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是在疑惑剛才創出那一刀所得來的感悟,與自己預料的進境,有些不符?”
一個有些懶散低啞,卻莫名給人豪邁感覺的嗓音,在天策寶樹上空響起。
“多謝前輩剛才出手。”
關洛陽道了聲謝,随後說道,“我确實正在疑惑此事,不知前輩有何指教?”
“我看你是以一件異寶,鎮壓靈竅大陣的中樞,接引混沌元氣,作爲剛才那一刀的開端。”
擎天祖師慢悠悠的說道,“混沌氣,包羅萬象,也會自然而然的混淆虛實諸法界限,更何況,你操控混沌氣的時候,用的還是一件你自己尚未完全掌握的異寶,所以有部分感悟,會被後天混沌混淆淡化,讓你距離預計的那個境界,欠缺了一分。”
關洛陽恍然大悟,仔細審視自身,确實發現自己之前開創那一刀,所體會得來的感悟,有部分顯得蒙昧不清,模棱兩可。
不過,既然已經知道了症結所在,那麽隻要借助這一次的經驗,在不過于借重天地玄門的情況下,多嘗試幾次,也就可以補全欠缺的部分感悟,水到渠成的踏出那一步。
有真空心界中八倍多的時間來推演,換算成外界時間的話,最多最多,應該也不超過一個月,就可以完成了。
“其實我看你在真元和道心上,都已經有不俗的成就。”
擎天祖師的聲音再度傳來,“當今天下,還沒有道心不滅的天仙,着實令人好奇,可惜,你多半也會是走上真元不滅的路子了。”
關洛陽問道:“道心?我原以爲,我是在法力和神念上比較擅長,道心和神念,究竟有什麽區别?”
擎天祖師說道:“道心和神念,确實相似,幾乎是一體兩面,但若硬要說的話,也有很明顯的區别。”
“比如說,道法天書中記載的某些生物,有的從宇宙星體中孕育而生,有的從混沌氣中降生,這類神魔異獸中有一部分意識懵懂,不懂修行,不知吉兇,極易被算計。”
“但它們的魂魄天生強大,意念足以讓星辰移位,讓開道路,無意路過,或許都可以随意吸走億萬尋常生靈的魂魄。”
“這類異獸,哪怕思維稚嫩如同嬰兒,或頑固愚昧如甲蟲,依舊可以算是神念不滅的存在。”
“道心則不同,道心是學和識,學是過往秩序,識是未知創新,當你的心智感悟,學識手段,足以在自然萬法和混沌迷潮的交感下,把握住自我的來處、去處,道路明晰,不忘不迷,就可以稱之爲道心不滅了。”
擎天祖師一笑,“這種事情,聽别人說,終究體會不深,等你自己以後感悟到了,就會明白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需要提醒一下,不管你準備如何修成天仙,最好在修成天仙之前,開辟洞天福地。”
主持開辟洞天福地的事情,需要地仙境界,在地仙境界中,修爲越深,開辟出來的洞天福地,規模就越大。
但是開辟洞天的過程中,從上界運轉而來的那座山峰,穿過兩界混沌,往往會帶來超出主事者掌控範疇的混沌之氣,這個時候,就需要天仙高人的手段,從旁協助,安撫元氣。
倘若等關洛陽成就天仙之後,還準備親自開辟洞天福地的話,那此界之中,可沒有人能及時安撫得了那股超出上限的混沌氣。
到時候,學宮所在的洞天福地,可能就隻能靠元太溪他們那幫人來開辟了,估摸着規模也不會太大。
“我明白。”
關洛陽點了點頭。
擎天祖師欣然道:“努力啊,小道友,等你事情做完,成了天仙,我就不是當世天仙中年紀最小的那個了,哈哈哈哈!”
笑聲遠去,漸漸不可聽聞。
關洛陽遙望五帝大魔洞天。
衛原早在之前朱燦魔尊略微受挫的時候,就已經遁去了。
森羅玉葉不再躁動,就是一個明證,此人隐匿氣息,甚至徹底切斷了與森羅玉葉的最後一絲聯系,非常果決。
不過,五帝大魔堂的其他地仙,可就沒有逃走的機會了。
“老夫一世豪闊,死也要死在真正的高手手裏!”
火魔首座也知道今天無法幸免,大吼一聲,火龍銅柱在天空中首尾相連,化作巨龍,蕩開對手。
他本身神魂法相,暴漲千丈,飛升而起,直撲向天策寶樹頂端。
關洛陽環顧戰場,看着那道火紅光影向自己撲來,手上寶刀未動,卻沒有揮出,忽然口誦佛頂尊勝陀羅尼。
金光璀璨,凝結成鬥大的佛咒文字,連成一串,如同多條長長的飄帶,飄蕩盤旋。
火魔首座的法相撲到半途,就停頓在那裏,被真空中的回音鎮壓,無法動彈。
咒語的聲音震蕩之下,五帝大魔堂的地仙、散仙、衆弟子們,隻覺得神魂劇烈晃動,法力顫鳴。
黃帝古魔一脈的首座,正要施展土遁,陡然肉身瓦解,化作煙塵飛散,神魂暴露出來,随即神魂之中,也傳來一連串山崩地裂般的轟鳴。
幾個地仙,體内靈竅閉塞,神魂縮成一團暗淡光暈,表面布滿了佛咒文字,紛紛昏死過去。
而地仙以下的魔道中人,隻覺得往日斬殺殘害過的人,仿佛全部重現,身披佛光,色如金剛琉璃,充塞在他們體内,讓他們直接爆體而亡。
連他們豢養的無相魔頭,也都沒有一個能得以逃脫,全部燃起金剛琉璃般的火焰,化作灰燼。
關洛陽咒語的聲音依舊沒有停下,空明乾坤星象大陣轉化出來的法力、靈能,一并運轉,左手自然而然的拇指食指相扣,捏出一個印法,立在胸前。
“若一切衆生福業漸薄,應受短命殘病,醜陋眇小,貧賤盲聾喑啞,應堕地獄畜生,受諸苦惱。聞我說是陀羅尼名者,惡報消滅,便得解脫……”
梵唱咒音,從天策寶樹上空,向四面八方,朗朗傳開,瑞氣從樹上垂落下來。
半空中種種元氣逐漸被咒語引動,響起了鍾鼓、法螺的聲音,祥和的金光幻化成金花飄落。
方圓數百裏,花落如雨。
花如故心中靈光一閃,擡起法杖,娲聖祝由咒的歌吟,愈發嘹亮空靈。
兩種聲音混合在一起,血腥的戰場中,奇妙的變化産生了。
有天策府的弟子,在心知得勝的歡喜過後,正在鮮血染遍的山坡上,看着師兄弟的屍體發呆,身邊突然傳出一聲痛叫。
“哎喲!”
一具屍體艱難的翻了個身,慘叫道,“我的腿呢?”
“劉師兄?”一個小兵驚喜萬分,撲上前去,“劉師兄你沒死!”
“林師弟,我就說他沒那麽容易死吧。”
旁邊傳來嬉笑的聲音,随即那個聲音也驚恐起來,“哎呀,我怎麽隻剩個頭了,我身子呢?”
戰場各處,陸續響起了慌亂的聲音。
“人生自古誰無……咦,我沒死?”
“娘,今年過年……我也沒死?!”
“王師姐,别,你抓的那半個身子,好像是我的。”
“啊這,艾師妹看錯了吧?”
“怎麽可能,我腿比你長!”
有些屍體還算完好,活過來之後,又蹦又跳,驚喜萬分。
有些人連屍骨都沒了,隻剩煙霧般的魂靈,也忙着飄來飄去,把那些屍堆扒開,看看有沒有剛活過來的,别被埋在裏面又憋死了。
薛延年瘸着一條腿,扒着一顆斷裂的樹樁站起來,臉上又驚又喜。
紫面老祖更是震驚,喜出望外。
對于天策府這樣的大宗派來說,肉身上的損傷根本算不了什麽,取些丹藥就可以重新接上,肉身沒了的,雖然難辦,但總比死了的好。
跟魔道交戰,最慘烈的一點在于,魔道中人的無相魔頭,往往都是先攻神魂,天策府死傷的弟子,絕大多數都是神魂被擊破,或擊散。
“功德無量,真是功德無量。”
法雨寺的六個老僧,互相攙扶,看着戰場中的景象,嘴唇都顫抖起來。
“佛頂尊勝陀羅尼,原來還能救死回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長思魔尊幾百年前,就能把百萬妖魂的殘念保存下來,化爲半魔半妖,留着在東海作亂。
關洛陽環顧戰場時,發現有一些天策府弟子的神魂,隻是剛剛被打散,還有些念頭飄搖,并未徹底滅去,就動了這個想法。
他用佛頂尊勝陀羅尼,喚醒意念,重聚殘魂,又有花如故竭力用娲聖祝由咒相助,當真讓不少死難的弟子,複活過來。
可惜,還有一些犧牲者,神魂破滅的太徹底,他也無力救回了。
等咒語念了一遍又一遍,終究沒有更多的弟子複生時,關洛陽也隻好停止了念誦,飄然從天策寶樹的枝葉間落下。
此刻,王劍仆正在樹下盤坐調息。
天策府先輩的戰念殘影,都已經走入寶樹之中,樹幹上隐約可見一根金羽。
沾染了朱燦魔尊精血的一根翎羽,屬實非同小可,到了這時,也漸漸被煉化了。
關洛陽想起朱燦魔尊剛才被打折的那半隻爪子,心中有幾分可惜。
擎天真人的拳頭太霸道,被他拳頭打得迸濺出去的那些血肉,很快就徹底的泯滅掉了,要是隻磨掉那些血肉中殘存的意念,卻保留一些元氣的話,也是絕佳的煉寶材料。
隻是看着看着,關洛陽就看出一點不對,這天策寶樹,似乎有了要蛻變的征兆。
然而天策府先輩的戰念殘影,在之前的大戰中,雖然保住了,也難免遭受了削弱,再加上那根翎羽,似乎不足以完成蛻變。
關洛陽想了想,便試圖把自身靈能,轉化爲最純粹的戰意,看看能不能化入其中。
就在這時,王劍仆睜開眼睛,擡手攔住了他。
“開元戰匣,是東荒過去英魂的戰意傳承。”
王劍仆眼中神光氤氲,臉上盡是感懷之色,道,“開元欠缺的那一絲圓滿,要由它自己選擇,而那份選擇,也正在來的路上。”
關洛陽回頭望去,天空中飄來了更多的虛影。
那都是來自更遠的地方,衣袍也跟天策府先輩們的模樣不同,甚至有些人的衣袍,根本不是制式的戰衣,隻是他們自家的風貌。
千式千樣,沒有了完整的記憶和思考的能力,卻都欣然的飄入天策寶樹之中。
“那是?”
“那是各家的先輩,也有一些意念,從他們的墳墓、衣冠、法器内醒來,來到了這裏。”
在當初那個正道魔道總數相差,還太過懸殊的年代,在天下香火神靈堕魔,制造的大動亂中,東荒大地上灑落的戰血,是不分門派的。
爲了守護這些百姓,讓他們可以生活下去,可以有自己的人生,有子孫後代,不至于淪落成魔道修士練法的“材料”。
那個時候,無論是天策府,還是斬蛇盟,或者其他門派,甚至一些已經被淹沒在曆史中的名字,他們所認可的意念,都是相同的。
隻不過有些人的後輩,已經忘了奉行這份信念,或者說,這份信念漸漸被他們排在了權欲後面。
而這些先輩的殘念,依舊會在東荒大地氣數傾危的預感下,響應這場祭天大典,這塊戰場的号召。
在這些意念的洗禮下,天策寶樹,煥然一新!
王劍仆身上的氣息,也恢複到鼎盛的狀态,目光湛然。
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這一次天策寶樹,或者說開元戰匣,既然是因爲感召了各家先輩意念而蛻變,那麽有這一份威望在,東荒的正道,定然将要迎來空前的團結了。
就算有些人還有别樣的心思,他們也未必控制得了那些依附在他們大宗名下的中小宗派,要知道等天策府占了五帝大魔洞天,肉眼可見的,未來可以有更多資源,優先供應天策府名下的勢力。
面對無論高層武力還是基層名望都如此強盛的大勢,他們那點小心思,都隻有憋在肚子裏,沒有拿出來的機會了。
天策寶樹收斂枝條,變回戰匣的形狀,混沌氣逐漸平息。
旭日再度升起,光輝灑遍山河。
雖然天策府洞天内的山峰洞府,都有破損,但破壞隻局限在這方圓幾百裏之内,并沒有延續到太遠的地方。
“關兄。”
王劍仆望着旭日下,遠方的山川城池,道,“整個東荒,都該承你的人情。”
關洛陽也在看着這片風景。
“那等我在東海辦開山大典的時候,就全都來給我道賀吧。”
(本章完)