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洛陽走到燕平生身邊,也觀察片刻,右手從左邊衣袖上一抹,指尖就多了一枚幽藍色細若牛毛的鋼針。
他九個神石靈胎分身,身上的衣物,全都是從神衣威嚴衍生分化出來的。
隻要靈能一運轉,以戰鬥生命纖維變化出七色鋼,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這根鋼針彈出,正好刺在燕平生的心口。
針尾還在顫抖的時候,關洛陽口中已經念起《佛頂尊勝陀羅尼》。
“若人遇大惡病,受諸苦惱,聞是陀羅尼咒。即得離苦罪障消滅。”
“乃至四生衆生,聞此咒者。悉舍病苦離胞胎形。乘蓮化生常識宿命。一切生處憶持不忘。”
《佛頂尊勝陀羅尼》這套咒語,最善于喚醒意念。
如果在六星級的修行者口中念出來,連廣袤山川間,早已經不存在任何完整思維的英靈殘念,都可以喚醒、重現。
關洛陽用這套咒語,來救治一個魂魄被封住的五星級武者,可以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不過,燕平生魂魄被封在肉身之中時,肉身各部位爆發的生命力不同,每一份撕扯過去的分量也不同。
倘若關洛陽不分青紅皂白,一鼓作氣全部喚醒的話,恐怕燕平生的記憶就會變得分不清主次,陷入精神錯亂的境地。
所以,他以七色鋼針爲引,在燕平生的五髒、四肢、雙耳、眉心等處,分别下針。
幾根針落下去之後,念的咒語長短也不一樣,有的一針念三五句,有的一針隻念半句,保證這些魂魄意念被同步喚醒,和諧的融爲一體,這樣才能清醒過來。
果然,燕平生的眼皮很快就動了動,猛然坐了起來。
他眼中的迷茫一閃而逝,在看到被封入冰塊中的石渠舵主時,立刻就清醒過來。
“是幾位義士救了我吧。”
燕平生露出感激之色,抱拳道,“救命之恩,燕某日後必有回報。”
他心中其實頗有些驚異,這幾個人的相貌都非常陌生,不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卻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居然能把石渠舵主擒拿下來。
“報答什麽的就先不必提了,你隻要如實回答我一些問題就好了。”
關洛陽一揮手,那些牛毛細針就軟化飛回他衣袖之中,說道,“冰塊裏封的這個人是什麽來曆,你知道嗎?”
燕平生沉默了一下,想要站起身來,隻是傷勢頗重,一時間起不來,索性盤腿坐在地上,雙手按膝,重重的歎了口氣。
威武雄壯的獅子衛道法相,收斂回去,頓時顯露出了雖然還有肌肉線條,但已經略顯消瘦的老者身軀。
東方傑摸了個袍子遞過去。
燕平生也就披在身上,這才開口說道:“此人是我義子之一,當年在川邊撿到的一個孩子,後來将他撫養長大,讓他随我姓燕,因爲是從石渠撿來,取名就叫石渠。”
“他自幼聰穎,在我身邊長到弱冠之年,已經頗具才幹,堪稱文武雙全,在川中曆練了幾年後,主動請纓,到石渠分舵,去任舵主。”
七殺教的分舵主,其實跟縣令的職責差不多,石渠分舵,位于川蜀之地的最西側,已經跟星宿海的勢力接壤,兩邊都駐紮了不少人手,互相戒備。
燕石渠到那裏去任分舵主,絕對是個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但這樣的重任,也最能磨砺人。
燕平生權衡之後,就将他調了過去,不過七殺教西方邊界的事情,當然不能由他一個小年輕全權負責,還有幾個長老在那西方邊界上鎮守。
前幾年,那些長老來信,信中三言兩語,偶爾說起燕石渠,都是以贊揚居多。
可前兩個月,那些長老來信說,聽到一些風聲,似乎燕石渠最近無心政事,當地公務積滞,已經引起一些不滿。
幾位長老也都去信詢問過,卻都沒有收到回信,燕石渠似乎對那些信件,根本不予理會。
那幾位長老來信,就是希望燕平生親自發函,呵斥一番。
燕平生最近閉關修行,武功又有長進,也是靜極思動,聽說這件事之後,索性就親自去了一趟石渠分舵。
石渠分舵其他人,一切如常,舵中執事、弟子,處理事務也頗爲盡心。
可是燕平生在這裏打聽一番,卻得到更細緻也更不妥的評價。
據這些往日親近燕石渠的人所說,他們這位舵主,最近可不隻是不理公務那麽簡單,簡直可以說是性情大變。
從前他爲人端方,有主見卻也能聽得進勸,最近很多事情卻毫無耐心,旁人若勸他兩句,往往被他叫人拖下去,有時甚至親自出手,将人打成殘疾。
而且這位舵主從前喜愛聽琴、練武、泛舟,如今除了練功的愛好沒變,别的全都變了,突然對吃喝很感興趣,把石渠附近的名廚請了個遍。
連鄉間有些名氣的小菜,也被他派人搜羅過去,一一品嘗。
假使不合口味,那多半又是一頓重罰,把人杖責緻死的事情,近來竟然也屢見不鮮。
燕平生聽得又驚又怒,彼時正在深夜,他也顧不得了,闖到縣衙中去見了燕石渠。
不料,此子見了他之後,沒有半點敬畏之意,反而振奮起來,對着燕平生評頭論足,聲稱要将他擒下。
燕平生大怒出手,誰知燕石渠功力大有長進,境界甚至好像比功力進展還大得多。
他二人甫一交手,燕平生就被逼出全力,對戰餘波頓時令縣衙全毀,縣衙中的人無一幸免。
燕平生不敢在城中繼續纏戰,逃出城去。
石渠分舵骨幹全無,恐怕至今還沒人知道,那天晚上縣衙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卻說燕平生在荒野上與石渠舵主正式一戰,敗而重傷,隻好再度逃亡,在荒野山川間藏身。
那石渠舵主緊追不舍,連日以來,兩人輾轉萬裏,屢次交手,直至今日。
劉子言說道:“教主都鬥不過他,回七殺教總壇,恐怕也是平添損失。燕教主一路北上,趕往天子渡,是想要借天子渡出海躲藏嗎?”
既然陸地上逃不脫,那茫茫大海,确實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海上方向難辨,又多有風浪,不管是依靠氣味還是精神感應等追蹤手段,都會增加許多難度。
燕平生笑了一聲,說道:“我被他追得越來越緊,傷勢累加,就算撐到出海,隻怕也過不了多久就被他徹底追上。”
劉子言微微皺眉:“但是七殺教在川蜀之地,燕教主都已經跑到這裏來了,好像也很有目的性啊。”
燕平生說道:“我不是要去天子渡,而是準備撐着最後一口氣,去趟紫禁城。”
“北上紫禁城?”
花若青目光一動,“那裏應該是太行十三旗的地盤,是他們的總部……原來是這樣。”
北方八大教門之中,一般都認爲是太行十三旗的軍容最盛,兵力最廣,地盤也最大。
他們地盤大,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占據冀州和三晉之地。
至于兵力軍容麽,則是因爲八大教門中,大多隻是民間教派發展出來的力量,或者是民間的起義軍。
唯獨這太行十三旗,本來就是屬于女真王朝的正式兵馬,而且是替女真人扼守太行山的精銳之師。
女真王朝入關後的那些年,在北方經營,當然不能隻靠女真人自家打天下,也編排漢軍,招攬漢人中的名士高手,作爲文武大臣。
這夥人在女真王朝爲官的時候,爲表忠心,往往事事做絕,打壓欺榨漢民的時候,他們也最是上心,後來女真王朝在面對南明的時候,節節敗退,其中就有些人的心思搖擺起來。
尤其是因爲太歲肉的出現。
當時在女真王朝中,權位最高的漢人,官至太保、撫遠大将軍、封一等公的嚴雙峰,服下太歲肉,武功大成,野心頓時熾盛,帶領麾下大軍造反。
女真王朝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才徹底抵擋不住,退到關外。
嚴雙峰其實本來有自立爲王的心思,也是他麾下謀士勸說,認爲那時北方局勢太不穩定,率先稱王稱帝,恐怕會遭到群起而攻之,于是這件事就緩了下來。
既然沒有稱王,又沒有立教立派,而他的兵馬當初造反的時候,以十三旗爲号令,世人就漸漸以太行十三旗,來稱呼他的勢力。
七殺教是純純老百姓活不下去,造反起家,頭一号厭惡的是女真官兵,第二号厭惡的就是同樣打着義軍旗号卻不幹人事兒的匪軍。
太行十三旗這幫人,當年既當過女真官兵,後來又成了匪軍,可以說是七殺教頭号死敵。
就算幾十年過去了,燕平生這份恨念與鄙夷,也不曾淡去。
他之前自忖逃不脫石渠舵主追殺,又看出石渠舵主性情大變之後,行事肆無忌憚,就想要将他引到紫禁城去。
到時候兩邊打出一番動靜,驚動太行十三旗的高手,後面的發展可就熱鬧了。
要是石渠舵主把那個嚴太保也打得滿臉血,那燕平生自忖,自己真可以說是死的熱熱鬧鬧,倒也痛快。
花若青他們幾人對八大教門都已有所了解,燕平生話都說到這裏,他們自然也就明白過來了。
關洛陽卻沒怎麽注意他們這番話,隻是搖了搖頭:“看來你也不知道這個石渠舵主的真實來曆。”
燕平生聽了這話,身子一顫,閉了閉眼睛:“此人,果然不是我兒了麽。”
他也早有揣測,隻是不太願意道破,之前那種被追殺的情況下,把這一點揭破了,也沒什麽意義。
“卻不知此人是用何種手段易容冒充,但不論他是怎麽做的,我兒想必都已兇多吉少。”
燕平生歎息道,“隻是燕某仍然想不通,此人實力如此強悍,爲何要冒充一個七殺教分舵的舵主?”
關洛陽又問道:“當世修行之道,數千年來的道路,應該分爲法術和武功兩個方面。”
“法術的話,無論是正邪何派,本質上都是以儀式接引外界玄秘之力,因爲儀式多變,步驟繁瑣,稍有錯漏,就可能造成截然不同的成果,所以往往要通讀許多書籍,深入的了解每一種不同儀式步驟帶來的力量,了解外來力量入體會帶來的每一點變化,如此才能将儀式之力存于體内,也就是所謂的法力。”
按照關洛陽當年來到南明世界的見聞,這個世界的儀式類法術,說的通俗點,就類似一群化學家,對各種“化學反應”都要了然于胸,才能夠及時運用,展現威力。
隻不過他們所運用的“化學元素”,除了自然界存在的物質之外,還包括動作、心态、咒語、神像、人氣等等難以量化的東西。
“而武功方面,則是練筋,練骨,練皮,練呼吸四個方面,四練大成之後,能感風之節奏,于身邊數尺,成就道場。”
關洛陽繼續說道,“可是我看太歲肉現世區區五十年,伱們今日之修行,已經完全超出過往法術武功的界限了,不知能不能給我講講,結合太歲肉之後,你們的修行之法又是如何?”
這樣說話,其實可能暴露出很多東西,但是關洛陽有這個底氣直接提問,其他四名輪回者也沒有異議。
燕平生人老成精,根本不管關洛陽話裏一些奇怪的地方,直接回答道:“太歲肉吞服入體之後,确實帶來不少改變。”
“這種改變對普通人來說,其實并沒有那麽明顯,可能隻是一段時間不饑不渴,日後還會回歸常态,隻是身體變得更健壯一些,恢複能力出衆,似乎百病不生,寒暑不侵。如果本來身體比較健壯的人,服過太歲肉之後,可能會有上千斤的力氣,但也就僅此于此。”
“然而那些在武功上已經登堂入室的拳師,隻要能有一練大成,在服用太歲肉之後,就會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遇,讓太歲肉帶來的蛻變遍及全身,由此踏上一條全新的道路。”
燕平生詳細的講述下去。
原來對于此界的拳師來說,太歲肉隻是個引子,并不需要太多的分量。
甚至隻要有一小片吃下去,依靠四大練體系的拳法帶來的鍛煉,就可以慢慢的,把全身都換成一種近似于太歲的血脈。
或者說,他們把自己練成了人形的太歲。
人體本來非常脆弱,四大練體系的拳法,屬于是在螺蛳殼裏做道場,要顧及到人體方方面面,修煉艱難,進步緩慢,實屬無奈。
從前數千年,曆代拳師們就算想要做更多的嘗試,也要小心翼翼,因爲稍微走錯一點,可能就暴斃了。
而修成太歲之體後,就算本來隻是一練大成的拳師,也可以擁有充沛至極的氣血,旺盛無比的生命力,就算把手腳齊根剁掉,斷肢離體兩三天,也不會失去活力,隻要再把斷肢貼在軀幹傷口上,過幾個時辰,也就完全接上去了。
如此旺盛的生命力,就支撐着拳師們,在武學上有了許多原本他們不敢想,想了也做不成的創舉。
而且太歲之體的強橫生命力,使頭腦清醒萬分,帶來超絕的記憶和理解能力,也讓這些拳師們,都有了研究儀式類法術的可能性。
他們發現,單純依靠原本的拳法流派,不斷鍛煉太歲之體,可能會使得生機過于旺盛,肉身漸漸畸形,某些肢體部位難以控制。
于是他們結合此界法術中,非常常見的“神像崇拜”,開創出了法相這條路子。
當發現自身太歲之體要漸漸脫離人形的時候,就開壇靜坐,儀軌齊全,選擇一類神像,當做自身來祭拜。
這樣,本來不知道會向哪個部位增生的太歲之體,就會受到約束,處在可控的範圍内,按照拳師心中的形象來塑造。
當時有許多高手都琢磨出了法相之路,但是真正爲太歲現世之後的修行道路做出具體劃分的,是大明。
大明那邊傳過來一種說法,把太歲武道,按照十二重天來劃分,甚至還宣稱超出十二重天範疇的,将迎來一次前所未有的蛻變,可謂是駐世佛陀,人間真仙。
太歲之體在修煉過程中,生命力不斷滋長,總會迎來一些臨界點,越過這個臨界點,就可以發現自己的實力得到非常明顯的增長。
十二重天,就是以這些臨界點爲标志來劃分的。
從普通人服下太歲肉,修行武功,到越過第一次臨界點之後,可以稱爲第一重天,越過第二次臨界點,就是第二重天,以此類推。
而一般來說,修成法相,都是在第五重天的階段。
如果第五重天階段沒有修成法相,那肉身就會變得畸形。
“但是這個體系,一開始認可的人其實不多。”
燕平生說道,“因爲當年這個體系傳出來的時候,當世最頂尖的高手,大約也就是第六重天的水準。”
“故而,有很多人覺得,大明那邊劃分出十二重天,根本是嘩衆取寵,誰也不知道第六重天往後還會不會遇到所謂的臨界點。”
“然而事實證明,确實有一些人能夠繼續向後修行,繼續越過瓶頸。”
他徐徐說道,“不久之前,我也算是達到第九重天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