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雲太後就讓人拟了旨即刻告知天下。
第二日,瑞王便在禮儀規制之下,聲勢浩大的入主皇朝内宮。
當晚,新任皇帝周雲瑞徹夜未眠,沒在長壽寝宮休息,而是在暖陽閣查看奏折。
高宗皇帝在位時,終日沉迷酒色之中,少有批閱奏折之舉,基本都安排了首相朱純及左相司馬南代爲處理。
司馬南雖然跟朱純一樣同爲丞相,但權勢卻低了很多,所批閱的奏折也多是無關緊要的禮部、工部之事,好在刑部諸事還歸在其下。而首相朱純則手握吏部人事翟升、戶部财政收支、兵部将士征讨等事,真可謂朝中、軍中皆是他的人。
暖陽閣内除了皇帝周雲瑞之外,還有一位重量級人物,那便是内侍監總管、司監處領事魏夫子。
魏夫子少時入宮,加上不久前駕崩的高宗皇帝,他已經送走了三任皇帝。如果再算上周雲瑞,那便是服侍了四任皇帝。如果說在整個宮中還有人無所不知,那這個人就是魏夫子了。
周雲瑞何等聰明,又哪能放掉這個老狐狸。
暖陽閣内,黃花梨打造的案桌上放着兩大堆奏折,左邊涉及禮部、工部、刑部等近半年的奏折堆成了山,周雲瑞隻看了幾本,便滿意的點了點頭。
“司馬南雖然迂腐,但就國事而論,倒是立場明确、行事公允,這奏折上的批複也都具有極大的參考價值。也不枉他這身子骨熬夜處理國之政事了。”
聽到皇上明顯是在表揚司馬南,魏夫子也撿重點的附和,回道:“司馬大人領刑部諸事後,明察秋毫,賞罰分明,屢屢破獲積案、冤案。不但民間百姓拍手稱贊,而且那些偷賊盜匪也漸漸收斂。老奴以爲,治安形勢,窺禹州城,便可見全國。”
還是親王身份時,周雲瑞已經在禹州城内的多個花街暗自檢查過,連最亂的地方都少見偷盜打鬧,可見治安情況之好。
“如果不是刑部所負責事件太過于麻煩和繁瑣,朱大人也不會放手讓司馬南去負責了。不過,聽說下面的刑部侍郎和幾個衙門執事都是朱大人親點的。魏公爺可知曉此事?”
魏夫子沒料到皇上如此心細,竟連此事都已經調查明白,隻得點頭道:“老奴聽說過,确實有此事。另外,懇請皇上直呼老奴名号,‘公爺’二字萬萬承擔不起。”
說着,魏夫子就要彎腰下跪,倒是周雲瑞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魏夫子的胳膊。
“魏公爺,你常年居于後宮,從太宗皇帝到高宗皇帝,内侍監及司監處都是由你負責,治下太監遍布朝野,宮中之事自然都瞞不過你啊。”皇上顯然是話中有話,說了三分,卻還保留了七分。
周雲瑞說的話雖然半明半暗,但表達的意思卻很簡單。你魏夫子手下那麽多太監,神出鬼沒的,朝中哪還有什麽事是你不知道的?倘若你這股力量成了别人的耳目,那我這個皇帝不還得整天被蒙在鼓裏啊?
魏夫子是何等聰明之人,自然能聽出皇上的話中話,不由趕緊恭敬回道:“老奴職責所在,雖然掌管宮中三千太監,但一心爲國,絕無半點私心,更是不敢有任何窺及王公大臣、後宮嫔妃的舉動。我朝有嚴令,太監不得幹政,老奴萬萬不敢做那僭越之事。另外,老奴年事已高,越來越心有不逮,懇請皇上讓老奴告老還鄉。”
“哈哈哈……魏公爺多心了……”周雲瑞一笑,語氣一轉,細聲說道:“用‘公爺’二字換一顆‘忠心’,不知可否?”
魏夫子佝偻的身子突然一繃,立刻雙膝跪地,咚咚磕頭。
“老奴能得皇上重用,實在是三生修來的福氣!老奴定當效犬馬之勞,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魏夫子這時說的話有一大半是心裏話。
人生自古七十古來稀。人一旦上了年紀,指不定什麽時候就入土了呢。在宮中深耕幾十年,躲過了多少次殺頭的罪過,魏夫子手中掌握着不知有多少人的秘密,任何人都忌諱他,而這也恰好是他引來殺身之禍的源頭。
在整個大周王朝,說殺他就能殺他的也就隻有後宮那兩位姐妹以及剛稱帝的周雲瑞。
此刻,皇上主動示好,倒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尤其是,很小的時候,二人就有過幾次特殊的交集,再不真心去效力,可就真的有些說不過去了。
“快起,快起!魏公爺快起!”周雲瑞邊将魏夫子攙起,邊說道:“在内我呼你魏公爺,在外,我便呼你名号。”
“老奴不敢……”
“無礙。”周雲瑞說完後,話鋒一轉,說道:“如果沒記錯,魏公爺有個養子被寄養在郊外的農家,這一點沒有錯吧?雖然瑞王府已經沒有了瑞王,但還有個老管家和幾個下人在那裏。魏公爺就把養子接到瑞王府住吧,那裏更安全,不但生活有保障,還能多學點東西,指不定哪天長大成人後考個狀元呢。”
魏夫子雖然臉色如常,但後背上的汗都已經把衣服濕了。他有養子的秘密誰也沒有說過,即便想的緊了,也都是一年偷摸的去看一次。今日,卻萬萬沒有料到此事竟然被人知道了,而且還是當今聖上。
這麽多年來,皇上哪裏是在風流快活,顯然是在韬光養晦,可能早已經在私下裏将朝中、宮中要員的底細調查的一清二楚。魏夫子突然覺得自己太小看眼前的皇上了。
皇上眼下的舉動,把它當作是好意也可,把它當作是牽制魏夫子的一個重要砝碼也可,就看怎麽理解了。
“老奴謝過皇上。一切聽從皇上的安排。”
事到如今,魏夫子還能說什麽?隻有老老實實的聽話。
周雲瑞沒有接話,而是皺了皺眉頭,看着案幾右邊那些奏折,隻有戶部及兵部的寥寥幾本,而牽扯吏部的卻一本也沒有。用朱純的話來講,由于一直在家中代皇帝批閱奏章,還沒來得及整理,要過兩日才能呈上來。
魏夫子自然覺察到了皇上的臉色,低聲說道:“是否需要老奴走一趟朱大人的府邸?”
周雲瑞搖搖頭,竟然神秘一笑,說道:“奏折都是看得見的,朕要看的乃是看不見的。”
此話一出,魏夫子趕緊彎腰低頭,回道:“老奴立刻安排人去搜集……”
“不用!這件事,朕已經另有安排。身爲大周皇帝,要跟一個大臣過不去,還要去搜集什麽資料信息,朕這個皇帝也未免太小氣了。”
皇上如果要動朱純的話,早就動了,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打蛇打七寸,要做就要一招制敵,要做就要一窩端。
“對了,有件事倒是需要魏公爺出出力。”
“皇上盡管吩咐,老奴竭盡全力。”
到現在,魏夫子仍舊沒有看透剛上任的這個皇帝,到底在玩什麽牌,也隻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周雲瑞稍微頓了頓,才用很低的聲音說道:“雲太後那邊還需要魏公爺多多關照。”
聽聞此語,魏夫子心頭一震。
即便城府如他這般深的老狐狸,竟然也沒有猜透皇上的心思。他初以爲皇上會對付李太妃及肅王,卻沒想到第一個幸運兒竟然是後宮大姐大雲太後。
“老奴……遵旨!”魏夫子突然覺得身前便是一道深淵,但他沒有選擇餘地,隻能沉聲應道。
“那就勞煩魏公爺立刻着手安排。另外,宣禁軍統領林縱觐見。”
皇上密旨已下,魏夫子退出暖陽閣,秋風吹來,卻陡然覺得後背涼飕飕的。即便涼風傷骨,卻也總比在皇上面前提心吊膽要好,真應了那句話:伴君如伴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