新聞，他都會跑到現場去跟風報道，憑着“毒舌”“敢說真話”的人設，他居然有了幾萬的粉絲，還接了點小廣告，小賺了幾千元。
嘗到甜頭後，黃利強更加起勁了。這回他的目光對準了近來名氣最大的“秦克”“甯青筠”。因爲他發現，隻要與這兩個年輕院士沾上邊的新聞，點擊量都會大增，像是一些視頻UP主，居然就憑着剪輯兩人在媒體上的同框照片及新聞視頻，再加上“超級學神的甜蜜愛情之路”的标題，便收獲了上千萬的點擊數，賺了個盆滿缽滿！
這使得黃利強很快就做出了決定——蹭這兩個年輕院士的熱度！
黃利強不懂學術問題，愛情故事又被其他UP主和主播們說爛了，想挖黑材料，居然挖不到！而且圈子裏還有個流言——連專門的黑子團隊都不敢接黑這兩位年輕院士的單，生怕被打被封。
但黃利強向來信奉富貴險中求，想有流量就得标新立異，做别人不敢做的事，說别人不敢說的話。
很快他就逮住了一個機會。
阿拉達市的媒體報道了秦克和甯青筠在8月初到了大沙漠邊緣，頂着大太陽、冒着戶外近40攝氏度的高溫惡劣天氣進行實地調研的新聞，還配了張照片，對此網上都是一片驚歎與贊揚聲。
黃利強當時第一感覺就是難以置信。像這樣的大學者大科學家，怎麽可能在如此惡劣的天氣下實地調研？不都是舒舒服服地坐辦公室裏吹着空調喝着咖啡過着人上人的日子嘛？
再說了，這兩個年輕院士好像才剛剛結束婚禮吧？按慣例不是應該要度蜜月的嘛？
而且新聞照片拍的是秦克、甯青筠與一個老農交談的側臉，看得出三人都汗如雨下，但從照片的背景來看，并沒有鮮明的沙漠特征景緻。
更有力的證據是，阿拉達市與附近的城鎮媒體，居然再無下一步的新聞發布了。按理來說，這樣無數人點贊、關注的大新聞，媒體不是應該蜂擁過去不斷跟蹤報道的嗎？
沒報道就表示媒體們都沒找到人。
黃利強決定開始行動，他很快就在短視頻平台與直播間發布了一些懷疑這篇新聞稿真實性的辛辣評論，而且他極爲狡猾，隻針對這篇新聞本身的真實性、結合自己的猜測提出各種質疑，卻不會對秦克甯青筠這兩位事件主角有半分的冒犯與抨擊。
憑着與衆不同的“唱反調”聲音，以及秦克、甯青筠這兩個名字帶來的龐大流量，黃利強的粉絲數量開始不斷增加——雖然那些新加入的粉絲都在留言罵他，說秦院士甯院士就是這樣腳踏實地的優秀科研工作者，去實地調研不是很正常的嗎？你這是造謠、惡意抹黑。
對此黃利強淡定應對，一口咬定隻針對新聞本身，不針對兩位院士，還表示爲了證明自己的推斷，會自費到媒體曾報道過的周邊城鎮進行實地探訪，這下更是使得他的粉絲數量大增，随着他真的買票出發，關注他的人越來越多，很快就邁過了50萬的大關，眼瞅着一周内破100萬并不是什麽難事了。
雖然絕大多數的網友都是秦克二人的粉絲，關注他不過是爲了罵他、等着看他的笑話，但黃利強不在意，隻要有關注度就有流量，就能變現，不管是帶貨還是找贊助，都會容易得多！
很快驚喜來了！随着他的關注度越來越高，有國外的神秘人聯系他，說隻要他能“證明”秦克二人确實是弄虛作假，不管是證明兩人擺拍照片，還是以“到此一遊”的形式走馬觀花地完成調研，都可以給他一百萬的巨款。
黃利強猜測可能是國外有人要針對這兩位年輕的院士進行抹黑，但他也顧不上了，那可是整整一百萬！
黃利強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大筆錢，而且首期的十萬定金已轉到他的銀行卡裏了！當小混混時他敢爲了幾千元“數進宮”，現在爲了一百萬，他更是毫無顧忌了，反正亂說話又不算犯罪，最壞最壞的結果也就認個錯寫個忏悔書再拘留十五天，這套流程他最熟了。十五天換一百萬，值了！
爲此他在直播間裏說的話語越來越大膽，從攻擊新聞本身，慢慢變成了對秦克、甯青筠這次調研的質疑，最後甚至公然說兩人弄虛作假。他到了大沙漠的所謂“實地走訪”，也是事先摸過底，确定走訪對象沒見過秦克二人，才親自去“直播走訪”的。
沙漠邊緣種植了沙漠紅薯的農戶不計其數，秦克與甯青筠在實地調研時又戴着太陽鏡，沒表露身份，大多數與他倆接觸過的農民都不知道他倆就是大名鼎鼎的秦院士、甯院士，黃利強想找到沒遇到兩人的農戶，自然不難。
在黃利強刻意的誤導下，雖然網上罵他的聲音依然洶湧澎湃絡繹不絕，但也确實有小部分吃瓜群衆開始附和起他的觀點來，而境外的金主也對他的表現表示滿意，給了第二期的二十萬元。
此時走進列車，黃利強正志得意滿，一想到卡裏的三十萬元，說起話來就更起勁了，對着用自拍杆夾着的手機各種唾沫橫飛：
“我看到有很多老鐵在刷屏各種罵我，罵吧罵吧，我老黃步步真實，整個過程全程直播，可沒搞什麽虛的，倒是你們一直崇拜的秦克和甯青筠不過是兩個愛慕虛榮、花錢買新聞刷名望的‘僞君子’罷了。等我到了阿拉達市完成實地走訪，揭露真相，你們就會發現自己此時的叫嚣是多麽的可笑……”
忽然有人起身擋在他面前，皺眉道：“這位朋友，說話注意點，不要信口開河，秦院士和甯院士名滿天下，治學嚴謹，堪稱楷模，更爲國家爲民族乃至爲世界都做出了偉大的貢獻，你說這些毫無根據的話不嫌過分了嗎？”
黃利強擡頭一看，卻見到是個五十歲出頭，戴着眼鏡斯斯文文的老學者，旁邊還有幾個大學生模樣的男女青年也随之站了起來。
黃利強對着手機屏幕哂笑道：“哎，這年頭說真話總會有人不滿意，看看這老家夥，居然跳出來多管閑事了。喂，老家夥，你貴姓啊，好好的人不當，怎麽當起秦克他們的走狗來了？哇——屏幕那邊的老鐵們，又不是罵你們，你們跟着刷什麽屏來罵人啊，哦，難道你們自認是秦克的走狗？那當我什麽都沒說，你們盡管罵。我雖然沒什麽文化，也知道一句話，真理總是掌握在少數人手裏的哇。”
一番話罵得徐教授臉色都脹紅了，他性格溫和，不擅與人争吵，隻是脹紅着臉，指着黃利強道：“你……你說話放尊重點！”
黃利強出身市井，瞧這老教授一副斯斯文文的樣子，根本就不放在眼裏，反倒當成是刷直播意外事件的機會，當下罵道：“我這人說話向來就是這麽直，不想挨罵就滾一邊去，我直播關你P事？”
旁邊一個男生氣憤道：“你嘴巴放幹淨點！到底有沒有素質！”
“我在直播你們來打擾我，誰沒有素質？”
“誰叫你造謠說秦院士和甯院士的壞話，我們徐教授不過是讓你别信口開河……”
黃利強冷笑：“我信口開河？我造謠？呵呵，我專程自費跑來這裏，已經呆了兩天，實地走訪過不少農戶了，他們連秦克和甯青筠的影子都沒見着，新聞裏不是說他們沿着沙漠邊緣的城鎮，一個個地跑、一個個地做調研嘛，爲什麽一個農戶都沒見過他們？他們調研了個空氣還是調研了個寂寞？這可是有幾十萬個觀衆共同見證的鐵一般的事實！我懷疑那條新聞就是秦克他們花錢買的，爲的就是刷點聲望立立人設，嘿，他們就是這樣的僞君子，沽名釣譽之徒……喂，你們想幹嘛……”
說到後來，黃利強猛然發現幾乎整個車廂裏的人都站了起來，正冷冷地盯着他，不由有些心慌了。
尤其是車廂後面幾排座位的十名男子，人人虎背熊腰，明明不過隻是随随便便站着，便有種“立定如松”之感，渾身上下更散發着冷冽的氣勢，那目光看過來仿佛刀子一樣，讓人不自覺地寒毛倒豎。
未等他細看，旁邊座位一個衣着樸素的中年漢子過來猛地一推他，用帶着鄉下口音的不标準普通話道：“你閉嘴，秦院士和甯院士是你這樣的垃圾能侮辱的？沒有他倆的辛苦做研究，哪來的俺們種的沙漠紅薯？别的大道理俺不懂，在俺們這些一輩子種地的農民眼裏，秦院士和甯院士就是大恩人，你憑什麽說俺們大恩人的壞話！”
其餘人也紛紛憤怒地聲讨起來：“就是，秦院士和甯院士多好的人哪，你爲什麽亂說他倆的壞話！”
“給他一記大耳刮子！”
“不，一記大耳刮子太便宜他了，撕了他的嘴，看他還敢不敢亂說話！”
黃利強雖然打架打慣了，但眼前這些乘客人多勢衆，尤其是遠處那十名男子總讓他心裏發毛，他哪敢動手，隻是一邊奮力擋開伸來的手，一邊努力後退，同時叫道：“你們别打人，打人犯法的你們知不知道！秦克和甯青筠就是弄虛作假，還不讓人說了？如果他們真的冒着這樣的天氣在這裏做調研，我直播用鼻子吃面條！”
“媽的，你敢再說秦院士和甯院士的一句壞話，我就敢揍到你生活不能自理！你信不信？”
“攔住他，别讓他走了，這家夥不公開道歉，就不能放過他！”
黃利強見勢不妙，趕緊想退出車廂，但後面上來的乘客聽到這事後，都堵住他不讓他離開。
黃利強這才開始真正慌了，之前罵他的網友雖然很多，也不乏說狠話的，但都不可能鑽過網線來揍他，這使得他有恃無恐，在網上口嗨慣了，可眼前這些乘客可是真會動手的，尤其是他目光一掃，直播間的彈幕裏全是各種拍手稱快，更是讓他意識到自己捅了馬蜂窩，這一百萬可不好賺啊……
【666，眼前這一幕大快人心！】
【哈哈哈，痛快，看你直播這麽久，就等着這一刻，若我在現場我也揍你！】
【整天胡言亂語，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誰，憑你也有資格評論秦院士和甯院士？他倆在國際上爲國争光時，你還不知道窩在哪裏當鍵盤俠呢！】
【就是，秦院士和甯院士都無雙國士，國之英雄，豈容侮辱！】
【現場的大哥們，加油，不要放過這個造謠的家夥！十記耳光起步！】
眼看車廂裏越來越混亂，這個黃利強就要被人收拾了，忽然有個青年男子高聲道：“大家冷靜一下。”
這男生的聲音清朗中透着一股無形的力量，四周衆人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循聲望去，隻見最後排角落座位裏一個原本戴着大大太陽鏡與帽子、極低調的男生站了起來，他摘下太陽鏡，朝衆人微笑道：“文明社會，打人是不對的，大家沒必要爲了這樣一個家夥而污了自己的手。”
随着男生站起，四周的十個壯健男子悄然移動腳步，如果有人留心，就會發現這十個男子基本上已将男生護在了中心。
旁邊的一個同樣戴着太陽鏡的女孩子站起來，對男生道：“哥，你幹嘛叫住大家，那家夥太壞了，活該挨揍！”
男生搖頭道：“造謠與诽謗自有法律來處理他，打人本身就是違法的，這點那家夥沒說錯。”
這時另一個單馬尾女生也站了起來，摘下了太陽眼鏡，露出嬌美清純的容貌來，她和旁邊的女孩原本白皙的肌膚，此時都因爲長期曬太陽而有些曬黑了，卻更顯健康。
不知是誰先認出來了，失聲道：“秦院士，甯院士？”
車廂裏略略安靜，随即轟然炸開了。
“哇，真的是秦院士和甯院士。”
“沒想到他倆也在這趟列車裏！”
“兩位院士好！俺爸一直念叨着要向你們說上聲謝謝的，終于有機會了，謝謝，謝謝你們研究出來的沙漠紅薯，讓我家裏的日子好起來了！”
衛鋒眼尖，見黃利強想趁亂溜走，立刻搶步上前揪住他，冷冷道：“怎麽，不是還要直播用鼻子吃面條嗎？你跑了怎麽直播？不妨告訴你，這些天秦院士和甯院士一直就在這周圍的十幾個城鎮裏調研，今天才準備返程，這事每個城鎮的向導都知道，隻是沒聲張而已。”
他又掏出證件在黃利強面前揚了揚，湊近他耳邊壓低聲音道：“你涉嫌惡意造謠，诽謗國家重要科研人員，老老實實協助我們調查吧，你别想逃，給你一雙翅膀你也逃不了。”
黃利強看清這證件，頓時吓得腿都軟了，癱倒在地上，渾身直冒冷汗。
若他隻是口嗨應該還好，問題是他真的收了三十萬……這回真是撞到鐵闆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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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