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牌菜叫“神仙肉”，價格高得離譜，68塊一份！普通人不敢問津。
但餐館門口停的車卻越來越多。那個年代，縣城裏的有錢人車雜，從奧托到寶馬都有。一到飯點，神仙酒家的門口都沒法停車了。
神仙肉的價格也漲到了88塊，餐館裏還是一座難求。
某日，有人找到陳龍生，說他們江老闆想與陳龍生合夥。條件是陳龍生做小股東，隻需提供技術；江總做大股東，斥資拓展全國市場。陳龍生不同意。
人家透露江老闆是“道上的人”，陳龍生也不鳥他。
人家又透露說，江老闆有親戚是省城大人物，陳龍生答應了。
原來，這個江老闆比陳龍生還精。去年股市大熱時掙了很多錢，在最高峰時果斷退出。别人還在做夢等待反彈解套時，他卻拿着大把的現錢到處尋找投資機會。
有了大資金的支持，神仙酒家立馬變身了。從小街搬到大街，門前有了超大的停車場。店名也不叫“神仙酒家”了，改叫“帝苑大酒店”，裝修氣派，飲食娛樂一條龍服務。
招牌菜還叫“神仙肉”，但價格已變成108元！
看來，陳龍生這回真的發了财，還送了一個長長的、白色的相機鏡頭給了我叔。
六叔如獲至寶，說讓我用心讀書，等考完試後帶我去拍鳥、拍月亮，還可以拍到月亮上的環形山呢！
我問六叔這個鏡頭值多少錢，六叔說：“肯定得好幾百呀。”
我心想：哼，騙誰呀！
他買第一台叫什麽“單反”，也是這樣騙我奶奶的，說花了八百塊。
即便是這樣，還是害得我奶奶心疼了好幾個月！
終于，期末考試結束了。
畢業班的中考成績也出來了。跟往年一樣，我們前山鎮中學名列全縣第二，錄入白蘭一中的學生數僅次于縣實驗中學。
陳龍生說，爲了表示祝賀，特地請全校老師去帝苑大酒店慶祝慶祝。
在周校長的帶領下，我們租了一輛大巴，半個多小時就來到了縣城。
這幾年縣城擴張得快，老師們指點着車窗外的新房子議論紛紛。
聽他們說，成千上萬的農民離開田地，到外地打工掙錢，然後将掙來的錢進城換成地基、房子。因此，滿眼是一排排新樓，一條條新街。
“唉，我們那點工資，想進城是不可能的啰！”
“有什麽了不起！小縣城，也算‘城裏人’麽？！”
“看你那吃不到葡萄的模樣！”
……
十來分鍾，車就到了帝苑大酒店，陳龍生正西裝革履的在酒店門口等着呢。
帝苑酒店外觀古色古香，青瓦，粉牆，紅燈籠，格子窗……門前兩根柱子上挂着一幅木刻對聯：
住帝苑酒店，洞中世外；
喝神仙肉湯，天上人間。
進了酒店大堂，卻又是一番模樣。
四周牆壁飾有許多淺色浮雕、羅馬柱，巨大的水晶燈從三樓的天花垂下來，水晶燈下是一處假山，飛泉瀑布，水煙彌漫。
假山旁邊，卧着一架白色三角鋼琴，有個穿白紗的女子正彈着《梁祝》。
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我自然是很是開心，卻大氣不敢出，腳步也小心翼翼。
進門右側，是彎彎的旋轉樓梯，米色的大理石階上，鋪着長長的紅地毯。
在我印象中，走紅毯那是明星的事，或者是大人物上下飛機才有的。
我屏息凝聲地體驗着紅地毯的柔軟，随着大人們彎上了二樓。
一行四十多人，分兩撥進了寫有“王府井”和“頤和園”的房間。
房間正中擺着一張大大的圓台，上面鋪着厚厚的杏黃色的桌布。台上擺好了餐具，每個杯子裏都塞了塊潔白的布，疊成玉蘭花的模樣。
最讓我感興趣的是牆壁，不是白的，而是敷上了紅底金紋的布，裏面還有海綿，靠上去軟乎乎的！
看得出許多老師跟我一樣，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四下打量着，眼裏滿是驚訝。
上菜還有些時間，幾個老師不耐煩，說要乘電梯到樓上看看。
電梯？我隻在電視裏見過呢！
于是，我也跟着進了那個鐵廂子。
有人在門邊一串數字中按亮了一個，我頭暈暈的就到了八樓。
樓上隔了許多小房間，房門上都有一個金色的橢圓形的牌子，分别寫着“儲秀”、“翊坤”、“承乾”、“永和”、“鹹福”……
“想不到一個小縣城，居然有許多人想過皇上的瘾！”
……
沒多久，有人手機響了，周校長催吃飯呢。
幾個人又匆匆忙忙地進了電梯。
我感到身體頓時飄了起來，正體驗着，二樓就到了。
菜已經上好了，周校長面泛紅光，招呼大家吃菜。
“看你們幾個，遲到要罰酒啊。到處瞎逛，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來來來，小雨，先吃點‘天鵝’肉。”
‘天鵝’肉？！我沒聽錯吧？
“發什麽呆，吃呀！”
“肯定是怕吃了會變成癞蛤蟆！”
我不好意思地連湯帶肉地吃了一小口，覺得味道跟家鵝沒什麽區别。
“真的是天鵝肉嗎？”我大着膽子問，頭腦中回想着電視上那些天使般潔白而高貴的身影，那優雅而美麗的飛行姿态，還有那神秘而動聽的叫聲……
一桌人哈哈大笑。
六叔說：“這是天鵝凼養的家鵝，人們開玩笑，稱‘天鵝’。”
天鵝凼在龍潭水庫上遊，那裏有一家大型的鵝鴨養殖場。
“小雨，家鵝本來就是天鵝馴化的，吃起來沒什麽分别！”有人說。
“哈哈，錯！家鵝是鴻雁馴化的。”六叔糾正道。
“呵呵，好熱鬧啊！”陳龍生剛巧進來敬酒，笑道，“連癞蛤蟆都想吃‘天鵝’肉，況何人乎？！”
“陳老闆今天破費了，我代表全體老師表示感謝！”周校長說。
“周校長，今天要多喝幾杯啊，不然的話，這單我不買了。各位老師說是不是啊？”
“是是是……”大家跟着起哄。
“玩笑了，玩笑了。”陳龍生說，“不過周校長是得多喝幾杯。第一，我和犬子大磊兩代人都是您的學生，師恩難忘，可敬；第二，這次中考學校又取得不俗的成績，力保亞軍，可賀；第三，今天家鄉老師首次齊聚帝苑大酒店，可喜。‘可敬’、‘可喜’、‘可賀’，三杯！怎麽樣，周校長？”
“士别三日啊，陳老闆！這口才，這氣質風度，已然是大老闆了！同樣可喜可賀可敬啊！”周校長騰地站起來，“這酒，喝！大家也别閑着，接着來。”
滿屋都是歡笑聲，碰杯聲。
一會兒，陳龍生就舉着空杯告辭，說是去隔壁“頤和園”。
陳老闆一走，大家又談起天鵝來。
“知道麽？解放前，江對岸的湖區有好多人捕捉野生天鵝。最先是用排铳，每門排铳裝有一百多發鋼珠。天鵝喜歡群居，他們就在船邊架起十幾門铳，慢慢靠近天鵝群，先放一單铳，天鵝群立即驚飛。這時排铳齊發，一時間，幾十上百隻天鵝哀号着，肉雨一樣落到湖面。後來風聲緊了，天鵝也聰明了，看到船就飛走逃避。他們就改用滾鈎，用鳥羅，用農藥，或用強光在夜間捕捉。瘋狂啊，一夜獵殺上百隻呢！我有個親戚就住在湖區，冬季夜間，有時整夜都聽到天鵝那悽慘的叫聲……”
“是啊，還是現在生态保護做得好，一到冬天，天鵝、野鴨鋪天蓋地。”
……
正說着，門開了，服務員進來上菜了。
“這是今天最後一道菜，也是我們酒店的招牌菜。請大家慢慢享用！”
招牌菜？“神仙肉”？！
全桌人幾乎同時站起來了，要一睹“神仙肉”的真容。
隻見桌子正中的托盤上，放着一個熱氣騰騰的瓷缽，造型古雅，有點像我們美術書上的筆洗，隻不過上面多了一個蓋，下面多了三個足。這瓷器白中透青，色澤如玉，周校長說那是仿什麽“汝窯”青瓷的，。
服務員揭開蓋，一股奇特的香味立刻彌散開來，大家的鼻翼都張開了。
可是，透過熱騰騰的霧氣，我看見裏面根本就沒一片肉！隻是一缽清亮的湯，湯底隐約有許多圓團團，一粒粒，白色的。
這不就是“湯圓”嗎？
老師們都沒作聲，看得出都是一臉的疑惑。
服務員始終面帶微笑，給每人盛了一盅。
包間裏出奇的安靜。
周校長打破沉默，招呼道：“吃啊吃啊，這可是遠近聞名的‘神仙肉’啊！”
大家這才回過神來，滿桌響起唏啦吧叽的聲音。
我吃了一顆“湯圓”，又喝了一口湯。哇，滿口奇香！隻覺得上腭和舌頭兩邊絲滑絲滑的，香味久久不退……
三秒鍾後，大家幾乎同時叫道：“好！好！好味道！”
這次，再不等服務員了，大家站起身來，拿勺子搶着往自己碗裏裝，完全沒有平時那副“老師樣”，不到一分鍾，缽裏連湯都沒了！
“是不是像豬八戒吃人參果，有人還沒嘗出味道來呀？”周校長笑道。
大家一陣嘻笑。
“還别說，這是我嘗過的最美味的菜！”
年長的張老師感歎道：“這口感呐，四個字：糯、潤、松、軟；這色澤呀，三個詞：白勝雪，清若冰，澤如玉；這味道哇，兩句話：此香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這感覺嘛，一個字：妙！”
“妙妙妙！好個四字、三詞、二句……”大家鼓起掌來。
“哪裏隻有三個詞呀？”有人說。
“雞蛋裏挑骨頭！”周校長說，“張老先生的總結就是精彩。”
“不過，這‘神仙肉’到底是什麽肉？”有老師問。
“這能讓你知道？酒店怕洩露他們的秘方，所以做成肉丸，誰也認不出。”
“配方不問，但到底用的是什麽肉？總可以問問服務員小姐吧。”
服務員忙說：“對不起啊，除了陳老闆，‘神仙肉’秘方連江總都不知道！不能外傳。據說，我們老闆正申請專利呢。”
“既然這樣，大家就别刨根問底，不要爲難這位美女了。”周校長說。
“這個陳龍生，起個菜名也太那個了！‘神仙肉’，意思是說吃了這肉就能成‘神仙’？還是說吃的就是‘神仙的肉’？還是說來的顧客都是神仙？”
“哈哈，能讓你有這麽多不同的解讀，就是好菜名！”
“不管怎麽理解，這名字起得是有點俗，太不含蓄了。”
“你是說菜名不太雅？告訴你，就這意思——想嘗個新鮮的，想長生不老的，來我店吧！呵呵，現在這個社會，幹什麽都直奔主題。記得你家過年貼的門神不？跟過去不一樣吧？秦叔寶那張下面印着什麽文字？‘一路發’；尉遲恭那張下面印着什麽？‘馬上發’！多麽的不含蓄？大家不照樣買？！”
大家都笑了。
“神仙的肉，我們還敢吃麽？我也覺得這名不好。”
“哈哈，這些年孩子們不是瘋着買一種叫‘唐僧肉’的零食嗎？小孩敢吃唐僧肉，大人就敢吃神仙肉！”
滿桌人有說有笑。
……
吃了一大盤西瓜、哈密瓜等水果後，周校長帶着老師們同陳龍生告辭了。
直到晚上，我嘴裏還留有“神仙肉”那奇特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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