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淵神殿的四十六長老,名字翻譯過來,是叫做曲萬山。
他雖然在衆多長老之中,排行第四十六,但隻是因爲拜入到神殿三位君主門下的時間,要晚一些。
實際上,在太淵神殿的所有長老之中,他的實力是屈指可數的,遠古時期,曾經以一己之力,挫敗三名十二重天巅峰境界的對手,驚豔一時。
那個時候,這個曲萬山也被認爲是極有可能踏入君主境界的一代天驕,名聲不遜于珙桐古國的桐恩侯。
不過現在他的這具身體,根基隻有九重天而已,本來是屬于女真王朝的和碩親王,一身蟒袍,面白無須,雙眉細長,頭頂卻光秃秃,沒有一點毛發。
三長老和五長老結伴走了進來,一進門,三長老就笑呵呵的說道:“四十六弟,恢複的怎麽樣了?”
當今世上那些修煉成太歲之體的武者,修爲越高,意識和肉身也就結合的越深。
像這個和碩親王,本身功勞不小,天賦也不錯,已經是能夠正式列入太淵神殿名冊的門徒,學到了《地天劫律》一脈的武功,一身實力,在九重天這個境界裏面,也頗可稱道。
雖然幾天前,在他來到羅刹國皇宮之後,其他長老已經出手,将其鎮住,讓四十六長老可以從容寄生,掌握他的氣血,徹底把握他的身心大腦物質,複蘇過來。
但是在這個過程中,這個和碩親王,也奮起反抗,對這具身體的根基,造成了不小的損傷。
曲萬山坐在這裏調養,正是要彌補這份損失,此時開口說道:“他原本的根基,我已經徹底恢複過來了,而且有你們提供的靈核,我順勢就将這具複蘇之身,一舉提升到九重天巅峰的狀态。”
“不過這所謂的太歲之身,确實有些麻煩,我還需要仔細打磨一番,才能夠繼續增進氣血,踏入十重天。”
三長老感歎道:“不愧是四十六弟,你這樣的進境,比我們當年可要快上不少,數千萬年這麽漫長的歲月過去了,卻又讓我回憶起了你當年的風采。”
“這數千萬年裏面,我們幾乎都是在沉睡,真正有清醒意識的時間,并沒有多長。”
曲萬山搖了搖頭,說道,“在我的感覺中,當年那場大劫難,其實就好像是幾年前的事情,大劫難之前,我們跟各方勢力的往來,跟古紀天宮的争鬥,也還都曆曆在目。”
五長老笑了笑,說道:“四十六弟所說的這個年,是這些後世生靈所說的時間單位,還是我們當年所用的那個時間單位呢?”
“這也好,那也好,也沒有太大的差别。”
曲萬山并不在意這個問題,隻是問道,“我聽說,古紀天宮的人,同樣複蘇了過來。”
“呵呵,看來就算是這翻天覆地之後的時代,我們太淵神殿要想成爲最最尊貴,沒有人敢忤逆的存在,還是需要想方設法,鏟除掉那些蠻子。”
三長老說道:“不隻是古紀天宮,元君廟同樣複蘇了。”
“元君廟畢竟也有一位君主坐鎮,要是恢複不過來,那才奇怪了。”
曲萬山冷笑一聲,“不過元君廟當年就已經日薄西山,遭受大劫難的重創之後,還能有多少底力呢?那個紫元君,也不過是冢中枯骨,垂垂老矣,思想迂腐,欠缺魄力。”
“甚至不必神主、國主、山主動手,再過幾年,我必擒之!”
他言語之中,隻在乎古紀天宮這個頭号大敵,對元君廟,頗多不屑。
其實當年,遠古文明發展到昌盛之時,諸多國度、部族之中,傳承最久遠,最強大的,就是元君祖廟和古紀天宮。
那個時候,太淵神主他們包括神殿最早的一批長老,都還屬于是元君祖廟的一份子。
不過後來,元君廟内部産生了多個派系,矛盾日積月累,終于爆發一場大亂。
這場大亂,雖然規模龐大,死傷慘重,但是爲了避免被古紀天宮趁虛而入,整個動亂的過程非常短暫。
太淵神主奪走了元君廟的大量庫藏,無數的前人典籍、智慧結晶、靈核資源,卻沒有繼續動手,占據元君廟的基業,而是回到故鄉,創立太淵神殿。
紫元君也隻好是護住了元君廟剩下的一批賢者,收拾殘局。
曲萬山他們自認爲是當年的勝利者,認爲他們自己這部分人,才是元君廟真正的精英之所在,自然對隻剩下一群老弱病殘的祖廟,多有鄙夷。
如三長老、五長老之流,還好說些,畢竟心中存留着對于君主境界的敬畏,對紫元君這樣的存在,還是不敢劃歸到老弱病殘的行列裏去的。
但是曲萬山認爲自己當年距離君主境界也隻有一線之差。
如今七大君主更是都被困在地母層極深處,本體要想脫困,比别的地母族人困難了太多倍,本體若不脫困,分身終究也隻能卡在十二重天巅峰。
曲萬山就更有機會追趕上去,甚至嘗試超越了。
這時,外面傳來異響。
三長老眉梢一動,道:“必是琅虛國主回來了。”
三人一起出去查看,隻見天空中雲霞燦爛,層層疊疊,無窮浩瀚的白雲,如巨浪翻卷,向兩邊排開,露出一支船隊。
這支船隊,航行于天,每一條大船,都有千丈長短,船身上展開四對鐵翼,翺翔雲空,來去自如。
這四對鐵翼,其實材料絕非鋼鐵,隻是光澤有些相似。
翅骨,是銀亮猙獰而尖銳的金屬鑄成,翅骨之間連接着的那些薄膜,也仿佛是某種銀白絲線交織而成,緻密柔韌。
平時收攏起來,薄膜收縮,看起來就隻是幾根長短有序的鋼矛疊在船體兩側,一旦撐開,薄膜繃緊,靈核供能,與天地磁力交互影響,頓時一飛沖天。
沒過多久,這支船隊就降落在羅刹國皇城之外的荒原上。
羅刹國地廣人稀,即使是皇城附近,也有大片未開墾的土地,都是荒原凍土,有的地方還長着茂密的樹林,有的地方,就幹脆是枯萎的荒草。
船隊降落之後,很快船體兩側的鋼闆打開,恰好如同長梯,垂落到地面,露出船艙内部的景象。
這些大船的船艙裏面,居然密密麻麻,像是堆放死魚一樣,疊滿了人影。
兩側船闆一打開,裏面不少人影就直接向外滾了出來,滾到地面,連忙站起,跑的慢一些的,就被後面滾落下來的人影淹沒,一時間喧鬧萬分,吵嚷無比。
神殿的長老們從皇城中飛出,目睹這樣的場景,個個大皺眉頭,露出嫌棄的神色。
雖然地母神族的相貌體态,跟當今人類不同,但在喜潔厭污等方面,還是比較相似的,對這樣的景象自然不悅,其中有些長老,直接就動了殺心。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去拜見琅虛國主。
船頭上裏面血紅的披風招展,琅虛國主的高大身影顯現出來。
他一身烏黑盔甲,内裏袖袍發白,雙手都套着潔白的手套,沒有一絲縫合的痕迹,白發茂密,披落下來,短須發黃,相貌威嚴。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對眉毛,濃白的眉毛,到眉尾的地方産生分叉,一部分上揚,劍眉入鬓,另一部分,則在眼角邊緣垂落下來,形成兩條細長的壽眉。
“拜見琅虛國主!”
衆長老來到甲闆上,在側面行大禮參拜。
琅虛國主略微轉身看了他們一眼,道:“哦,萬山,你複蘇了,很好,與三長老他們了解過如今的局勢了嗎?”
曲萬山上前說道:“已經有所了解,如今我們最要緊的,一是刺探古紀天宮等舊敵恢複得如何,二是,督促太歲武道的修煉,滲透地母層,令封印有所松動,使君主本體氣血根基,可以早日完全轉移出來。”
“簡明扼要。”
琅虛國主點點頭,“第一件事是伯山在做,我和神主,都算在做第二件事。”
“關于太歲武者,一是要讓他們數量更多,二是要讓他們普遍境界更高一些,前幾十年我們還隻能勉強傳一些消息到地面上來,能做的不多,主要是三長老他們在負責。”
“他們選了從當初複蘇的地方向北發展,搞得還不錯,但這裏人口畢竟不多,又向海外傳播武功,也算是兢兢業業了。”
“可是他們所去的那片海外之地比較豐饒,海外那些土人采野果吃都餓不死,懶散成性,怎麽學得會高明的武功?”
三長老等人連忙請罪。
“好了,不要裝腔作勢,這件事上,你們也不算有什麽罪過。”
琅虛國主負手說道,“隻是你們本事不濟罷了,這兩年我們有了複蘇之身,打造了這支上品神兵船隊,也算是着手解決這些問題。”
他目視三長老等人,說道,“你們該知道怎麽安置我運來的這些土人吧?”
三長老一愣。
曲萬山說道:“國主的意思,想必是把他們送去一些繁華之地,給他們一些優待。”
琅虛國主頗爲贊賞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三長老等人,輕哼了一聲。
諸多長老被這一句點醒,恍然大悟。
羅刹諸國在他們幾十年統治之下,武風極盛,暴力成性。
當年他們爲了迫使這些人狂熱的追捧武道,甚至在部分不夠繁華的地方,推出了以武道進展來決定訴訟成敗的政令。
不問是非,隻問習武刻苦與否,私鬥孰強孰弱。
現在把這些海外土人丢到羅刹諸國去,給了他們優待,等于是給羅刹諸國的臣民,造成了不公的待遇,羅刹子民豈能容忍?
等這些土人死一些,傷一些,知道了這裏的殘酷,自然就會奮發學習這裏的武功。
他們本身又有優待,去的又是繁華之地,隻要奮發,武功上當然會有進展,毆打回去,又會使原本的羅刹子民受到刺激。
“妙,大妙啊!”
諸位長老反應過來,贊歎連連,各自傳令回去。
這種髒活累活,衆位長老可不會急着自己去做,隻要命令下達,皇城裏面,很快就有大股軍卒湧出來,看管、處置這些土人。
雖然免不了有些血腥,但整體上井井有條,看得長老們心中都舒适了一些。
琅虛國主這時又細細的打量了他們一番,說道:“前幾天,伯山傳回了穴竅法門,我看你們都已經練了,功效如何?”
三長老代表衆長老上前,細細訴說這段時間的種種體會。
“竟然有這麽好的功效?”
琅虛國主頗爲訝異,又仔細詢問了幾句。
地母神族當年幸存的族人,沉封在地母層中,也不是說就非常安全的。
有很多族人,會在漫長的歲月中,漸漸徹底喪失活性,可能多拖延一天,自家勢力,就又會多失去幾個部下。
爲了盡可能喚醒更多族人,也是爲了讓君主早日将本體根基轉移出來,地母神族在他們選中的地盤上傳播武道時,可真的是異常大方,各種高明武功直接分發下去。
就算是九州北部,那塊号稱是緩沖地帶的地方,其實也并不是完全沒有地母神族武功的影子。
當年地母教在那裏活躍的時候,就有意的指點過許多人才,爲他們制造一些機遇,不過隻是指點他們内修之法,真正外用鬥戰之法,還是近兩年,才在他們扶植的勢力中流通。
所以這個世界,最近五十年的武道發展速度,其實是非常猛烈的。
可是太歲武道的修煉,有一個非常嚴重的缺陷,一直沒能妥善的解決,就是氣血失控的問題。
當今人類搞出來的法相,這些地母神族的高手也都看過,認爲不失爲一個解決之道,還幫他們把法相完善了一番。
然而光是修煉出法相,就要耗費不菲的時間,法相對自身造成的約束,又會無形中降低修煉的速度,等于是兩重削弱。
如今這個穴竅法門,雖然入門的時候也需要一點時間,但是一旦入門之後,與地母神族的氣血武道,簡直是天作之合。
害怕氣血增長失控?
巧了,凝練穴竅正需要足夠多的氣血呢!
你多了的氣血沖過去,穴竅凝練的越強,控制力也就越強,氣血武道,境界越高,反過來又能改變外界物質,進行收納,讓氣血磨練、增長的速度更快。
人仙武道在肉身和精神上造詣都極高,地母神族法門專攻肉身,二者有重疊互補之處,其實也不能算是完全的巧合。
更何況,還是由關洛陽這個道心不滅的武仙,專門把其中最能互補的部分挑選出來,剔除一些可能矛盾的地方,進行結合。
“雖然隻是區區兩個穴竅,但其中的精微奧妙,種種後續的細節塑造,需要海量的智慧,不能有一點錯漏,難道當年元君廟早早的已經在秘密研究這些東西了?若是倉促幾年之間,就算是紫元君窮心竭力,也不可能從無到有開辟出這樣一條新路線來……”
琅虛國主仔細揣摩了這篇穴竅法門,“兩個還是太少了,不過對十一重天以下的,多少都能起效,也算夠用。”
他沉思了一會兒,說道,“這裏的事情,就全都交給你們處理吧。”
“我去趟岷山那邊,見一見伯山,也去看看,那位最早流傳出穴竅法門的,究竟是當年哪一位老朋友?!”
琅虛國主一甩披風,飛空而去。
船上的衆多長老,都再次行禮恭送他。
不過,他還沒有飛出三百裏遠,就突然停頓在空中,似乎遇上了什麽變故。
衆位長老正在疑惑時,就察覺到一股恐怖的威壓,從那邊彌漫過來。
方圓數百裏的細微物質運轉,都稍稍停頓,錯動了一下。
船隊内外所有海外土人,船上船下的軍卒,倏然之間,全都跪拜了下去,腦中一片空白,五體投地。
神殿中長老也紛紛震驚。
“怎麽回事?”
“國主怎麽會如此動怒?!”
曲萬山自視甚高,這時候依舊想向那邊高聲詢問。
“元君廟……”
琅虛國主傳出低沉的聲音,“竟然同時挑釁天宮與我太淵神殿,好大的膽子!”
他氣極而笑,正要奔赴岷山。
陡然間,天空中一個個黑色漩渦憑空顯現,四面八方,亂中有序。
“琅虛,站住!”
帶着嗡鳴雜音的沉厚聲調,從漩渦中傳遞出來。
琅虛國主喝道:“太淵,他們敢毀了伯山複蘇之身,我們現在如果不過去給他們一個教訓,置神殿的威名于何處,把我們的臉面放到哪裏去?!”
黑色漩渦中的聲音不緊不慢的說道:“你太心急了,仔細感應一番,再決定要不要去吧。”
琅虛國主皺了皺眉,繼而面色一震。
不隻是伯山主的複蘇之身被毀,他現在仔細感應,才發現古紀天王的複蘇之身也已經毀滅。
古紀天王,何等勇武,聽說最近,還已經挖出了他的鐵星堡,就算是太淵神主與其對戰,恐怕也隻有五成勝算。
那個有些陌生的氣息,先滅伯山主,又滅古紀天王,少說也跟太淵神主旗鼓相當。
如今恒王的氣勢也陡然衰弱下去,恐怕是已經逃走。
打得太快了,勝得太利落了。
即使是未曾謀面,也能夠感受到那股傾盡所有,乾坤一擲,故無往不勝的自在霸道。
片刻之前,元君廟的作爲,可以說是既挑釁天宮,又挑釁了太淵神殿。
但是現在,就算太淵神殿的神主國主同去,隻怕也占不到什麽便宜。
這還能算是挑釁嗎?這性質、形勢,已經完全變了!
即使是琅虛國主這樣的心志,在感應清楚這一切之後,也不禁有些發愣的立在空中,低聲自語。
“這……怎會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