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剛的外公外婆執意要留大家在山裏過夜。
“行,今晚我們自己帶菜。”大磊爸舉了舉手中的野兔。
“山野裏吃山珍野味,别有風味!”六叔拗口地說道。
“下聯呢?”陳龍生問。
“哈哈,沒有下聯。”
大磊爸自告奮勇當廚子,小剛外婆馬上去生火燒水。
我們幾個小孩最樂意的就是往竈膛裏添柴禾。
柴幹,火烈。幾分鍾的“噼哩叭啦”後,鍋裏的水就翻騰起來。
大磊爸手腳麻利地剝兔皮,開膛,去内髒,剁塊。一邊忙活,一邊問小剛外婆屋裏還有些什麽菜。
小剛外婆從牆上取下了幹臘肉、幹辣椒、山筍、野蘑菇、粉絲,又去門口園子裏摘來一籃子青菜、芹菜、蔥。
大磊爸說:“我來安排菜譜:1、粉絲野兔,2、幹筍臘肉,3、香蔥野雞蛋,4、油淋上海青,5、……沒有5了!”
果然是開餐館的,下個廚還要先想好菜名。
“可是,七個人,四個菜,好像少了點。”我叔說。
“是啊,怎麽也得湊個四菜一湯呀。”大磊爸自言自語地說,“對,有了。小剛,去後院竹架上拿個‘何首烏’來,呵呵,反正你外公說是要送給我們了。”
小剛把那個沒腦袋的“何首烏”拿來了。
“把它泡着,用溫水。”陳老闆吩咐,“好了,現在菜譜調整爲:1、粉絲野兔;2、香蔥野雞蛋;3、芹菜炒臘肉;4、首烏燒幹筍;5、油淋上海青。ok!”
“陳老闆,那東西能吃嗎?”小剛外公問。
“哈哈,地球上的生物共分爲兩大類:一類叫藥材,一類叫食材!”陳龍生說。
是,生的大磊已親口試過,更何況熟的呢!
陳龍生不愧當過大廚,不一會兒,一桌豐盛的飯菜就端了上來。
香酥的野兔肉,鮮美的野雞蛋,爽滑的山蘑菇,香噴噴的臘肉,脆嫩嫩的幹筍……總之,那是我吃過的最難忘最美味的晚餐!
吃飯的時候,我發現我們小孩第一筷都是伸向野雞蛋,而大人們第一筷瞄準的就是那個“何首烏”——大磊爸把它跟幹筍切成一樣大小的片狀,跟同樣切成片的臘肉燒到一起。
“嗯,香!有香芋的味道,還有點土豆的味道。”大磊爸眯着眼細細品味。
接着,他眼一睜:“怪了!竟然還有點牛肉的味道!”
“是啊,想不到還這麽好吃,幸虧沒丢!”外公說。
“‘土豆燒熟了,再加牛肉’,嗯,美啊!”六叔用普通話慢條斯理地念着。
聽大人們連誇好吃,我也忍不住伸筷子嘗了一口。
咦,還真有股肉味!
這東西口感真的很奇特。香滑香滑的,吃完後,隻覺得上腭和舌頭兩邊的香味不退。
也許是大人這麽說,我就這麽覺得的吧?
不過,本來就放了臘肉的呀。
但不管多美味,我始終覺得,人形的東西拿來做菜不合适。
記得小時候看電視劇《西遊記》,裏面孫悟空、豬八戒吃着娃娃模樣的人參果,還口水直流。我總覺得怪怪的:和尚不是該吃齋嗎?怎麽能大口大口吃“娃娃”呢?這不跟那些妖怪吃童男童女一個德性麽?!
飯後,一屋人圍在大方桌前聊天。
小剛的外婆顯得特别開心,她說屋子裏好長時間沒這麽熱鬧過。
我們問外婆:大旗尖到底有沒有神?
九十多歲的老奶奶滔滔不絕地打開了話匣子:這大旗尖呐,山高路險,是三省四縣交界的地方,三不管地帶。一般人不會、也不敢進黑松林,更别說有哪個上過大旗尖。相傳明末時期,這一帶農民扯旗起義,後來被官兵追至大旗尖,義軍和官兵幾千人竟然全部神秘失蹤了!聽老一輩的老一輩講,大旗尖那邊有一個大天坑,傳說是當年女娲娘娘補天時,不小心掉下塊石頭,砸出個深深的大坑。坑裏的大火熊熊燃燒了幾千年,周圍的樹都燒成棒棒,後來這些棒棒都聚集在天坑裏,成了“棒槌精”。那些失蹤的義軍和官兵,就是被“棒槌精”吃掉的。
六叔笑了:“又一次證明,古往今來,女娲補天的石頭是編故事最好的材料。”
受六叔影響,我打小也不相信世上有鬼的。
但在夜裏,在深山,又離大旗尖那麽近,聽着這樣的講述,還真有點心裏發怵。
“家婆,您見過‘棒槌精’嗎?”小剛問。
“哪有見?那東西要是讓人見了,那還了得!”
“家婆啊,我也活了三十七八了,怎麽從來不知道‘棒槌精’的事啊?前山鎮離大旗山這麽近,也從沒聽說過什麽‘棒槌精’出來害人呀?”大磊爸說。
“這個呀,跟你說,虧得我們白蘭縣廟多,是佛祖鎮住了那些小妖,才保住老百姓幾百年來平安無事。”
呵呵,這就越說越離譜了。
但白蘭縣的确廟多,有大小寺廟一百多座。
小剛外婆又說:“不過,早些年,突然不知從哪裏冒出許多人進山挖鐵礦,一年時間就挖空了大旗山,有人說都快把大旗尖挖穿了。據說前年挖礦的,一下子死了好幾個人,死得那叫個蹊跷,連骨頭都變成水,又化着一股黑煙飛走了!”
小剛外婆的話,大人們當然不信,隻是笑。
大人們一笑,我們也跟着笑。
這一笑,我們于是也就不那麽緊張了。
大概是爬山太累了的緣故,聽着聽着,大家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打哈欠。
該睡覺了。
小剛外公家雖然不富,但房子還是挺寬敞。三間大瓦房,中間是堂屋,兩邊房子共隔成前後四間房。堂屋後是廚房,廚房後是院子,院子裏鋪滿石條,有菜園,有井,有洗衣池。外公說,他祖上也曾闊過的,這青磚瓦房就是祖上留下來的,據說上百年了。
靠後院的兩間是客房,晚上我們三個小孩住左間,六叔和陳老闆住右間。
說來也怪,剛才我們還哈欠連天,一沾床竟沒睡意了。
大山裏的夜實在太安靜了,靜得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
月光從窗口瀉進來,灑在地上、凳子上,冷幽幽的。
我想,隻有在山裏,才能真正領會到書上說的“月光如水”是怎麽回事。
窗外,剩下的那三個“芋頭人”還高高地挂在竹架上,月光下隻能看到它們模糊的黑影。
我又想起《西遊記》裏的人參果來,突然覺得這些小家夥好可憐。
“喂,睡着了沒有?”我推了推身邊的小剛。
“哪睡得着哇,我老想着家婆說的‘棒槌精’。”
大磊在床那頭笑出聲來。
“哎,你家公說把那幾個芋頭人送給大人,他們一定又會弄吃了!你不覺得它們可憐麽?”
“是啊,不如我們一人分一個,剛好三個。”
“别作夢,想帶回去那是不可能的。看你爸今天吃得那麽開心的樣子,會舍得送給我們玩嗎?明天就會拿到酒店做菜了!”
“不如這樣,明天一早我們把它們放生了。”
“放生?它們又不是活的。”
……
原來,不光我一個人有這想法。
說着說着,睡意又漸漸襲來。
大家說話的語速越來越慢,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沒人出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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