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小剛媽家跟别人家共用一頭牛,每月輪流放。
小剛雖說有點舍不得我們,但談到要放牛卻十分高興,像數寶似的誇起他家的牛來。
我們這裏一般人家都是養黃牛,不讓人騎。而小剛家養的是水牛,高大健壯,脾氣卻十分溫馴,小剛放牛時可以騎在牛背上,掄根樹枝一甩,跑得跟馬一樣,可把别的放牛娃羨慕死了!
而且他家的水牛特别乖,走在田埂上,即使沒人看着,也不會偷吃莊稼。
所以放牛對于小剛來說,是極輕松有趣的事。
更重要的是,他家的水牛還是小剛的救命恩人!
小剛九歲那年,也是暑假,天奇熱。放牛回家的路上,水牛要到堰塘裏洗澡,小剛也一起下水過個瘾。本來遊水不是難事,可那天小剛突然腳抽筋,劃不動了,吓得大叫。偏偏路上沒個人影,天又晚了,小剛直往下沉。危急時刻,他家的水牛遊過來了,用頭頂起小剛,一直推到岸邊……
小剛怕大人罵,拖了兩年才跟他媽說起這事。小剛媽感天謝地,磨了一袋黃豆粉,好好犒勞了那頭立了大功的水牛!
多麽有靈性的牛!
我和大磊說,什麽時候一定要去小剛家看看。
小剛回去的第二天,我叔和大磊爸就喜氣洋洋的回來了,買了一大堆的東西。
“小雨,下午叔帶你去拍鳥,好不?”
“拍鳥我不感興趣。要不,晚上去樓頂拍月亮上的環形山。”
“晚上我和大磊爸有事,以後再說吧。”
“你把相機給我,你教過我的,我現在也會用呀。今晚都十八了,再過幾天月亮太小。”
“去去去!你以爲我的相機跟幾十塊錢的望遠鏡一樣呀,不行!”
“好,你到底答不答應?”我急了,“不答應,我把‘神仙肉’的事說出去!”
六叔先是一愣,但還是笑道:“好好好,你說說,什麽是‘神仙肉’?”
“哼,我們去過你們的‘葡萄園’。”我大聲說,“别以爲我們什麽都不知道!”
六叔瞪大眼睛,一時無語。
轉而又一臉嚴肅地盯着我:“你說什麽?你們到過‘葡萄園’?”
一見這架式,剛才還理直氣壯的我,心裏又開始發慌了。
在一旁整理東西的大磊爸也停下手裏的活,看着我。
突然,陳龍生厲聲叫道:“陳大磊!你過來!”
我和大磊乖乖地站着。
在六叔刀子樣的目光和陳老闆炸雷樣的呵斥中,我和大磊把怎麽去他二舅家的葡萄園,甚至連以前怎麽放走“芋頭人”的事,都一五一十地擠出來了。
我叔氣得直搖頭。
陳老闆還在一直大叫着數落我們。
我和大磊低頭聽着,由于緊張,他到底在罵什麽,我們一個字也聽不清。
我第一次發現大磊爸竟然這麽能唠叨。連綿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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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像刀切土豆絲的砧闆聲,又像大火燒湯的冒泡聲……
聽着聽着,跟催眠似的。
慢慢地,我們反倒心也不慌,腿也不抖了。
“罵夠了沒?!”大磊突然叫道,“你再罵,我們現在就跟所有人把真相說出去!”
咦,這招還真靈!
“湯”沒燒了,“土豆”也不切了!
陳龍生停止了罵聲。
見這情形,我也膽大起來:“是啊,你們唯利是圖!你們違反野生動物保護法!你們……”
六叔一下子站起來,扇了我一耳光:“你們小孩懂個屁!我們賣老虎皮了?還是吃熊貓肉了?我們是正正當當的種養殖業。”
陳龍生說:“我剛剛把你叔這個大書呆子拯救出來,又出了你這個小書呆子!我們是自己種植養殖,自己生産加工,知道不?目前我們帝苑大酒店是全縣最大的納稅戶,是地方高度重視的支柱産業。‘神仙肉’的國家專利都快批下來了呢!保守神仙肉的秘密,不光是你我,也是白蘭縣所有公民的義務!”
“還‘野生動物’?!神仙肉是‘動物’麽?”六叔氣不打一處來。
“不是動物,那你們種的時候爲什麽要用鐵籠子罩起來?”大磊說。
我說:“不管它是動物還是植物,你不是一直教我們要尊重大自然,要‘保護珍稀物種’嗎?說一套,做一套!”
……
我叔一時語塞。
半天後,他說:“不說了,大人的事你們不要管就是。快十二點了,中午有好吃的呢。來來來,小雨、大磊,跟我到廚房來一趟。”
好吃的?
哼!想轉移話題罷了。
我們剛到一樓,就聽見廚房裏傳來一陣雞叫。
進了廚房,隻見那隻雞已經在大磊媽的手中,一對翅膀被大磊媽左手牢牢地抓着。
“老母雞,不下蛋了。”大磊媽笑着對我們說,“雞腿,你和大磊一人一個!”
那是一隻漂亮的蘆花大母雞,是從前山鎮老家帶來的,不懼人,極溫馴,我上午還給它喂過食呢。
此刻,它雖然被抓着,卻毫不驚慌,正側着腦袋盯着我看。
一隻蚊子飛過,它快速地一伸頸,啄吃了,嘴裏還發出悠閑的“咯咯”聲……
可憐的它根本不知道,下一刻自己的命運就同那隻倒黴的蚊子一樣,成爲别人的腹中餐!
大磊媽将雞腦袋往翅膀裏一塞,口中念念有詞,在空中旋了十幾圈。然後将雞放在砧闆上,蘆花雞竟然乖乖的,一動不動。大磊媽扯掉雞脖子上的幾攝毛,露出皮肉,它也不叫。
接着,大磊媽用菜刀在雞脖子一拉,迅速倒拎起來,玫紅色的雞血像水一樣注入白色的瓷碗中……
蘆花雞全程沒叫一聲,雙腿蹬了幾下,最後伸直了。
“‘君子遠庖廚’,聽說過麽?”
果然,我叔開始說教了。
“齊宣王隻不過叫人把祭祀的牛換成了羊,孟子便大贊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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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羊,難道就該死麽?其實,孟子也好,齊宣王也好,肯定沒少吃牛肉。孟子一生推銷‘仁’政,可他定義‘君子’的标準也就止于‘遠庖廚’,而非‘不殺生’。齊宣王好歹‘遠庖廚’了,沒殺過羊、沒殺過雞,而大磊媽卻親手把爲她下了三年蛋的老母雞殺了,還要吃了它的肉!大磊,你媽是壞人嗎?”
大磊和我互看一眼。
“當然不是!你媽是天底下最最淳樸善良的、标準的‘中國媽’!殺雞前,把它旋幾圈,是爲了讓雞不至于那麽清醒;一刀割斷雞的頸動脈,讓其大腦迅速缺氧,是讓雞不那麽痛苦;把雞頭塞進翅膀,是不忍心聽到它痛苦的叫聲……‘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大磊媽不是君子,她入了庖廚,擔了殺生的罪孽,卻把最好的雞腿留給你們吃。這,比君子還君子!相反,你們是‘遠庖廚’了,還對小動物表達了深深的同情,可最後你們吃的比誰都多,比誰都香!”
“我隻知道,有的東西天生就是食物,有的東西天生就不該作爲食物的。”我說。
“其實,自古至今,人類的食譜也是不斷變化的。我們将某個物種列入食譜,某個物種不列入食譜,也隻是習慣而已。我們吃豬肉理所當然,伊斯蘭信徒卻認爲這是邪惡的;我們認爲蟑螂惡心,東南亞某國卻把它當作‘美味’;有人把狗啊貓啊端上餐桌,我們就說這‘不人道’;但是牛呀羊呀,同樣從小陪伴人類長大,甚至還爲我們勞作,我們卻屠之宰之!難道這就不‘殘忍’?這就是‘人道’?!”
我叔見我們沒吭聲,接着說:“弱肉強食,物競天擇,是大自然的法則。優越的人類處于食物鏈的頂端,以‘文明’的名義,高高在上地規定‘這個可以吃,那個不能吃’。上帝,神通廣大吧?寬厚仁慈吧?可他老人家從來沒規定老鷹隻準抓麻雀,不準抓朱鹮;也沒規定狐狸隻準吃兔子,不準吃丹頂鶴……”
六叔的話我們無法辯駁,但我知道他的話肯定不對。
見我們不做聲,我叔又笑着哄我們:“好了好了,相機借你們晚上拍月亮!但你們一定要保守秘密,還有,記得也要叮囑小剛。”
大磊爸說:“我們大人真的沒幹壞事,《國家保護珍稀動植物名錄》裏沒有‘神仙肉’,知道不?再說,我們都是自己種植,不是野生的,懂啵?”
“既然是合法的,那你們爲什麽要保守秘密?”
“你傻呀,這叫商業秘密!公開了,就掙不到錢了。”陳龍生說,“不是因爲這,你們能坐上我寶馬兜風?小雨,還有個好消息,你叔已經在縣裏買了房了,過兩年你到縣裏讀高中,就可以住在你叔家了!”
“是嗎?!”這個真值得爲我叔高興。
以前多少人家給他做媒,女的就嫌他沒房子。六叔三十五六了,還沒結婚成家,一直是奶奶的心病,這下奶奶應該高興了。
“是呀,我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記着,大人的事,少管,好好讀書才是你們的正事。知道啵?”
我們點點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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