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此刻高台宴會中的其他人也都感受得出來,有一股深沉的五濁之氣,全無收斂之意,正在向九方山蔓延。
“什麽人居然如此放肆?”
高台雲海中,有個面如金紙的俊美男子,坐在一艘木船之上,轉眼向山外看去,目光如炬,看見關洛陽的身影,便面露冷笑之色。
“原來是你,上回來到九方山,就前倨而後恭,山主不跟你計較,反而賜你功法,這回你又來放肆,不給你一點教訓,你還真就不知道尊卑了?!”
木船上這人,乃是金必賢尊者,來到冥界最底層也才九千年。
太清世界,一般天仙境界的人物就被稱爲尊者,到了更高的境界之後,稱号自然會有所變化。
不過,金必賢此人當初在天界的時候格外謙遜,修煉到天仙境界,仍然隻稱散人,修煉到帝君的境界之後,才勉強接受尊者的名号,依然不肯自号帝君。
他在天界的交友範圍極廣,八面玲珑,似乎跟誰都能夠處好關系,身家豐厚,出手大方,又以喜歡提攜後進而聞名。
本來像這樣的人物,就算自己開辟的聖地即将陷入衰朽期,也應該有諸多好友願意助拳,提前幫他推算,鎮壓因果,讓他在衰朽期真正到來之前脫身,不至于淪落到冥界最底層來。
然而,九千年前,突然有一個新晉的帝君,向天庭文丘天尊告發了此人。
說起這個金必賢從地仙時期開始,便兩面三刀,探索天界、冥界種種奇境遺迹時,設局坑害的好友、後輩,不計其數。
每每得手之後,金必賢就會接受那些好友留下的勢力,久而久之,使那些後輩們都忘了自家真正的老祖,改奉金必賢爲宗祖,任憑金必賢調遣,奉獻無數,還自以爲榮光。
文丘天尊得知此事,派出諸多門徒追查、鎖拿,期間居然牽扯出不少天界強者的醜事,導緻近十位聖地之主、二十幾尊帝君,逃往大荒舊界及天魔秘界等處。
金必賢在這場大案開始之後沒多久,就被文丘天尊親自率人擒拿,移走他聖地内的生靈,把他打入冥界最底層。
他到了冥界之後,因爲周邊天鬼的沖擊,擺脫了牢籠,還想再用自己長袖善舞的手段。
可是沒過多久,許多因爲他而被牽聯暴露的天界強者,也被打落到冥界最底層。
那些人物,哪肯輕易的放過金必賢,處處針對排擠,使他的狀态一再惡化,處境艱難。
這九千年裏,堪稱是金必賢人生中最低谷的時期,心中早就難以忍受,一直想要尋求轉機。
此回九方山主邀請冥界帝君的時候,居然給金必賢也送了一塊邀請令牌,讓他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
關洛陽上回來到九方山的時候,金必賢就隐藏在附近窺探,知道這是個初來乍到,但半身已化爲天鬼的界外強者。
他以己度人,看見關洛陽直接在黑海大澤燒出一條通道,認爲此人必定要被狠狠教訓一番,沒想到九方山主居然對其以禮相待。
等關洛陽他們離開之後,金必賢進入九方山,得知了《具法流沙》的事情,驚喜之餘,心中更是懊惱。
想他九千年隐忍,終于等來這樣一個機遇,那“青燈無上師”初來乍到,居然搶在他前頭得了好處,也太可恨了些。
正是有這樣的舊怨,金必賢才第一個作出反應。
他從木船之上站起身來,雙手一拉,虛空中現出一張桑木大弓。
随着弓背一聲咿呀輕響,弓開滿弦,九方山周邊虛空之間,忽聞因果動蕩,顯出萬千異色光線,交雜錯亂。
這張大弓,乃是一件異寶,是金必賢從上古戰場中探秘所得,他當初能夠算計那麽多人而不被發覺,就是靠了這件異寶擾亂因果、錯接天機的奇效。
取出這件異寶來,他心中存的自然不是給個教訓那麽簡單,而是想要在一擊之下,把“青燈無上師”重創,打落到徹頭徹尾的天鬼狀态。
繃!!!!
弓弦彈開,發出一陣嗡鳴。
桑木大弓上沒有利箭射出,但是天地之間,那些代表着因果聯系的異色光線,突然驚散。
宛若這一次開弓,射出了一種連因果也可以暫且驅逐的事物。
高台宴會上的另外幾個客人,看見了這一擊,都暗自凜然。
這一擊,居然産生幾分可以牽扯諸天劫運的感覺,那張大弓,不愧是從上古大劫之中留存下來的寶物。
諸天劫運這種東西,是因果重到無以複加,牽扯到太多強者,甚至引起萬道混亂之後,才會在這種混亂的現象中,醞釀出來的事物。
所以像太清赤明這種級别的諸天劫運,雖然起于因果,卻更高于因果。
冥界最底層這些淪落爲五濁之身的帝君強者,體内界宇遺骸的負擔本來就重,若是中了這樣的一擊,産生大道本源層面上的紊亂,隻怕真有不小的可能,迅速向着天鬼的狀态轉變。
關洛陽中了這一擊之後,體内果然散發出更加濃郁、極端的五濁之力,眼看着就是要徹底失控的模樣。
金必賢手裏的大弓随意一揮,就要把此人打出九方山聖地,免得他失控之後,繼續污染九方山。
不料他這把弓剛剛揮起來,就被另一隻手握住了。
“我有要事跟山主商議,山主尚未發話,你這同是來做客的人,爲何向我發動殺招?”
關洛陽的身影,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木船的船頭,就站在金必賢面前,兩眼之中,散發出幽幽的紫色光芒,左手已經抓在了那把桑木大弓上。
金必賢心頭一驚,身邊頓時有層層疊疊的時空,向外隔開。
他所凝聚的大道界宇,原本還沒有到自然衰朽的時期。
即使當初他被打成重傷,受到鎮壓,丢入冥界最底層後,又被五濁之氣侵蝕,處處受損,實際情況還是要比那些自然衰朽後淪落冥界的帝君好一些。
所以他的大道界宇,還保留着當初作爲天界聖地的模樣,正是如今顯化在他腳下的這艘木船。
在金必賢發動防禦之法的時候,腳下木船之中,能明顯看到有上千萬道的星河旋轉流淌,冉冉浮升。
在他身邊膨脹起來的那些時空,正是這些星河大道的力量,經過提煉重鑄,形成的層層防禦。
然而,這些蘊含着無量星光的護層,在靠近關洛陽左手的瞬間,就崩潰殆盡,如同世上最薄弱的氣泡,去靠近世上最熾熱的火焰。
不管時空壁壘疊加多少層,對關洛陽握住桑木大弓的那隻手來說,都隻是夢幻泡影,觸之即滅,不可追憶。
“你……”
關洛陽發出深長的歎息,“你惹了大禍了。”
紫色的光暈,如同濃郁的雲煙,瞬間淹沒了金必賢的身影。
衆人隻聽到一聲短促而驚慌的吼叫,随即就看到那團紫色氣流瘋漲。
九方山聖地高台上蘊含的防護陣法,在這一刹那之間就被激發了七成,随即全部暗淡。
剩下那三成陣法神通,根本連被激發出來的機會都沒有。
在九方山聖地潛修的三神君,感受到異樣的波動,連忙飛身而起。
就看到包括九方山主在内的好幾位帝君強者,各展神通,匆忙躲避,遠離了那座已經被紫色氣流完全占據的高台。
紫氣橫掃萬千,擴張開來,無邊無涯。
霞神君眼看那些紫氣快要追上九方山主,大喝一聲,揮拳砸出。
九方山主驚叫道:“不可!”
霞神君的拳頭已經撞上了一層紫氣,臉色巨變,身影化作一縷彩色雲霞,陡然遠去,到了九方山聖地之外,才重現真身。
另外兩位神君趕到他身邊,發現他那隻拳頭已經變成了深紫色,即使他竭力壓制,也隻能将其遏制在腕部以下,無法徹底驅除。
墨神君驚訝道:“那是什麽東西?!”
“是、是五濁之氣。”
霞神君緩了緩,也覺得驚愕不已,“怎麽會有純紫色的五濁之氣?”
凡俗無法觀察五濁之氣,而在帝君級強者的視角之中,五濁之氣,是以黑暗爲主色調,包容無窮幻彩,不可能成爲某種單一的色調。
眼前這種五濁之氣不但化爲純紫色澤,而且竟然莫名的,給人一種比天鬼所擁有的五濁之力,更極端、更純粹的感覺。
這當然是錯覺。
世上有強者可以磨滅天鬼,但是不可能在五濁之氣的純粹這一項上,超過天鬼。
就算是那種正常毀滅的多元宇宙殘骸,也因爲沒有天鬼這種扭曲的靈性來統禦全局,産生不了這種在五濁之道上沉淪到極緻的力量。
可是,能讓霞神君産生這種錯覺,隻能說明,對方混雜在五濁之氣中的那種神通,是霞神君暫時也無法理解的東西。
九方山主的臉色很不好看,下巴上的胡須,已經蕩然無存,隻能看到臉部衰老的皮肉在顫抖。
本來關洛陽踏入九方山之時,聖地内部産生的變化,就讓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金必賢貿然出手而被吞沒,九方山界宇内部的濁氣程度,又出現劇烈攀升的現象。
剛才霞神君那一擊更是火上澆油。
“到底是怎麽回事?”
九方山主心中驚疑不定,懸空結印,大喝一聲,全力調動聖地之力,想要把關洛陽驅逐出去。
紫氣沒有被他驅散,但也似乎受到壓制,淡了些許。
聖地周邊的衆人,又隐隐約約聽到金必賢掙紮的聲音,那聲音時高時低,從驚怒的大吼變成慘叫,還混入了什麽東西被碾碎、咀嚼的聲響。
周邊衆人之中,有一尊僵王神,渾身白毛,寒氣森森,身披鐵甲,也是上古帝君,乃是以僵屍之身修煉至今,此刻突然伸出猩紅肥碩的舌頭,舔了舔自己面門。
“好久,好久,自從落入冥界之後,好久沒有吃過帝君了……”
他腦子一昏,忽然沖向那團紫氣,“分兩塊給我!”
衆人見這吃人的行家都認爲那是金必賢被咬碎的聲音,心中更是駭然,連忙一起出手,架住了僵王神。
他們都看得出來,那“青燈無上師”似乎受到的刺激越大,兇威就越是熾盛,可不敢讓僵王神再去添亂。
墨神君喃喃說道:“那人是徹底化爲天鬼了嗎?但是倘若化爲天鬼,怎麽可能有這麽強悍的神通?!”
九方山主壓制不住那團紫氣,心中急躁,見僵王神胡鬧,又牽制了不少人力,正惱火萬分,聽到這話,卻靈機一動。
“青燈大師!”
整個九方山聖地,在冥界虛空之中嗡鳴震動起來,煥發玄音,确保這段話語能傳入紫氣之内。
“老朽雖然不知你何來這麽大的神通,但我輩都是五濁之身,相互攻伐毫無益處,你吞了金必賢,倘若再吞了老朽的聖地,隻怕當場就要淪爲天鬼。”
“你與老朽無怨無仇,何必與老朽同歸于盡啊?”
九方山主反反複複的大喊,終見紫氣收攏,化爲條條龍蛇飛旋。
關洛陽踏着一條最爲雄奇的魔龍,緩緩升空,一手持拂塵,另一隻手上,還拿着那把桑木大弓,弓背上血迹斑斑。
“山主誤會了。”
關洛陽笑了笑,“我得了山主所贈的妙法之後,記性好了不少,想起一些往事,此來本是要向山主緻謝的。”
“隻是這人向我動手,害得我腦子有些不清楚,鬧出了一點小誤會。”
衆人看他吞了金必賢之後,還能遊刃有餘的操控五濁紫氣,化爲龍蛇,更覺此人深不可測,心中各有了些退避之意。
九方山主看出形勢不妙,強笑道:“既然是個誤會,必賢尊者也給大師賠過禮了,還請大師收斂神威,老朽這山居之處,實在承受不住了。”
“好說,好說。”
關洛陽點點頭,拂塵一揮,紫氣盤旋,去了九方山旁邊,演化成一片大陸。
“既然山主的地方不堪大用,就請諸位到我這裏來,稍作歇息吧。”
衆人自然推辭,匆匆退走。
九方山主連忙把聖地收斂,懸挂在腦後圓光之中,正要走時,就看到關洛陽的視線掃了過來。
“山主難道也要走嗎?”
九方山主心中發毛,左手已經在袖子裏暗暗扣住了牟尼珠。
“菩薩,你可看得出這厮究竟是怎麽回事?”
假地藏王在第十層冥界中開法眼,又借着牟尼珠的聯系,細細觀望,這才恍然。
“山主,你我之前都小觑了此人……”
廢話!這還用你來說?!
九方山主險些壓不住自己的脾氣。
好在假地藏王很快說到關鍵的地方。
“此人身上,不止有那個化爲天鬼的界宇遺骸,還有另一個界宇的存在。”
“他應該是在自己開辟的上一個界宇衰朽時,自身真實境界也已經無限接近于天尊,于是就在沒有擺脫上一個界宇的情況下,強行開辟了新的界宇,恐怕是想要借機徹底踏出最後一步。”
“可惜,新的界宇演變過程中,他始終沒有參悟出最後一線關竅,反而在新的界宇也陷入衰朽之後,受到更嚴重的影響,心神衰退,乃至于使新界宇都化爲了天鬼。”
九方山主驚異道:“舊的大道界宇尚未擺脫,還能開辟新的,此人當初跟真正的天尊相比,到底還差了什麽?!”
假地藏王說道:“這種情況,确實很罕見,不過他現在能恢複舊時的境界,應該還是靠了《具法流沙》。”
“而且光是靠具法流沙的玄妙,他恢複過來的狀态還不穩定,随時又可能失去當初的記憶,使境界衰退,他匆匆來找你,很可能是想催促你攻打人間,隻有那樣,才能讓他的情況徹底好轉。”
九方山主心情卻古怪起來。
“不止吧,具法流沙在我們手上,隻能去拿那些尚未衰朽的宇宙與我們自身置換,但是他的底蘊太深、濁氣太重,遠比我們的情況更極端,恐怕就連我們這些五濁之身的帝君和界宇遺骸,在他眼裏……”
“也屬于可以拿來緩解傷勢的補藥。”
假地藏王沒說什麽,顯然是肯定了九方山主的猜測。
九方山主心中寒意更深,耳邊卻傳來關洛陽催促之聲。
“山主也不願意來跟我聊聊嗎?”
關洛陽笑意盈盈,語氣誠摯,目光始終落在九方山主身上,眉頭卻緩緩的皺起來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