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六叔的說法,我們三個人的名字全班“最土氣”:小雨、小剛、大磊。
有次課間,他還當着全班同學的面調侃,說我們是班上最“老”的人——“九零後的人,七零後的名!”。
六叔說,就如同一棵古樹的年輪,大到地球氣候周期,小到每個不同的季節,都會通過年輪的疏密寬窄,留下氣候信息的密碼。人名也一樣,會留下時代的印迹:“建軍”、“建國”是六零後代表;“小明”、“小紅”是七零後代表;單字“斌”、“娟”是八零後代表;“雨軒”、“依婷”是九零後代表;“铉赫”、“子熙”是零零後代表……
說的也是,班上的同學雖說都來自農村,但名字一個比一個洋氣,一個比一個有詩意。光聽名字,還以爲個個是俊男靓女呢。
真是神奇!也不知道都是誰起的。
當然,也有起得不好的名字。
記得小學一年級,有個女同學,叫“張懿馨”。每次考試都急得直哭,别人都做了好幾題了,她還在抹着眼淚,一筆一畫地寫名字!後來,老師索性幫她改了個名字,叫“張一欣”……
人家随便一改,也比我的名字好呀。
我尋思着:爸媽怎麽就沒幫我起個上檔次一點的名字呢?好歹我們劉家也出了個讀書人,不會起名字,可以問我六叔呀。
我叔也是,不主動幫忙起名,還要當着全班同學的面嘲笑!
六叔安慰我:其實“小雨”也不差,比班上“張偉a”、“張偉b”強多了!
六叔還說:随着國民的富強與自信,終會有一天,給孩子起名字又會刮起複古風,跟“王羲之”、“白居易”一樣,具有傳統文化特色。
……
“名字有什麽關系,你看,劉德華、張學友,名字也土啊,一樣當天王!”
“你六叔名字也土啊,‘劉國強’,爛大街的名字!還笑我們名字土。”
“可人家正是六七十年代的大叔啊。”
“呵呵呵呵……”
“我還是覺得何映紅的名字好聽。”小剛說。
“哈哈,不光是名字好聽吧?”我笑道。
“是不是一看到映山紅,就想起她呀?”大磊說。
“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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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念到‘映日荷花别樣紅’,就想起她呀?”我說。
“哼,分明是你們自己這樣想!還以爲我不知道。”
……
何映紅長的好看,文靜,大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口标準的普通話。她父親是鎮文化站站長,母親是衛生院的醫生。在我們眼裏,何映紅就是“城裏人”,跟我們這些鄉下野孩子就是不一樣。
然而,六叔的調侃,竟讓我們三個順理成章地成了好朋友。
大概是因爲在全班同學面前“得罪”了我們三個,六叔又常爲我們三個人的“友誼”點贊,說:朋友不要多,兩個嫌少,三個最好,一個籬笆三個樁嘛。不信你看,中國有桃園三結義,法國有三個火槍手,宗教有三位一體,音樂有三段式……
這個有道理!幾何老師也說,三角形最穩定。
《三國演義》我們都看了好幾遍。老師把我們比作“劉關張”,這讓我們很是開心!
但是,我們三個都不想當劉備,武功最差,還哭哭啼啼假慈悲。
最想當的肯定是關雲長,再次也得是張翼德呀。
爲此,我們常常争論不休。
“小雨,你姓劉,自然是劉備。”大磊說,“跟關羽一樣,我們三人當中我個頭最高,所以,我,就是關雲長!”
我立即反駁:“瞎說!人家劉關張是按年齡分大哥、二哥和三弟的。你比我大三個月,我比小剛大四個月。所以你是劉備,我是關羽,小剛是張飛!”
“不!論文化,劉備最高,關羽第二,張飛第三。”小剛說,“我們三個人,小雨成績最好,是劉備;我這幾次考試成績都比大磊好,我排第二,所以應該當關羽!”
切,這個小剛也真是的,讓他當猛張飛已經夠占便宜了,居然還要搶關羽的位置!
“就你,還關羽?!”大磊鄙夷地說,“人家關老爺‘身修八尺’!看你和小雨,那是什麽身闆?跟猴似的……”
小剛急了:“誰跟猴似的?你以爲你那身材就最帥麽?呸!”
“帥!‘天篷元帥’!!”我嘴裏也不饒人。
我倆哈哈大笑。
大磊不理,繼續找證據:“再說,人家關雲長使的什麽武器?青龍偃月刀!你看看,我陳大磊,這‘陳’字的左耳旁什麽形狀?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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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一把大刀嘛!哈哈哈……”
“切!要論大刀,我劉小雨的‘劉’字,才真正立着一把大大的‘刀’呀!”
“哼!我王小剛的‘剛’,不也有一把大刀麽?!”
……
大家争得面紅耳赤。
這一幕恰好被六叔看到,他哈哈大笑。
“看你們争的,一個個臉跟豬血似的!行行行,都是‘紅臉關公’了……”
每次争論都無迹而終。
所以,我們隻是朋友,不稱兄弟。
也好,我叔最反對學生們之間稱兄道弟。
但我們也是有盟誓的——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進一中!”
位于縣城的白蘭一中在全省都很有名氣,能進城讀書,而且是全縣最好的高中,大概是我們農村所有孩子的夢想。
“聽說縣一中有标準的足球場,連跑道都是塑膠的呢!”
“是啊,我們學校的操場,跑起操來塵土飛揚,跟打仗一樣。”
“我姐說,城裏學校的夥食好,還有漢堡吃。”
“我媽老早就說了,要是我能考上一中,她就辭工回來陪讀呢。”
“據說城裏的學校每層樓都有廁所,而且廁所裏是看不到蛆蟲翻滾的。”
……
談起進城讀書,每個人都抑止不住滿臉的向往。
記得有次班會,六叔問同學們讀書最大的理想是什麽?想當官的,當老闆的,當科學家的,當警察、醫生、教師的……都有,就是沒有一個說要回家種田的。
哪怕是成績倒一的那哥們,也說一定要去大城市發展。
“看來,教完你們這一代,我這個鄉下老師真要失業啰!”六叔感歎道。
還别說,我們班百分之九十都是留守兒童,父母都在城裏打拼。
一年隻跟父母見一兩次面的我們,從小就記得有種地方叫“城市”。因此,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個懵懵懂懂的意識——要努力成爲“城裏人”。似乎隻有那樣,才能跟父母永遠在一起。
長大了,才慢慢懂得,父母終究不是“城裏人”,他們老了依然得回老家。
但是,心裏那個想要成爲“城裏人”的夢一直沒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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