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書嚴寬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失眠,有時候好不容易睡着卻又突然被吓起來,總覺得一睜眼就能看見那些被裁掉的士卒們在他的府衙内轉悠。
聖旨沒有說明裁軍的數量,也沒有說明如何裁軍,更沒有說明裁軍的具體截止日期。而這,也正是最難揣摩聖意的一點。
裁軍如果裁少了,如果惹得民怨載道,如果無限拖延下去,等來的恐怕隻有龍顔大怒,他這個兵部尚書就得考慮考慮頭頂上這顆腦袋能不能保得住。所以,考慮來考慮去,他覺得如今隻有兩條路可走,要麽辭官,要麽去見朱純。
無論辭官還是去見朱純,嚴寬都面臨着極大的風險。幸運的是,還沒等他做出艱難抉擇時,朱純竟然主動去見了皇上。
朱純在京城中待了一段時日,至于什麽時候啓程去中州繼續督辦皇陵修建一事,他不主動提,周雲瑞也沒有強迫他。一來,朱純的兒子朱肖山無端死在天牢的确是朝廷的疏忽,周雲瑞決定給那個當父親的一段時日以讓他平複一下喪子之痛。二來,周雲瑞在等司馬南及司馬明光的調查進展,如果鐵證如山,迎接朱純的将是天牢,就不用再去中州了。
此次裁軍一事,周雲瑞除了與林縱溝通之外,的确是沒有跟朝中任何大臣談起過。所以,他在等,他想知道到底有多少大臣能讀懂他的心思,他也想知道他的皇權天威到底能震懾住多少人。
果然,第一個跳出來的還是朱純。
朱純進了暖陽閣後先是行禮,然後便直入主題,“皇上,此次裁軍事關重大,老臣與朝中其他大臣多有不解,不知皇上到底有何深意?”
朱純問的非常委婉,但意思很明顯,裁軍乃是國家軍務大事,你就是皇上也得跟朝中大臣商量一下吧?你看不上我這個丞相也就罷了,但萬事總得按規矩來啊。這下可好,不說軍中鬧得如何鼎沸,連天下百姓都多有非議。
鬧到最後,你這個皇上掌控不了局面,可以撒手不管,但收拾爛攤子的還得是他這個丞相,這個鍋他可不背。
周雲瑞沒有直接回答朱純的問題,卻反問道:“朱大人一直掌管兵部,不知朱大人是否清楚朕的天下到底有多少将士?”
朱純哪能記住準确數字,隻能含糊一句:“回禀皇上,全國将士有百萬之巨。”
“朱大人也掌管戶部,可知道這百萬将士一天的開銷是多少?一月的開銷是多少?一年的開銷又是多少?”
朱純兩眼摸黑,他的确不知道,如果放到十年前,他絕對對答如流。可如今,不是他老了、記憶蛻化了,而是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結黨私營、以公謀私之上,哪還有什麽功夫去記那些開銷支出的數字。
“朕再問你,朱大人可知我朝每年從百姓手中征來的稅收又有多少?這些稅收又有多少是用于軍隊開支的?”
朱純隻覺得腦袋發燙,尴尬的回道:“老臣不知,請皇上降罪。不過,老臣以爲我大周正處于鼎盛時期,天下百姓來養這百萬将士綽綽有餘,況且,老臣以爲……”
見朱純有所猶豫,周雲瑞便說道:“朱大人既然來了,有什麽話就直說,朕赦你無罪。”
這才聽朱純說道:“老臣以爲各大軍團不是不裁軍,而是在觀望郎國公的西北軍,西北軍雖然有三十萬兵馬,但同時抵禦北狄與西夷兩族,而且還要做好當地及外族的安撫工作,這三十萬人馬其實也并多。如此一來,郎國公的西北軍如果不裁軍,卻要其他軍團裁軍,老臣以爲此事不公。另外,西北軍不裁軍,對皇上的威信及權威也是極大的挑戰。”
“好!說得好!朱大人真乃肺腑之言啊!”周雲瑞連連誇贊,因爲這畢竟是事實,朝中大部分人都能看得出來,他朱純要是裝糊塗就說不過去了。
朱純所說的話,表面上是讓皇上權衡利弊,實際上則是告訴皇上,你的權威還不足以威懾到郞蒙,他不裁軍,你下的那道聖旨就沒有任何意義,以後各大軍團誰還把你放在眼裏?你這是明顯在自己找自己的麻煩!
除此之外,朱純還敢進暖陽閣進言,也是想在與皇上的博弈中扳回一局。天下各大軍團都不想裁軍,結果朝中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爲他們争取,此時,如果朱純挺身而出,他豈不是成了各大軍團長的恩人?
周雲瑞其實早看透了朱純那點心思,就等他上鈎。
剛誇贊完朱純後,周雲瑞便将一本奏折扔給了他,“朱大人,你分析的非常在理,可如今,郎國公已經率先裁軍,而且裁軍一萬。朕覺得,郎國公忠心可鑒。”
“裁軍一萬?”朱純頓覺胸口上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趕緊拿起奏折去看,竟然真是郞蒙親筆所書。
“不是說天下各大軍團都在觀望西北軍的動作嗎?西北軍已經有了動作,他們是不是也該向朝廷表表态了!”說到此處,周雲瑞臉色一變,聲音提高了不少,怒道:“西北軍尚能知曉朕的本意,其他軍團都糊塗了嗎!裁軍之事利國利民,卻爲何一拖再拖!兵部尚書是幹什麽吃的!朱大人,你能說你這個丞相沒有半點失職嗎?”
西北軍裁軍一事來的突然,朱純沒有收到半點消息,要不然也不會自找麻煩了。
見皇上大怒,朱純腦瓜一時混沌,吓得趕緊跪倒在地,連呼:“皇上息怒,老臣有罪,皇上息怒,老臣立刻安排人督辦此事……”
“你來督辦?朱大人是不是有些顧此失彼了?”
朱純擠了擠眼,心想,什麽叫做顧此失彼?難道還有其他的事情沒有處理?
“老臣愚鈍,還望皇上明示。”
周雲瑞哼了一聲,說道:“修建皇陵一事跟裁軍一事相比,到底哪個更爲重要?朱大人回京已經有段時日了,是不是該啓程趕赴中州了?”
朱純最避諱的就是這件事,躲來躲去,不料自己送上門了。
“老臣……遵旨……老臣家中之事已經收尾,不日便啓程……”事到如今,朱純已經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推脫,他總不能說爲兒子守孝吧?不笑掉大牙才怪!
“修建皇陵乃是國家大事,向來都是由我朝首輔大臣進行督辦,朱大人是不是對這個差事不太感興趣?”
“老臣不敢,此乃臣之分内之事。”
周雲瑞看了一眼朱純,悠悠地說道:“今日暖陽閣也沒有其他人,朱大人盡管說實話,朕會酌情考慮的。在修建皇陵跟裁軍之間,朱大人更願意選擇哪件事?”
一聽此話,朱純心裏咯噔一下,這可是一個非常大的誘惑,他不得不慎重考慮。
“朱大人不用急着給朕答複,可以好好考慮考慮再做決定。這兩件事都是國之大事,必須都要做,至于朱大人想做哪件事,全憑朱大人自己的選擇。這也是朕唯一能幫你的。”周雲瑞明明在給朱純下套,卻還不忘了讓朱純心存感激。
朱純猶豫了片刻,堅決地回道:“啓禀皇上,中州皇陵有欽差郎将軍親自督辦,一切順暢,工期也過半,老臣十分放心。想來老臣年事已高,爲皇上出力的機會越來越少,所以,老臣願意先爲皇上處理裁軍一事,然後再奔赴中州。不知皇意下如何?”
朱純果然是老狐狸,沒有直接說明白自己不想去中州,而是要延後再去。裁軍之事牽扯甚廣,怎麽也得兩三個月才能解決,到那時皇陵說不定就已經竣工,他自然就不必再奔波。
周雲瑞嘴角微翹,略帶笑意,但瞬間又恢複威嚴,說道:“朱大人乃國之棟梁,朝中諸事也離不開朱大人的打理,既然朱大人願意爲朕分憂解難,朕就允了。裁軍一事就由朱大人全權負責吧!”
朱純明知道誰負責裁軍一事誰就得背個大黑鍋,這一下可是得罪了天下各大軍團的将士,說不定連郞蒙都以爲此事是他慫恿的。但是,一想到中州那邊的惡劣環境以及嚣張的山匪,朱純願意背這個黑鍋。而且他一直堅信一個真理,隻要大權在握,就有卷土重來的可能。他隻要還能待在京城,就有機會再次籠絡那些部下。
他年事已高,此次再去中州,很有可能會把身體拖垮。想來想去,權衡利弊,他選擇留在京城。
皇上既然如此痛快答應,朱純趕緊叩頭:“老臣謝主隆恩,一定會妥善處理裁軍一事,不辜負聖上的期望!”
周雲瑞點了點頭,揮揮手,示意朱純可以退下了。同時,他又拿起毛筆親自寫了一道聖旨。
第二日,那道聖旨到了司馬南的丞相府,皇上欽定司馬南爲皇陵修建的督辦大臣。
朱純剛開始得知這道聖旨時還直言司馬南倒黴,竟然替了他的差事跑到那個荒野之地。但後來,他越想越覺得哪裏不對勁,直到費了半天功夫想清楚時,朱純吓得臉色慘白。
原來,皇上從一開始就在算計他,而他卻很配合的上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